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我们可以见一面吗?雨声中,雌虫熟悉的声线听起来有几分嘶哑。
二十分钟后,雄虫瘦长的身影投上门前的台阶。门灯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映亮夜幕中不断飘落的毛毛细雨。
几乎就在夏恩刚踏上入户地毯时,砰的一声,大门突然打开了。热风和冷风猛然交锋,灰色短发飞起又落灰,然后,那具仿佛铁塔一般强壮高大的身躯出现了。
夏恩完全来不及整理心情。他茫然又有些迷惑地打量眼前的雌虫,几秒后,仿佛从幻境中苏醒,青年蓝眸恢复了神采:晚上好,劳埃德。他温声说道。
屋内并没有比外面亮多少。夏恩跟着劳埃德上楼。偌大空间,仆从不见踪影,脚步声仿佛墓园中死魂灵发出的绝响,将这片死寂衬托出几分悚然。
这栋别墅,是这样的吗?如此空旷、如此寂冷,仿佛被一场看不见的雨势笼罩夏恩感到诡异的陌生,且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他们进入二楼的书房。帝国上将开灯,白亮的灯光刺得夏恩忍不住眯眼。
小少爷,您刚刚和K见过面。两虫落座,高大的雌虫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陈述,为什么?
将军阁下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个问题还要问?
夏恩刻意回避对方的视线,目光从旁边的书架扫过,在看到桌几上精心装盘的点心和咖啡后,不由顿住了老雌虫不嗜甜,更不会在这时候吃下午茶。这些还冒着热气的东西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帝国上将默然。食物的香气随着杯中盘旋上升的雾气散开,房间陷入一片沉静。夏恩低头,默数着每块曲奇饼表面的凸点,一时间无比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接那通通讯,为什么要答应对方见面一谈。
邮件、简讯、语音、视频,甚至全息投影,大概都不会如此尴尬吧。明明打定主意,这次见面是谈公事,却一开口,就被习惯支配、推着往前,抛出只为宣泄情绪而无任何价值的一句。
小少爷
我
静默良久后,两虫同时开口,又同时消音。夏恩脖子僵得难受,他动了下腿,挪了挪身体,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然瞄到一些东西。
你不要命了吗?!
夏恩沉着脸将堆起书山后的四五个酒瓶狠狠摔掷在劳埃德面前,满肚子的火噌的一声就烧了起来。
作为一只酒虫,他很了解这些藏匿物。全都是烈酒。是单一瓶就能撂翻大部分雌虫的那种烈。而这只虫,从每瓶残留的容量和旁边的半杯酒来看,是混在一起喝的。
没事。被抓包让帝国上将从质问方转为过错方,他只能揉着额头,干巴巴地解释,我酒量很好。因为很好,所以想要醉一下,也变得很奢望。
很好就可以这么放肆了,啊?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
如此轻描淡写,气得夏恩想揍虫。他一拍桌面,凑前抓上雌虫领口,低吼道:大战当前,大家都指望着你,你却这副鬼样?!
不就一只废物雄虫,至于吗?值得吗?
苦涩酸痛一同蔓过胸口。夏恩喘不过气。他盯着视野中的劳埃德,为短短几天内,对方的消瘦颓丧感到难以置信。
那样一丝不苟、胡茬总是清理得干干净净、衬衫平整到几乎没有褶皱的劳埃德克雷夫会是眼前这只头发凌乱、眼底满是血丝、浑身酒气烟味,失魂落魄的雌虫?
开什么玩笑?!
不是废物雄虫。被他拎着衣领的虫口气平静地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十分认真道,他从来不是废物。您不要这样说。
就是废物!夏恩咬牙切齿,他算什么。任性妄为、一事无成,虫虫关系混乱,连基本的允诺都给不了你。和这样的虫取消婚约你应该开心啊!
你是劳埃德克雷夫,帝国百年来最年轻的将军,联邦闻风丧胆的煞星,战无不胜洛奥斯特的军团长!你在乎的、追求的,绝不是这些琐碎低微的凡俗之物!
是,没错您说得没错劳埃德垂眸,低声自语:所以,这就是宇宙的主宰如此折磨我的原因吗?
因为是他不甘平凡,是他不愿守旧,是他亲手推开,所以一次一次,他就永远要失去吗?!
这是宿命。数次循环往复,他依旧摆脱不了的宿命!
灰绿长眸猛然睁开,直直看向夏恩。如此相似的两张脸。如此似曾相识的痛苦。将结局粉饰为他的主动放弃,其实只是丑恶卑劣的他,为掩盖那些无能怯懦而扯出的欺骗谎言。
精神拟像中,夏恩那些彷徨无助的发问,像一根根尖锐的长钉,钉进那堵保护自我建起的厚墙。他不信任任何虫,尤其雄虫,哪怕亲密如弗朗茨,优秀如尤里。他只愿将命运握于己手,拼尽一切、竭尽全力,去达成他设立的一个个目标。
他做到了。他成了帝国最年轻的将军。班塔巴拉尼突袭、沉睡行动、第二次班塔巴拉尼突袭、斯宾赛瓦尼行动、基石战役、吉布林亚战役勇气勋章 英武勋章 银十字勋章 大金星勋章
他亲自招募蔑视规则的危险分子、不合群的古怪家伙、行为放荡的军痞等等,为他们提供一展雄心的舞台他主导支持多种政策法案,改进军雌战功体系,减少单身平民雌虫的所受的就职启示,调整贡献奖励点积分系数,优化婚姻匹配规则,赋予雌虫更多自由度
他做到了。他改变了不少雌虫的未来。他爬上了帝国权力舞台的高位,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他也失去了很多。
他不应该贪心。可这一次,他无法再让自己放手。不知不觉间,夏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和他分离,宛如断手断脚,碾碎他的骨骼、抽干他的血液,吸空他的氧气。
金发雄虫不觉松开手指。雌虫跌回沙发,夏恩捂住脑袋,表情狰狞。
小少爷,今天请您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您。虫蛋也许可以顺利的产下来。银发雌虫望着面前的青年,哑声说道。
金发雄虫肉眼可见的楞了一下。他怔怔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可以给您一只虫崽。劳埃德平声道。桌下的手指紧抓裤面。
碧蓝的双瞳中迅速地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冰层忽然蔓延冻结。年轻俊美的洛奥斯特公爵嗤笑道:不用这样
你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劳埃德。
我是只雄虫,但我不是那些繁殖癌。我还很年轻。虫崽对我来说,除了负担,就只是
负担。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妇女节快乐!
这章比较短小,争取这两天再更一次~
虐虐,然后很快给大家撒糖吃,不着急哈!
第131章 例行公事的情报交流 受够了。
负担?竟然是负担吗?!
劳埃德不知自己如何保持了冷静。但他确实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他表情没有变化,身形依然坐得端直,一如既往仿佛一座坚实冷硬的雕像,不可撼动、不会退让。
劳埃德。夏恩注视眼前面无表情的灰发雌虫,深深的疲倦将他击中,你不用担心。我只要在帝国一天,我就是洛奥斯特大公。
上次上次在你精神拟像里,有些话我说得有些过分,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时情绪失控下,夏恩旧事重提,再次强调他对继任大公之位的勉强,甚至表达他会半途跑路意思。他记得当时劳埃德眼底的恐惧失落。那是希望全部破碎、彻底沉沦前的最后挣扎。
他虽然想让劳埃德彻底自由。可几十年的羁绊与纠葛,岂是轻飘飘一句话可以做到的。这只雌虫,洛奥斯特于他而言,意义重大。而这种联系,不是毫无责任心的自己能体会、理解的。
我这次去洛特宁,有很多发现。金发青年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匆匆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沙发,像来访的宾客,初次参观式地在书房内踱步。
他扫过胡桃木侧柜上摆放的相框,是弗朗茨和上代大公卡莱尔的合影。旁边的另一张则是四只小虫崽挤在一起嬉闹的沙滩照。
劳埃德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和他并肩查看。然而青年道歉过后的回避依旧刻意,阻止着雌虫更进一步的接近。
夏恩的语言、行为及肢体语言,给出的信号十分明确:他不想再讨论精神拟像中的争论,也不愿谈及他们之间的婚约。
帝国上将胸口一阵绞痛。这真奇怪。这么多年了,不止一只虫骂他毫无虫性,称他战争机器。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可结果这颗心居然还能感到温暖和萧瑟。
这两天我整合了一些线索,缩小了你之前那份名单的范围。
可以接触到军部机密文件和虫帝御令、又有动机和野心勾结联邦,执行盖亚计划核心内容的,军部大臣艾德礼位居第一。
青年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其他虫不是没有嫌疑,只是十几年前,帝国刚刚征服洛特宁不久,组织便在那地方扎根立势,很快就成为比殖民政府更强势的存在。说它没有保护|伞,鬼都不会信。
那会艾德礼正是军部大臣,也许他没有参与,但他绝不会不知情。更别说,他是力主推行抢占先机、对洛特宁出战的官员之一。
详细信息和其他东西已经发你终端了。话音刚落,雌虫手腕上的黑色金属物件发出滴滴滴提示音。
劳埃德没有动。他望着夏恩的背影,不自觉地摩挲指根的环戒。雄虫明明在谈小熊星系阴谋的关键,他的脑闪过的却是不久前对方将他压在墙上索吻的场景。
酒和回忆是他仅有的。劳埃德黯然收回视线,打开终端,浏览收到的数据。光影流转在他灰绿长眸中,看上去沉然而冷静。
夏恩斜身偷瞄,目光落在雌虫的唇角,晃过他的眉眼,又迅速撤离,转过身去。
饮酒过量让劳埃德思维迟缓。入目词句指代的意像变得模糊。帝国上将闭上眼,放弃阅读、朝后靠去。酒精带来的热度还在,是它支配他最终拨出了那次通讯,也是它催促他将虫蛋的转机告知夏恩。
现在这东西仍流窜于他的血液中,叫嚣渴求着更多。他也许应该拿出以往的强势,现在就确认雄虫对虫蛋的态度;也可以试试性|爱。他的小雄虫喜欢。像上次那样的,他能接受;又或者,再次尝试道歉,彻底地表达自己的反省
屋内的另一只虫翻阅着书架上的大部头,好像对某本历史类书籍着了迷。劳埃德只敢用余光轻瞟,胸口的苦涩蔓上口腔,一分一秒都如此难捱。
他要再尝试一次吗?
不。不。不。他做不到。这种事太困难了。他从没处理好过。他太自我,对于他人敏锐飘动的情感总是后知后觉,回应得迟钝,于是显得格外冷漠。
和夏恩的这段意料之外的关系,比他执行过的3S级任务还要困难。它无法被快速解决,也得不出什么最佳、有效的行动路线或方案。这里面,有太多不由他掌控的因素。而他一向最讨厌失控。
隐瞒虫蛋的存在,真的是因为想保护对方吗?不想让他伤心?
也许有。但绝不是根本原因。他明明将夏恩的成长看在眼里、十分清楚他不是弱小无能的那类雄虫,又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他的小雄虫说得不错。
他不信任。不愿意。也不认为有必要。长期军事履职生涯让他习惯说一不二、无论何时都坚信自己判断。长期高位阻挡了下属的异议。其在发出之前就被怯懦否决。
他确实傲慢。
和雄虫的关系是门新的学问。他要学习、反省、改变。还有放下骄傲。而这是帝国上将曾经执意死守也不肯放弃的东西。
可为了不再失去他的光,他愿意。
劳埃德知道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暂时战略性后退。于是他强提精神,回应道:
艾德礼问题很大。我已经调查他几个月了。您的这些情报线索,我会让瓦沙克继续追查。如果他是主谋者,我会亲手扼断他的脖子!
你们关系一向不太好吧?
卡莱尔大公任职军部大臣时就很差了。等他当上大臣后,几乎撕破脸了。劳埃德解释,他野心很大,必要时会毫不留心,很难对付,而且非常谨慎。这么多年,罗德里他们也没将他彻底扳倒,反而让他又回来了。
帝国主战派的实权代表之一嘛,可以理解。三两下就败下阵去,也不会有胆子和洛奥斯特叫板。夏恩将手中大部头塞回书架,身子一转,一屁股坐到书桌上,终于不是背对着劳埃德了。
他想当帝国宰相,我管不着。他和联邦勾结,我也没兴趣。金发雄虫表情阴沉,眼中浮现杀机,可他把算盘打到大哥头上,我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小少爷,此事干系重大,您千万不要冲动!冰冷的杀意太过浓烈,激得帝国上将的压制场本能回防。劳埃德霍然起身,一把按住青年肩膀。
骤然缩短的距离让两虫都是一惊。散落刘海下的蓝眸愕然回望,与雌虫直直对视。灼热的呼吸和信息素交错融合,唤醒了某种沉睡的情愫。
青年的双唇微张,粉色唇瓣泛着水光,是无法抗拒的蛊惑。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雌虫的手指颤抖着触上那柔软的弧度。几乎同时,他低下头,捉住雄虫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记忆和现实交错。电流击中心脏。那里抽搐着、震颤着,发出甘愿被缚的满足长叹。
夏恩的手僵在半空。几秒后,随着这个吻的加深,他轻抚上雌虫的脊背。
我很想您。灰绿色的眼瞳如弥漫雾气的春日田野,而金发雄虫是里面唯一跃动鲜亮的暖光。
劳埃德深情地注视夏恩,舍不得分开,但雄虫姿态已有抗拒之意,他怕对方生气,只能暂时停下。
夏恩摸着自己的嘴巴,忽然挑唇一笑,眼眸闪亮地回望过来:将军阁下这是食髓知味,忘不了我吗?
雄虫的表情温暖和善,却不是劳埃德熟悉的。帝国上将一时有些发愣。慢了半秒才想起这似曾相识的轻浮语调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