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霜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抑郁，戚妄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但是林琴霜的情绪却始终都没有恢复过来。
戚妄陪着林琴霜用了晚饭，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丞相府很大，戚妄住的院子并不是原来戚讯住的院子，而是刚刚收拾出来后不久的，伺候他丫鬟小厮也都是林琴霜特意挑选的，不少都是她的陪嫁，这些人不管心中如何想，对待戚妄的态度很是恭敬，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不过戚妄并不习惯有人跟前跟后，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这些丫鬟小厮们全都留在院子里干活儿，见到戚妄回来，大家行了一礼，便又继续忙活起自己的事情来了。
其实平心而论，伺候戚妄并不难，他不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主子，相反的，他极好说话，只要他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戚妄都不会说些什么，在这个院子里他们拥有最大的自主权，只要不做伤害主子的事情，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之后，他们就可以自主支配自己剩下来的时间。
从清江苑回来之后戚妄便径直进了书房之中，洗笔磨墨这种小事儿都是他自己来，等全都准备好后，戚妄便提笔开始练起字来。
原主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毛笔，戚妄自然也不可能上来就将字写得自成风骨，那他就不是天才，而是妖孽了，他得慢慢地来。
读书快能用天赋来解释，但是写字并不是天赋好就行的，还得多加练习才成。
相较于之前的稚嫩，此时戚妄的字已经慢慢的有了风骨，前两天送去的字劳夫子很是夸赞了一番，让他继续努力下去，戒躁戒躁，务必要将这手字给练出来。
“你莫要觉得字不重要，有道是字如其人，你的字便代表着你的脸面，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考官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字，你的字写得越好，给人的第一感觉变越好，就算是锦绣文章也得有配得上的字来展现。”
戚妄自然知晓这一道理，练起字儿来便越发用心，由原本的十张大字加到了二十张大字。
事实上戚妄自己的字儿自然是不需要练习的，不过现在他扮演的角色是刚刚回府不久的乡下小子，字一日日变好得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等到字快写完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书童何其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二少爷，老爷有请，让你马上到书房去一趟。”
“我马上就来。”
戚妄应了一声，将手头的字写完了之后，这才起身走出了书房，满脸稚气的书童等在门外，见到戚妄出来，他急忙说道：“二少爷，老爷身边的小厮说，老爷心情似乎不大好，你过去的时候小心一些，莫要惹老爷生气。”
老爷身边伺候的小厮与何其之间的关系不错，刚才他过来的时候跟何其透露了点消息，让他叫二少爷小心一些。
何其虽然来二少爷身边伺候着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却很喜欢这个脾气温和的二少爷，二少爷虽不怎么喜欢说话，可是对他们这些下人们还是很关心的，前段时间何其生病了，他舍不得花钱请大夫，最后是二少爷专门让人过来给他看的病。
府中有不少下人私底下说二少爷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人品才学比不上大少爷不说，连原来那个假的二少爷都比不上，而且他不喜说话，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明明就是个乡下小子，却摆着一副傲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瞧不起谁。
何其每次都要跟人辩解，但是他笨嘴拙舌的，又哪里能说得过那些人？
那些人都是没跟二少爷接触过的，不了解他的为人，在这个院子伺候的人谁不喜欢二少爷？
外冷内热总比面甜心苦的好。
所以何其这才特意提醒了戚妄一下，让他注意着点儿。
戚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谢谢你何其，我会小心的。”
得了戚妄的夸赞后，何其的小脸因为兴奋变得红彤彤的，他急忙拿起一旁的灯笼，殷勤地给戚妄照路。
戚妄这次倒也没有推辞，何其是他的书童，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他份内的事，若是戚妄一直都不让他干活的话，何其恐怕会产生自我怀疑，认为自己是不喜欢他。
从戚妄的院子到外书房的距离并不算近，今夜的天气不太好，一大团乌云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遮挡住了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天色暗了下来，花园之中的草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何其今年不过十四岁，他的胆子很小，手中提着的灯笼被风一吹，开始晃了起来，烛光摇曳，地上的那些树影扭曲成了怪异的模样，他被吓得不轻，一张小脸变得煞白煞白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与戚妄站在了一处。
这还是个孩子呢，会觉得害怕也是正常的，戚妄并未嘲笑何其，而是抬起手来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半扶着他一起往前走。
何其感觉到肩膀上搭着的手掌传来了源源不断的热意，原本因为恐惧而觉得冰冷的身体慢慢开始回暖，他悄悄地看了身侧的戚妄一眼，发现在烛光的映照下，戚妄原本莹白如玉的脸染上了淡淡的暖意。
二少爷真的是个好人。
路再远也有走到头的时候，穿过花园，便到了外书房，何其被拦在了外面，戚妄跟着仆人走入了书房里。
书房里除了戚远航之外，还有戚诺，他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神情很不好看，很显然在戚妄来之前，戚诺已经遭了戚远航的一番训斥，见到从外面进来的戚妄之后，戚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语气不善地开口说道。
“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这与你又有何关系？子言已经被赶出了丞相府，你已经夺回了你所拥有的一切，难道这样你还不满足吗？非得要赶尽杀绝了才肯罢休？”
戚诺是真没想到戚妄竟然会回来告状，明明在茶楼的时候他表现的很正常，并不像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的模样，怎么转过头到家之后他便将这事捅到了林琴霜面前？
之后戚远航从林琴霜那里知道了他做的事情，他才从外面回来，便被戚远航领到了外书房狠狠训斥了一顿。
自打自己及冠之后就没有被训斥过了，他明明已经解释过了自己为什么要帮忙，可是父亲却怎么都听不进去，戚诺觉得面上无光，又不好反驳自己的父亲，戚妄便成了很好的出气筒。
他并不认为戚妄是无意的，他的这个亲弟弟聪明是聪明，但是心胸狭窄，气量极小，他们已经足够照顾他的情绪，因为他的缘故才将戚讯赶出戚家，可是这样他仍旧不肯满足，想尽一切办法要折磨戚讯。
“我知道你记恨当年的事情，但是这一切与子言又有何关系？当初被换的时候他只是个不知事的婴儿罢了，那些错是他的亲生父母犯的，那些伤害了你的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子言也将他无心夺走的一切都还给你了，难道你非要看着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肯善罢甘休吗？”
说到最后，戚诺已经有些气急败坏，同时心中涌出了无尽的失望之意来。
他的弟弟应该是敦厚老实，心肠善良之辈，面前这个斤斤计较，非要赶尽杀绝的人怎么会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因为过于愤怒的缘故，戚诺并没有隐藏他的想法，他所思所想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他的脸上。
戚妄只觉得好笑，他扫了义愤填膺地戚诺一眼，却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冷着脸坐在书桌后面的戚远航身上，缓缓开口问道：“父亲，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戚远航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来，他并没有回答戚妄的话，而是转了话题道：“你的母亲身体不好，这种事情你还是莫要告诉你的母亲，让她忧思忧虑，这对她的身体不好。”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戚远航虽然也生大儿子的气，可是对小儿子这动不动就将事情告知林琴霜的行为也有些不赞同。
男主外女主内，戚妄都已经弱冠之年，他不该事事去烦扰他的母亲，若是觉得不合适，直接与戚诺说就是了，说不通的话还有他这个父亲在，拿这些事情去让林琴霜操心本就是他的不对。
戚妄从善如流地道了歉，表示下次不会了。
“知错就好，以后莫要再犯。”
戚远航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戚诺。
“这件事情不怪阿戚，本来就是你考虑不周，为父曾经跟你说过，你的弟弟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戚，外面的人跟你没有任何相干，为了一个外面的人而责怪你的弟弟，你有没有把他当做你的弟弟？”
戚诺仍旧觉得不平：“子言不是不相干之人，父亲你也疼了他二十年，他虽然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现在子言遇到了困难，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难道父亲你就忍心看着子言妻离子散吗？”
戚远航自然是不忍心的，只是这话却不好当着戚妄说出来。
然而戚诺却误解了戚远航沉默的意思，他回头狠狠地瞪着戚妄，语气不善地说道：“我知道你与母亲说这件事情是为了什么，不外乎是想要拦着我们帮子言，但是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该给你的已经给你了，你莫要贪得无厌，肖想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为了他他们已经委屈了戚讯太多太多，若是他仍旧得寸进尺，那么他们也没有必要继续无止境地满足他的那些无理要求。
拥有同样的血缘关系又如何？人的感情从来都不是血缘关系可以束缚住的，他们可以看在血缘的关系上给他一些东西，但是更多的，他也没有资格去强求。
眼见着戚诺越说越不像话，戚远航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戚诺，注意你的身份，阿戚他是你的亲弟弟。”
戚诺强压着怒气，语气生硬地说道：“我知道，正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我才要教他，我……”
这一次没等戚诺说完，戚妄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我想我并不需要你来教导，还有，你既然不把我当做你的弟弟看待，那就不要将在父亲那里受的气朝着我的身上宣泄，我不是你的出气筒，你有不忿，大可以和父亲去争辩，何必在这里教训我？”
说完之后，戚妄扭头看向了戚远航：“父亲，我并非有意针对戚讯，不过是将大哥做的事情说出来罢了，我一介白身，不懂其中利害，父亲若是懂，不如教教大哥。”
戚远航的面色沉了下去，语气不善地说道：“戚诺，为父是怎么教导你？你弟弟才刚刚回来，不懂事可以慢慢教，你怎么能说这些话来伤他的心？现在立刻给阿戚道歉！”
做父亲的自然不希望兄弟二人生出嫌隙来，自己大儿子现在显然是对二儿子生了嫌隙，而二儿子对这个大哥也没有多少兄弟之情，若是继续这么下去的话，他们兄弟二人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
但凡戚诺把对戚讯的感情分出来三分到戚妄的身上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像是现在这么僵硬。
戚诺梗着脖子不愿意道歉。
“父亲，儿子没有错，戚妄虽然聪明，但是气量狭窄，毫无容人之心，他这样的性子入了官场也走不远，儿子这是为了他好，他看不惯儿子与子言感情深厚，大可直言，如此拐弯抹角，非君子所为。”
才华横溢又如何？有才无德，不堪大用。
第1150章 替换的人生
老实说,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戚妄见过无数厚颜无耻之徒，戚诺并不是其中最无耻的,但是这倒打一耙的功力却算得上无耻之徒之中的翘楚。
戚妄觉得很奇怪,他明明看不上自己,没有把自己当做弟弟看待,又怎么能摆出这么一副老大哥的模样来数落他？
“大哥，明明是父亲在教训你，结果你不敢与父亲争论，却在这里恼羞成怒地对我发火,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还是你觉得我在这丞相府里毫无根基,便可以任由着你肆意欺凌？”
他的好脾气是对于那些正常人来的，遇上极品戚妄可没那么好的性子。
这一瞬间,戚诺只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人周身的气势变了，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凌厉气势给人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戚诺无端端地便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我对你和戚讯之间那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没有任何的想法，你也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孺慕之情,你想多了，你还不值得我对你产生什么孺慕之情。我之所以告诉母亲,是因为我很清楚,你这人是听不进我说的话,你打心眼里便瞧不起我，跟你说你也不会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儿。”
说到这里,戚妄笑了起来，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是却充满了浓浓的讥讽之意。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不想做你的弟弟，你以为我想和你拥有相同的血缘吗？既然你看不上这份血缘关系，又何必仗着血缘关系带来的身份优势对我进行抨击？”
“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你如此轻易地就能被感情蒙蔽了脑子，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到底是如何坐到这三品侍郎的位置？莫不是靠着父亲的庇荫？若非如此，我实在无法想象你是如此爬到这样的高位。”
戚诺几乎是被戚妄指着鼻子骂了，先前他如此对待戚妄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但是现在形势逆转过来，戚妄如此对待他，便让戚诺无法忍受，他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脸色瞬间变了，气急之下的戚诺大步上前，抬手便要朝着戚妄的脸挥过来。
“跟着夫子学了这么久，最基本的人伦道德还没学会，是谁让你对我如此不敬的？今天我必定要好好教训你！”
教了戚妄这个学生后，向来不喜欢夸赞人的劳夫子机会隔三差五地就会夸赞他一番，戚诺嘴上虽然不说些什么，可是心里却极其不以为然，之前是没有机会做些什么，现在找到机会了，戚诺自然是不会放过。
他这一掌挥过来的力道极大，若是被打实了，戚妄这张脸怕是都要肿起来了，然而戚妄又怎么会让他对自己动手，在戚诺挥手过来的那一瞬间，戚妄便抬起手来，精准地抓住了戚诺的手腕，制止了他的暴行。
“戚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
这下子戚妄是连大哥两个字都不愿意叫了，这人对自己没有丝毫尊重，可以说是打心眼里便看不上他，既然如此，戚妄又怎么能会继续给予他尊重？
尊重是相互的，他不曾尊重自己，戚妄自然也不会尊重他。
“你给我放手！”
戚妄的手跟铁钳似的，戚诺挣扎了几下，都没有能把他的手给挣脱出来，戚诺恼羞成怒，大声呵斥道，那张与戚妄极为相似的面孔上露出了狰狞之色来，丝毫不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看到他这个样子，戚妄有些意兴阑珊，他随手一挥，戚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腰部撞击到桌子拐角，疼得他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痛呼来。
戚妄见状，却并未有太多的感觉，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伤到了人而觉得愧疚——戚诺这样脑子不清楚的人他也没有必要愧疚。
“阿戚，你做什么？他可是你大哥，你怎么能对他动手？”
见戚诺疼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戚远航也坐不住了，他急忙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绕过来扶住了戚诺，见他似乎伤得不轻，戚远航也动了火气，回头看向戚妄的目光充满了凌厉之色——就算戚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他终究是戚妄的哥哥，他下手如此之狠，哪里有一丁点儿顾忌兄弟之情的模样？
“阿戚，你太让我失望了，现在快点给你大哥道歉。”
戚诺疼得不停地抽冷气，闻言便强忍着痛楚说道：“父亲你不需要让他道歉，这个人是没有心的，不管你对他如何好，他始终不会记在心上，这一出也是让我看清了他的为人，只是以后儿子无法如同父亲所愿，做一个疼爱兄弟的好大哥了。”
戚妄反唇相讥道：“这话你说的难道不亏心吗？你对我可有丁点好？你未曾把我当作弟弟，却又指望我把你当做哥哥一样尊敬爱护，你别的本事没有，这做梦的本事倒是一流。”
“自打我进了这书房之后，你便一直对我口出恶言，我不相信你说那些话是出于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出发点是想要教导于我，你不过是想发泄你的怒火罢了。”
兄弟二人闹成这个样子是戚远航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对新认回来的二儿子很排斥，但他觉得这兄弟两人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出来的，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不管是戚诺还是戚妄，他们二人对对方似乎都没什么感情。
非但没有感情，看现在这样子，他们对彼此之间的怨气极重，若不是今天有他在这里，这二人怕是要大打出手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已经被赶出了丞相府的戚讯，这两个月他们兄弟二人虽然不甚亲近，可是面子上的情谊多少还是保持着的，可是现在他们连面子情都没有了。
戚诺为了戚讯对戚妄横加指责，甚至想要动手教训他，而戚妄对戚诺也失了耐心，毫无尊重之意。
若是长此以往发展下去，这兄弟二人怕是会有阋墙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