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你到底做啥工作的,在信上也不说清楚。”
“是学校分配的,我现在还在实习期,算是五级办事员,一个月四十九块五毛的工资。”
姜志言笑着说,“等我转正了,就是四级办事员了,一个月拿五十六块。”
“这么多?”姜明承瞪大眼。
就算在省城里,工人的工资都是不高的,一个月大多是三十块左右,老师傅能拿多一点,但顶天也就五十块。
他小叔才刚出来工作,就能拿人家奋斗半辈子才达到的工资,可见大学生的招牌有多亮眼了。
“那小叔你工作累吗?”
“不累,基本上没什么工作,天天看看文件,整理下资料,一天也就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
在姜明承的心里,拿的工资越多,干的活肯定也越多,就跟村里的工分一样,多劳多得,偷懒的人是永远赚不到钱的。
他小叔的话,无疑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姜志言叹了口气,莫名道:“我也想干活啊,不过……”
他把如今的形式简单分析给两人听:
如今国家不太讲法律,所以法院便形同虚设,甚至有人觉得它没有存在的必要,想要取消。
但上头考虑过后,决定保留,将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合并,组建起了“军事管制委员会”。
法院便顺理成章,成为了这个机构下设的审判组或审批组。
而在地方上,有些审批组甚至挂在公/安下面,职权遭到了严重的打压。
成文的法条成为废纸,想要对罪犯做出惩罚,仅仅只有个“公安六条”可供参考。
姜志言是学政法的,如今在审批组当个办事员,也接触过不少案件,不过他的权力不大,帮着写判决书而已。
而书写判决书,其实也不需要他学习的那些知识,因为它根本不用引用相关的法律条文,能把话说得简单明白就行,许多人都能做。
理想和现实的差异,让他感到有些郁闷。
“我跟你们说啊,上头判罪,第一看的就是成分和出身。还好,咱家都算在贫农里,成分不是农民就是军人,最安全了。”
这不是没有根由的,姜志言就看过这么一封判决书,说是有人和人发生冲突,不小心用砖块打死了人。
但他是贫农出身,成分是工人,所以只叛了两年。
“……除了成分,当时的政策也同样重要,上头有规定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协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说着,姜志言的神情严肃起来,“你们记住了,要是被举报了,别怕,一口咬死是受蒙蔽的,不会有事。实在不行,就叫我回来帮忙。”
姐弟俩听得连连点头,大呼开了眼界,谁能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姜明承多问了一句,“小叔,除了成分和政策,还看什么?”
“再就是些很模糊的东西,和判决人的道德观念和法律意识有关,因人而异。当然,你们一定不要犯错,不然留下案底,会被认为是原本道德败坏,一定会重叛!”
这个年代,法度废止,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想要轻叛和重叛都不难。
他还见过,一些立场不坚定的审判官,甚至会根据被叛人周围人对其的评价,比如“名声”好坏来作为依据。
姜知睿眨了眨眼,觉得活在这世道还真是难,没吃没喝不说,要是成分不好,更是要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走错。
不过,姜志言才工作不久,就能总结出这么多东西,说明他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发现大学里学习的东西用不上之后,也没抱着旧书抱怨不断,而是直接转去学习新知识,还能立马找到他有利的部分,实在是不一般。
在天凤朝,他若是个女子,定能平步青云,是个出相入阁的好苗子。
“对了,明承啊,村里的种植厂怎么样了。”
“都说了是基地啊。”
姜明承嘟囔了一句,“挺好的,上次收了一批绞股蓝,正等着加工。我和好多供销社接触过了,他们都想收,给我抬了三成的收益。”
“那就好,不过明承啊,你在外面谈生意的时候要注意,如果有人给你塞钱,说让你多供点货,你可别答应。这不是在贿赂你,而是在害你。”
“为什么?”
“哼,他们就等着抓你个现行,好立功往上升呢。”
如今在体制内,升迁的途径也被搅合得一塌糊涂,不看功劳和做事能力,全看口号喊得响不响,革/命态度积不积极。
为了表示自己的一颗红心,有人抛妻弃子,有人和父母断绝关系,还有人反手举报了自己多年来的至交好友。
姜志言冷眼看着,发现他们算盘打得倒精,没一个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或是反省自己的……当真是自私者平步青云。
“对了,童教授他们在村里怎么样了,我和他们也不方便联系,只能靠你们帮忙照看了。”
“都好,他们的房子是修过的,粮食二叔也会偷偷补贴,我上次去看了,精神头还不错,童教授还唱戏来着。”
“那就好,他就好一口粤剧,之前还是一天不听就耳朵痒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转而问:“那你呢,睿睿,都高中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姜知睿摇头,“种地,结婚。”
姜志言叹了口气,“你啊,行吧,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也劝不动你,等你爸妈回来了再说。”
三人聊到深夜十一点多,姜明承打了好几个哈欠,才各自散去。
晚上,姜知睿凝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想起关夕望和她说,看见月亮就想吃大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