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上淡定地剔鱼刺,手不抖,眼不眨,心中的淡定却在她满含笑意的注视中一点点瓦解,倾塌,崩溃。
直到她慢悠悠开口,亲自挑断最后一丝表面的平静。
“阿月,我做了一个梦。”
少年剔鱼刺的手没有丝毫迟钝,浓黑的长睫遮掩住他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他听见她说梦话了,是她的三句梦话重重扯回他濒临粉碎的理智。
“我愿意嫁给阿月。”
“我愿意随阿月去苗疆。”
“我不会让阿月死,我会先杀光想杀阿月的人。”
不仅仅是他,他体内的蛊也因为她的梦话而暴动,是他起伏的情绪影响了蛊,也引起她体内沉睡的摄心蛊的蠢蠢欲动。
他在那一瞬间,选择了放弃。
九郡主脸色苍白,幸好吃了点饭,嘴唇略微回了丝血色,摄心蛊没控制住一次吞了她太多血液,之前的头晕眼花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少年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浮起。
他茫然想到她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无声无息,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他在黑暗中静静看了她一整夜,残存的理智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艰难抉择。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这么多年来,他只想要阿九一个人,可是阿九的人生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让摄心蛊占据她的身体,她就会变成他一个人的。
可那就不是他想要的阿九了。
他的阿九,是那个即使在梦中也依旧坚定地选择留在他身边的阿九。
少年将剔好的鱼肉夹进她碗里。
半敞的窗上悬挂的小风铃叮铃一声清响。
“我对你用蛊了。”
“我梦到我们一起去桃花坞啦。”
两人异口同声。
停息一瞬,两人惊诧的目光半空相撞。
小风铃骤然之间响个不停,叮铃叮铃,像是在为谁欢呼鼓掌。
第49章 “你们夫妻俩能不能统一个说法……
九郡主摸了摸后颈上的绷带, 昏睡过去之前她的确感觉到有东西咬了她一口气。
“什么蛊?”她亲切地问,“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会让人迷失自我的蛊吧?”
少年垂眼剔鱼刺:“是一种可以让你长睡的蛊。”
摄心蛊的确可以让人沉睡,他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九郡主“哦”了声:“真的吗?”
少年“嗯”声。
九郡主推开碗筷:“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骗我。”
“……”
少年抬眸看她一眼, 迅速说了句:“没骗你。”
说完猝然端起碗筷起身, 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 声音冷静:“饭凉了, 我去厨房再盛碗饭。”
九郡主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一丝心虚:“你骗我?”
少年脚步停顿一刹, 随即步伐略快地迈出门。
九郡主拍桌而起,提着裙摆愤怒地追上去,跑了一半又觉得没有趁手的玩意, 折返回来抄了两根甘蔗,一手一根, 气势汹汹地杀出去:“你给我站住,你站住!”
少年走得极快极稳,转眼就走到廊檐那头,九郡主提着甘蔗追出来时周不醒二人刚好从拐弯处绕过来。
少年直接将碗筷塞进一头雾水的宋长空手里,侧身闪到一边。
九郡主用力甩出去一根甘蔗,甘蔗险险擦着宋长空的脸摔进院子里的灌丛里。
宋长空懵逼:我是谁我在哪方才发生了什么?
九郡主提高声音:“你跟我说实话, 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蛊, 疼死我了,我不能白疼这么一下,你给我站住!”
周不醒眼睁睁看着他俩一个追一个跑,明明只要用轻功就能快速逃亡,可这二人闹起来根本没想起来用轻功。
周不醒嗑着瓜子看起了热闹。
少年在院子里来来去去躲闪了六圈半,九郡主完全不像失血过多的病人,提着甘蔗活力十足地追着要揍他,两人围着中间那团可怜的竹子转了足足六圈。
“你说下的什么蛊!”
“沉睡蛊……”
“我不信。”
“就是沉睡蛊。”
“只是普通的沉睡蛊, 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你看错了。”
“那你跑什么?”
“我不跑你那根甘蔗就招呼到我脸上了,我天下第一好看的脸不能毁在那么一根甘蔗上。”
……
旁观的周不醒和宋长空已经不想说话了。
周不醒:那个幼稚的撒谎精是咱们冷漠无情、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月主?
宋长空: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假的!
周不醒:咱们找个时间请中原的道士给月主驱驱魂吧,万一月主被别的魂魄占据身体可就大不妙了。
宋长空:如果你敢这么做,明年今日我一定会记得去给你烧纸钱。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当做没看见院子里幼稚的两个人,识趣地转过身仰望天空欣赏美景。
周不醒:“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宋长空:“是啊。”
“嘭”
院子里的九郡主一脚踩中方才丢出去的甘蔗,反应过来之后身体已经朝着前面栽了下去。
“阿月——”她懵了下。
少年眨眼闪身至她身边,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将人整个揽上来压进怀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趁机揪住头发往下拉,侧颈掠过一丝温热的呼吸,随即传来被咬的痛感。
“嘶”
少年别开头轻吸了口气,拉扯之下被她咬住的地方更疼了。
九郡主用力拽开他封实的黑色领口,张口咬在他侧颈上,牢牢咬住,恶狠狠磨了两下。
然后听见他再次轻吸气,揽在她腰上的手也瞬间收紧,勒得她有点痛,于是报复性地又咬深了一点。
少年难以忍耐地轻阖了下眼,从掀开的眼帘下细密地窥着她,察觉到她眼睫扇动复悄悄阖眸,唇角紧抿。
被咬住的地方很快失去牙尖深入的力道,她报复成功松开他,却没有远离,反而重新凑上去贴着他侧颈的牙印轻勾了下。
少女的呼吸轻飘飘拂过他侧颈的伤口,陌生的触感快速勾过他伤口边缘,他骤然睁眼,漆黑眼底映出她泛红的面容。
她眨了下眼。
少年立刻松手抽身后退,退得极远,眨眼间黑色身影就退到门口,抬手碰了下被她咬出来的伤口。
还有点湿。
他顿住,眯眸回视着院子里的人。
九郡主擦了擦嘴角沾到的血,单手背到身后,瞧着他这副看似淡定的模样,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随后屈起一根食指:“第一口是报复你让蛊咬我脖子。”
接着屈起中指:“第二口是放弃报复你的意思,我们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
少年眼神复杂,抬手捂住脖子上的牙印,神色平淡地后退转身,背影挺括且冷静。
然而才半步就撞到褐色的门框上,额骨与木头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
冷静的假象悉数破碎。
九郡主:“扑哧。”
·
云澜收到消息找到小屋时,屋里的四个人正因下棋引起的纠纷而打闹。
“我说了这步棋走错了,我退一子,我就退一子,阿月我就退一子,你让我一子。”
“不让。”
“你凶我?”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你不让我棋子。”
“我都让你十个子了。”
“十个子和十一个子有什么区别吗?”
九郡主扭头看嗑着瓜子围观的周不醒和宋长空,认真问:“有区别吗?”
周不醒和宋长空整齐摇头:“没有区别,阿月你就让一子嘛。”
少年和他们下棋下得想杀人,眼神阴森森地扫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俩一眼,一丢黑子站起身:“不下了,宋长空你来。”
宋长空跃跃欲试坐下,下到一半变成死局,他正思索该如何找到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