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母今年三十多岁,家里不算穷。眉眼间却满是愁苦,愣了一下后,急忙上前开门。看到婆子端进门的托盘,飞快道:“那事我听说了,只是顺手为之。不用这么客气。”
她一开口,柳纭娘就觉得不对,潘母根本就不是一般的乡野夫人,说话温温柔柔,有些像城里养出了大家闺秀。
“要的。”柳纭娘认真道:“他们父女救了我儿一条性命,对你们来说是顺手,可对我来说,你们也救了我的命。”
“夫人言重。”潘母让她引进门,分宾主坐下后,外头走进来了潘姑娘。
她大概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柳纭娘来了,又急忙去厨房烧水泡茶,动作利落。
潘姑娘上茶水时,动作温婉,看了就赏心悦目。
柳纭娘心中一动,愈发打量起人来。陈明忠的妻子可还没处寻呢,这姑娘也不知道定亲了没。
初次上门就说这个,实在太没规矩,容易被人打出去。柳纭娘本来是打算谢礼送到,寒暄几句就告辞的,有了那想法之后,干脆也不急了。在潘母邀她用饭时,顺口答应了下来。
一顿饭,能看出许多事。柳纭娘没觉得这姑娘有何不妥,席间潘母说漏了嘴,姑娘先前定过亲,和她当初闺中手帕交的儿子。未婚夫是城里人,只是,那边一直拖着不肯完婚,今年初更是直接拒了婚事。
潘母发觉自己失言后,立刻就住了嘴。后头的那些是柳纭娘回城后自己打听来的。
不过,她喜欢不算,还得陈明忠自己看过了才行。因此,得知潘家有意在城里做吃食生意时,她立刻大方的借出了十两银。
不是她不愿意给更多,而是潘家不愿意欠太多的债。
潘家的铺子开起来后,陈明忠已经可以下地,他没有忘了这份恩情,时常上门帮忙。
柳纭娘只在他面前夸过潘姑娘几回,还夸得顺口,仿佛只是随意提及。
一转眼,到了初秋。
天气凉爽下来,而这个时候,李东家来了陵城。
他和与陈明义定亲的李樱桃家中算是本家,两家守望相助多年。
当初陈康平和李家定亲,目的是为了搭上他们的商队转一笔银子。后来他受了伤,一直没能出门,此事便搁置了。
当然,柳纭娘提出换人,差不多就得罪了李家,人家结亲都不乐意,听说李樱桃在家里的待遇大不如前,明显已经被家人放弃。这种情形下,李家是绝对不会拉拔陈家的。
不过,柳纭娘最近新开了两家铺子,生意做得不错。李家几位夫人也来光顾过,李荔枝重新定了一门亲,不是给人做妾。也是这城里的富商之子,同样是次子。
柳纭娘闲来无事,并不乐意在家呆着,而且去各间铺子转悠。这一日到了绣坊,林莹莹看到她后,脸上的笑容更深,飞快打发了面前的客人,笑吟吟道:“您来了?”
“最近如何?”柳纭娘拿起边上的账本翻了翻,林莹莹低声道:“李家几位夫人又来了一趟,让我们做了秋衫,狠赚了一笔。”
柳纭娘失笑:“她们知不知道这是我开的铺子?”
林莹莹有些得意:“知道,装作不知而已。”
知道了还忍不住上门光顾,证明自家的东西确实是好。
柳纭娘闲聊了几句,林莹莹待她和不如以前生疏,偶尔还会撒娇。没了生活的愁苦,这姑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没多久,林传根回来,有好些绣娘在家里绣花,就得需要人上门取货送货,他干的就是这个活,看到柳纭娘过来,他也挺欢喜。
柳纭娘知道,陈明忠兄弟俩私底下也和他们有来往,似乎相处得不错。其实,同母异父的孩子,柳纭娘也没有要他们亲如一家,只要不互相仇视,这便足够了。
林传根寒暄了几句又去忙了。林莹莹想到什么,道:“方红儿定亲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嫁衣都是从我们铺子选走的。”
柳纭娘还没听说这事,有些意外:“定的谁家?”
“只是普通的人家。”林莹莹压低声音:“她名声已毁,好人家也不愿意娶她。那边有俩孩子,她进门就是后娘。她那未来婆婆抠得很,帕子都舍不得多买一条。比您差远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作的。”
柳纭娘哭笑不得。
林莹莹又道:“她肯定会后悔的。什么眼神,大哥那么好,她偏看中什么读书人……我呸,就陈明耀那种玩意儿,她那眼睛大概是瞎的。”
这丫头说话越来越犀利,柳纭娘忍不住笑问:“你以后要选个什么样的?”
闻言,林莹莹脸都红了:“至少要通人情讲道理的。”
看这样子,好像已有了心上人。柳纭娘上下打量她:“有想法了?”
林莹莹跺了跺脚:“娘!”
他们兄妹很少这唤娘,最近柳纭娘经常过来,亲近了些,二人开口唤娘次数才比以前多了些。
正说笑间,门口有人进来。林莹莹脸上的红晕褪去,唇边扬起一抹客气地笑,当看清楚来人,她笑容微微收敛:“李姑娘,你还有需要么?”
进门的人是李荔枝,身边还伴着个年轻男子,两人站得挺近,应该是她的未婚夫。
她先看到了柜台旁的柳纭娘,面色难看下来,却只看林莹莹:“我想再看看那条玉兰的帕子。”
林莹莹一脸歉然:“刚被人挑走了。你要是实在喜欢,回头绣娘送过来我给你留一条。”
李荔枝点了点头,又在铺子里逛了逛,看到哪样,边上的男子都总能挑出毛病。她没能买到东西,到底还是看向了柳纭娘:“陈夫人,过些日子请期,你是来为我妹妹挑东西的吗?”
“算是。”柳纭娘头也不抬:“姑娘的心上人就是这位么?”
一听这话,李荔枝脸色就难看了下来。她何尝不想伴在心上人身边,可家里的长辈不允,她能有什么法子?
边上的男子瞬间就察觉到了她脸色的不对,不悦地问:“什么心上人?”
李荔枝眼神一转:“就是你啊。”话出口时,还睨了一眼男子,眼中流转间媚态横生。
男子眉眼轻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又伸手揽住她的肩:“你也是我的心上人。”
两人离开时,还是相依偎着。
林莹莹都看傻了:“哪怕是未婚夫妻,也还不是夫妻啊,这么亲近,怕是不太合适吧?”
316. 典妻婆婆 三十一 林莹莹也只……
林莹莹也只是嘀咕一句而已。
她知道先前李明义定亲的事, 柳纭娘也跟她说过退亲的缘由。因此,她特别不喜李荔枝,此时看到她未婚就和男人这么亲近, 愈发看不顺眼。
未婚夫妻也还不是夫妻呢,要不然,李荔枝现如今已经是陈家的人了。未三拜九叩, 就始终存在变数。
柳纭娘随口道:“咱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要脸。”
林莹莹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赞同道:“换亲是对的, 我看未来二嫂就挺不错。李三夫人来铺子里时, 二嫂一个劲的劝说,因此还多做了几套衣裙。”
几个孩子相处得好, 柳纭娘挺欣慰的。
又隔两日, 陈父去了。
他走得安详, 临去的那段日子都是明忠兄弟俩伺候在侧。柳纭娘回到家里时,到处都挂起了白幡。父子三人已经在给陈父穿寿衣,柳纭娘接过了家里的杂活,正忙着呢, 陈明忠悄悄过来了:“娘,爷走的时候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 让我和二弟分。”
柳纭娘一愣,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陈母是个很强势的人, 儿子管家, 她一直都挺抠的, 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有点银子就会想着攒起来。这一百两, 大概是老两口几十年的积蓄。
老太太走了,东西肯定都是陈父收着,只是柳纭娘也没想到他会把银子分给兄弟俩。柳纭娘好奇问:“没给明耀留?”
陈明忠摸了摸鼻子:“不知道, 当时就我和二弟在,他只说让我们俩分。”
“给你就收着。”柳纭娘并不觉得亏心,当初老两口在对待兄弟几个时是偏心了的,但陈明忠兄弟俩伺候他时,那是一点私心都没。不给这银子才不正常。
家里有丧,陈明耀从私塾赶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的他和以前有些不同,整个人像褪色了似的,无论是衣衫还是精气神都大不如前。回来后老老实实跪灵,一点都没偷懒。
陈康平看了,还挺欣慰的。
值得一提的是,胡水清嫁人之后还在养伤,那边可没有陈家或是胡家这么上心,送过去的药熬完了后,就去找了一些偏方给她喝。
柳纭娘下手很重,她那边又没好好养,伤势始终不见好转,有些伤口还化了脓。陈明韵去探望过,吓得回来哭了一场,求了胡家人,那边没搭理。她又跑回来找陈康平。
陈康平倒是见了她,但他对胡水清只有厌恶再没有丝毫温情,加上胡水清如今已是别人的妻,他一点都没有插手的意思。
那一次,父女俩不欢而散。
老爷子不在了,陈明韵得知后,上门跪灵。
柳纭娘不搭理她,陈康平忙着接待客人,也顾不上她。
就在下葬的那日,那边正准备起灵,陈明韵站了出来:“爹,爷奶攒的银子我和哥哥一点没见,是不是该分一些给我们?”
陈明韵最近这段日子简直吃够了没银子的苦,因此,哪怕当众要银子这事会毁了自己名声,她也顾不得了。
此时不开口,等到没了外人,就更不可能拿得到。
过去的许多年里,陈康平时真正把这个小女儿当做掌上明珠捧在手心的,因此,对她还算有几分了解。看她站起来一脸肃然,他就知道要糟。下意识就想训斥,听到这话后,他给愣住了。
是啊!
老两口当初是攒了银子的,应该还不少呢。可他没见着啊!
他下意识看向柳纭娘的方向。
柳纭娘一脸悲戚:“这种时候,说什么银子?总归就在这几个院子里,回头找找就是。”
陈康平一想也是,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要误了时辰,让老人入土为安才好。于是,催促道长起灵。
陈明韵急了,还想开口,陈康平已经不耐烦:“姑娘伤心过度,就不送灵了,留在家里歇着,连安,你在家里看着姑娘。”
“看着”二字,咬得极重。
接下来一切还算顺利,陈父没了,回家的时候,陈康平一脸悲戚,是真的伤着了。燕长琴母子三人不肯亲近他,陈明耀兄妹俩根本就指望不上,爹娘没了,一个交心人都没有。他好像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一伤心,头又开始晕。
回到家里,陈明韵已经等着了,开口就要分老两口留下来的银子。
“当初爷奶最疼我,我也不要多的,反正分成四份,我取走属于我的那一份就行。”
陈康平头很疼,这丫头害死了母亲,他始终不能释怀。加上他两场丧事办下来,手头的银子已经不多。当即恼怒道:“老子还在呢,哪轮得到你们分?你个死丫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给老子记住,给你的才是你的,老子不给,你就只能看着。若是敢伸手,我给你剁了。”
他这话说得又凶又狠,陈明韵有些被吓着了,当即放声大哭。
她这一嚎,陈康平更觉得头疼,呵斥道:“滚!”
陈明韵还想要再说,边上的管事已经过来拉她。不拉不行,陈康平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陈明耀本来也等着分银子来着,见状,也不再开口自讨没趣。
他算是看出来了,父亲的意思很明白,这银子就算找到了,那也是父亲自己留着。至于他们几兄妹能够拿到多少,全看父亲的心情。
银子是好东西,陈明耀也想要啊!但他又不能太急躁,读书花费大,他还得靠着父亲给银子呢。可不能一次要得太狠,若是惹得父亲生气不肯再给……把这生蛋的母鸡给掐死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陈明韵被送走,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办一场丧事,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熬了几天,柳纭娘打了个呵欠:“我得歇会儿。”
陈明忠兄弟俩也学乖了,这银子若是拿出来,肯定又是一场风波。本就是长辈给的,他们又不亏心,干脆也装作不知道。
陈康平倒是想找,可他精力不济。最后,陈明耀自告奋勇跑去老两口的院子里翻找,可翻了两天,只找到了一些散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