一路上,引来村里人的频频注目。
特别是扛着锄头、耙钉的郭正确和黄三三,两人嘻嘻哈哈的,快把这两样家具舞成金箍棒和九齿钉钯了。
应荀把大家带去的是三分田,想着哪怕霍霍,也只是霍三分田而已。
看到了吗?容与指着已经长到膝盖的稻苗,这是稻苗,其他的都是草,直接拔就行了。
郭正确连连点头:哦哦,懂了,很简单。
黄三三推推草帽,掰掰手指,笑嘻嘻道:看哥怎么征服它们。
哈哈哈,以后回去,爷爷再也不能骂我知道种田多辛苦吗,陈列开始挽裤子、袖子,气势十足,小与,我要下了,嘻嘻,我是第一个。
下吧下吧,容与也挽裤脚,说道:记得别拔了稻苗啊,这可是我种的。
现场响起哇哇惊叹。
谢安笑道:小与很厉害啊,
容与扬扬下巴:那是。
应荀看着容与那小得意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你不下?应荀看向一直没动的宁正卿。
很快就会上来。宁正卿也是种过田的,爸爸是下乡知青,妈妈是当地人。小时是被妈妈背着下田的,八零年有了回城政策,他爸爸就抛弃了妈妈回城,直至两年后妈妈病死后才被接回北京,因为在乡里条件不好加上早产身体一直没养好,妈妈病了两年,他也时常饿肚子,把身体彻底弄坏了,养了两年,快九岁才上一年级。
应荀笑笑,转过头,对容与喊道:记得穿胶鞋。
话落,向着他走过去,边走边挽袖子。脑海又闪过昨晚与宁正卿的对视,在应荀的记忆中,宁正卿表面看起来温柔绅士,然而内里却不是善人。这跟他身世有关系。前世宁家孙子反噬宁家的事在北京城内广为流传,是个手段不错的人。
后来也给他找过不少麻烦,在这群人眼里,他是害容容失踪的罪魁祸首,虽不至于与他成仇,在商场上给他添点堵,也是好事。
哈哈哈,我拔到一根草了。先下田的陈列先拔起一根草,非常好认的鱼腥草。
我,我也拔到一根。黄三三举起来,是一根三只有三片叶子的草。
你的不如我的大。陈列看着黄三三那小根,得意道:小郭子,你呢?
我这个,还长花了。谢安扯着一棵,不知道是什么草,笑看着大家好:还是我厉害。
小与呢?
几人异口同声,望过去,只见容与手上拿着几根稻苗,大家轰一声笑了,还让他们别拔错,敢情种田的更不懂。
大家刚开始还好,因为十月的天气有点凉,也不觉得热,但是下田不到十分钟,大家就开始出汗了,稻苗太利,郭正确还被割伤了,谢安、容与则是被稻苗弄得手发痒。拔草要弯下腰,几人虽强壮,可是一直弯腰还是有点受不了。
最后也仅坚持这么一会儿就上田,跑到大渠沟洗手洗脚时,又打了一阵水战。众人半湿着身,往容家的桑山去,说要去挖点红薯回去烤。
对于城里的孩子,农村的一切都非常有趣,什么都能让他们高兴。
在山上挖了红薯也不立即回去,而在树阴下,就地找了柴火烤,顺便到山里找了一些小野果。
大家都不认识,只有应荀知道,一种红色的小果子,叫野莓,甜酸甜酸的,就是太小了。还有一种叫假苹果,红红的,吃起来有点冒冒地的,不太甜,大家还是喜欢吃野莓。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见到兔子,也没见到野猪。
见到野猪,就得跑了。容与看大家还想往深山上,连忙阻止,野猎可是有獠牙的。
嘻嘻,哥一定跑得比他快。谢安不在意道。
几人在山上玩到快天黑才回去,一身灰扑扑的,大准备回去吃了晚饭,早早睡觉,明天早起上山摘蘑菇,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得紧着时间玩。
咦,是明天才来接我们吧!黄三三惊讶道,车,也不一样。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辆军车停在容家旁边。其他人好奇,只有容与与应荀心情不同。
脚步不由停下,容与忍住想逃的冲动,脸色微微发白,指尖也不由微抖着。
小与?应荀发现他的不对劲,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眼睛失神,心大惊,不由埋怨应少曲。
小与,怎么了?应荀心底疑惑再起,从上次应家长辈过来,再到这次应少曲过来,小与的情绪反应都太奇怪了。
不似近乡情怯,更不像是伤心他们的抛弃,而是在害怕。
小与在害怕什么?
小与,怎么了?其他人也很快发现容与的不对劲,连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容与摇摇头,深呼两口气才抬起头,想说自己没事,却见到不远处的人,眼眶瞬间红了。
容与,别奢想了,冷静。
心底不断安慰自己,手不由收紧,却捏住了另一只更加粗糙的手,望过去,是应荀。
担心、坚毅的目光让人冷静下来。
是啊,他还有应荀,还有爸妈和姐姐。
其他人这时也发现前方的人,一身凛然气势让人发怵,是属于站在那里,犯罪分子会兜路走的那种。
应,应大哥。几人异口同声叫着。
应大哥比容与大了快七岁,同父异母的大哥,他的母亲是北京人,应爸爸与她结婚没多久就迎来下乡政策,因为长时间分居,在应大哥出生第三年就离婚了。
应大哥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偶尔会回母亲家,与容与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容与三岁的时候。
后来就会时不时回应宅,刚开始会站得远远的,看着那粉粉的团子在屋里跑来跑去,偶尔会过来缠着自己要一起玩,也有时看着他为了自己母亲勇敢站出来跟老爷子对抗。
他看笑话似的冷眼看着,却在一次与父亲争吵中,粉团子握着他的手,仰头对暴怒的男人奶声奶气喊道:爸爸不要骂哥哥,好好说话。
那一刻开始,应少曲觉得,原来这就是弟弟。
他高中毕业后就进部队了,没想到进部队几年,粉团子丢了。
怎么,见到人不会叫了?应少曲走到粉团子跟前,蹙眉看着死死低着头,不肯看自己的人。
应,应先生。容与唇瓣抿得发白,脑子嗡嗡。
应少曲听到应先生三字,觉得脑壳有点痛:怎么?没血缘就不叫我哥哥了?小时候是谁陪着你去买糖葫芦,小时候爸爸打你是谁抱着你跑的?在海里溺水的时候,又是谁不顾性命去救你?
厚重的手覆盖上柔软的发丝,按了按他的脑袋。
我好不容易拿了三天假,过来你就叫我应先生?应少曲有点不满,目光扫向旁边的应荀,把人上下扫一遍,收回来。
应荀:
幸好他不是上辈子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否则这凌厉的视线,得在他心里留下阴影。
容与摇摇头,紧抿着唇,眼睛涌上泪意。
上辈子,他们找自己谈过话,希望自己离开时,容与曾经去部队想找到大哥,可是他听到了
少曲,不准管他的事。
因为我与他没血缘关系?
这不是事实吗?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再养三年,应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反噬一口。应家人不会再让他呆在北京的,他必须离开应家,离开北京。
确实,不是应家的血脉,确实不应该再留在应家,北京也没必要再留下。
容与想不懂当年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赶他走,骂他白眼狼,吃了应家的,拿了应家的,目光都带着那种恨意。
或许真是自己太贪心了。
终是忍不住,容与哭了出来,上辈子好多事他都不懂,更不懂这辈子他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大家却又跑过来。
小与?应荀心一痛,把人拉过来,半抱着他,着急哄道:不哭,不叫就不叫啊!乖,不伤心。
呜呜呜
容与靠在应荀怀里,不可自控大哭。
重生后,他一直告诉自己,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用在意,没关系的,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还是很难受。
应少曲也被容与突然的崩溃大哭弄得无措,想把人抱来安慰,却发现早没自己的位置,不由狠狠扫应荀一眼。
谢安他们也被容与突然暴哭弄傻了,连忙跑过来七嘴八舌安慰着,看应大哥的目光都不由带着责备,却又不敢说什么。
容与哭得厉害,到最后脸色都白了,还是容妈容爸跑出来才把人劝住,带回房间里。
容妈一边在容与太阳穴擦着药油,一边默默掉眼泪,她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被伤成这样了。连见着应家的人,都忍不住哭成这样。
应荀:你走吧!容与已经是容家人,从你们放弃他那一刻,他已经不是应家人了。
应少曲脸色僵硬,沉声道:我从没放弃过他,也不是代表应家过来的。
他在九月才知道小与离开应家的消息,部队并不是普通的地方,说走就走,好不容易才拿到三天假,他就过来了。
应少曲脸色非常差,听到里面时不时还传来的抽泣声,神色沉得吓人。
我明天再过来。应少曲望眼里面,转身离开。
他必须要查查,小与离开应家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安他们也着急地在外面转悠,却没办法,怕进去又会把容与的情绪弄崩溃,只能蹲在外面挠头。
容与快晚上八点才把情绪收拾好,出来时,眼睛都快肿了。
对不起,容与揉着鼻子,眨眨眼,看着大家担心的目光,哑声道:我,我没事。
这一场情绪发泄,他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就好像把所有的伤心都哭完了。
最重要的是他害着爸妈也跟着他哭,一次又一次说对不起他,容与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有爸妈,有姐姐,有应荀,已经够了,不用再纠结上辈子的事。
真的没事吗?郭正确还是很担心,要不是惹小与伤心的人是他曾经的爸妈,他一定跟黄三三去给他们套麻袋。
对啊,真有事跟我们说,我们是兄弟。陈列握拳,他也好想揍应大哥,把小与惹得这么伤心,可是,有点不敢。
小与说没事就没事了。宁正卿开声,接着说道:小安刚才说饿了,你饿了吗?
饿了。容与摸摸肚子。
应荀拉着人往井边走,说道:那洗把脸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我们也洗洗,郭正确快步往井边跑,一把舀起水,冰得他打个寒噤,这水怎么这么冰?
那是你体虚。
说谁体虚,你不冷不冷?
郭正确气得把水甩陈列身上,陈列一怒,往他身上甩水,不过一会儿,被牵连的黄三三也加入了,一桶水泼郭正确身上,把连容与泼个正着。
从头到脚成了落汤鸡,气得容与拎起水勺想泼回来,黄三三却像猴子似的到处跳,还是被谢安按住,这才让容与给他迎头淋了一勺水。
这下有两只落汤鸡了。
众人乐得哈哈大笑。
打闹过后,容与算是缓过来,容妈妈把大家赶去换衣服,等他们出来,院子也打扫差不多了,搬出两张桌子,摆上饭菜吃饭。
大家乐呵呵说起明天上山的事,陈列说要摘点蘑菇回去给他爸熬汤。
郭正确还是对野猪感兴趣,谢安说如果抓到小兔子,就带回去养,名字就叫列宁与安三确,把众人笑得差点把桌给掀了。
并决定,看到小兔子,一定要放跑。
第45章 容与哥哥:我会带着你一起走。
第二天要上山, 大家早早就睡了,为了防止出现昨天那种情况,今晚大家都没睡外面, 约好明天见就回房了。
应荀一直在注意着容与的神色,原想找他谈一谈,但见他自打闹过后恢复了不少, 又怕提起那些事他会惹得他再次伤心,一直在踌躇。这一迟疑, 容与上床就睡了。
这么容易睡着, 想来是没事了吧!应荀透过黑暗看着眼底还带着微红的人,心里痛得厉害。他真容与能相信自己, 把心里的话对自己说,可是他知道, 目前还是有点难的。
一时之间, 既气眼前这个,又气自己。
然而这一晚,容与并没睡好,他仿佛又回到上辈子,从高考完后,应妈应爸找他谈话, 再到去找哥听到没血缘三个字,瞬间压倒他最后一根稻草。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血缘这么重要, 他曾经自以为十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
不知道怎么办, 他害怕, 他惶恐。
他想到三年前逃离的容家, 这才后知后觉,也许在那逃离容家那一刻开始,已经是原罪。
应荀本来快睡了,没想到身旁响起小小的抽泣,瞬间清明。连忙起身把床上的油灯扭亮,见到的是早已经哭湿席子的人。
应荀心如刀割,把人拥进怀里,轻哄着:难受就哭出来吧!但答应我,哭完这次,以前不哭了好不好?
陷进悲伤的人仿若未闻,只是伸手抓着他的胸口衣襟,仿佛没人要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应荀无措又心痛:小与,你哭得我心痛,跟我说说,好不好,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哭得头晕的容与听到应荀满是痛苦的话,抽泣着抬头,隔着眼泪望着眼前的人,终是终不住伸手抱住他。
小与又哭了。黑暗中,响起陈列的声音。
他们到底对小与怎么了?黄三三的声音带着哽咽,又气又急的,爬起来:我去安慰小与。
别闹,宁正卿出声了,有应荀在呢!
谢安出声应和:小与也不想让我们看到他这样的,听正卿的话。
郭正确一拳砸在床上,气得翻个身,真的好想揍应家人。
哭声渐渐消失,黑暗中,只剩下不知名虫子在喳喳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