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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异族。
  交缠手指终于松开,缓缓抬起,柔软微颤的指尖在空中掠出圆润弧度。
  手背搭上盖头下摆,绣金红布寸寸撩起。
  他动作并不慢,看到外人眼中,却不知一息也变作一秋。
  纤细脖颈光洁如玉,戴着数根或粗或细的金玉珠链,玛瑙与宝石红绿分明,却都不如他洁白肌理引人流连。
  蒋星顿了顿,四周一阵轻微骚动。
  他微微抿唇,将盖头撩到眉眼处,抬头望向主座。
  店内明亮如昼,皇帝离他太远,并看不分明。只觉得消瘦苍白,长期缠绵病榻的模样。
  反倒是他下手,几乎等高的座上坐着一位身着黑紫麒麟袍的男人,比那畏畏缩缩的皇帝更有帝王威仪。
  他剑眉星目,骨相深邃,无需言语,淡淡一眼便能让人两股战战,腿软跪服。
  这个男人执政十年,大败蛮夷,收付失地。天下也因他海晏河清。
  十年后,曾经的敌人跌落神坛,中原尖兵已经破开他们的王庭。
  蒋星羽睫轻颤,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只有好奇,却无恐惧。
  两人视线就此相对。
  男人捏着玉杯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收紧,眼中光芒微动,沉声道:陛下。
  他是皇帝口中的王叔。
  蒋星收回视线,盖头被随手抛下,被殿内微风吹得飘出一段,停在殿门跟前三步之遥。
  本来坐在那自若饮酒的年轻男子一怔,顺着盖头看向殿中公主。
  他官位低微,几乎要排到殿外去,只能看见那位公主身后侧影。
  却不知是蒋星故意还是掀盖头时的意外,束发的金钗珠翠散落满地。
  一头微卷黑发披散下来,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发尾勾起弧角,黑亮顺滑。
  摄政王视线微偏。
  如此卷发紫眸,果真是异族。与志怪传说里头的妖鬼无差。
  蒋星似乎惊了下,脚步微动。
  别动。
  皇帝声音低哑,目光惊疑不定。
  他立刻顿住,双眸明亮地看向皇帝,殷红丰润的唇突然勾起,露出一个纯然喜爱的笑容。
  蒋星:陛下。
  声如金玉,却不似女子。
  大臣们从前不曾见过真正的外族,只心中腹诽蛮夷女子果然与我朝不同。
  他语调明快,丝毫不为当众被下令露面而受辱,也并无讨好谄媚之意。
  就像是寻常妻子见了夫婿,单纯的喜悦。
  皇帝身形微动,竟然站起了身。
  摄政王淡淡乜他一眼,视线落回蒋星身上:退下吧。
  王叔。皇帝声音莫测,底气却不足,朕的命令,他可还没做完。
  蒋星歪歪头,满头弧度优美的卷发也随之散落锁骨胸前,却看都不看摄政王一眼,只落在皇帝身上。
  再孬种懦夫的人,在此情景也难认头当王八。
  可摄政王权倾朝野,说一不二,他做下的决定,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能否决。
  皇帝抬首俯视蒋星:继续。
  玉杯重重落回案几。
  蒋星却问:陛下真要我脱吗?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宫女早已抖若筛糠,扑通跪倒下去。
  皇帝被摄政王驳斥的怒气终于有了泄洪口,他摔下金杯,砸到宫女跟前,拖出去!
  拖出去,可不只是出殿门那样简单。
  命也要拖进鬼门关。
  当即有内侍气势汹汹上前拉人,蒋星却动了。
  他俯身捡起金杯,好似对殿内尴尬毫无所觉,举到视线平齐处细细查看,紫眸流光溢彩。
  陛下,他看向怒气冲天的皇帝,笑意盈盈,它真好看。
  金杯在他指尖转动,残存酒液顺着指尖流下,消失在腕间。
  内侍诡异僵住,瑟瑟望向陛下。
  满座朝臣或有人心中暗嘲蒋星没见过世面,捧个破酒杯当宝。
  可又忍不住那种居高临下、近乎怜悯的喜爱。
  皇帝一口气不上不下吊着,又不忍对蒋星那张脸发火。
  反而是摄政王重新倒了杯酒,喜欢你就拿着。
  蒋星摇头:我只听陛下的。
  他抿唇一笑,微红眼尾带出点羞涩,父王说,来了中原,什么都听陛下的。
  酒液满溢,流出些许。摄政王突然熄了饮酒心思,随意道:那就听陛下的。
  皇帝一抖,余光不由自主瞟向他又怕又恨的王叔。
  这是对方头一回让他做主。
  这次是一个小小的金杯会不会,有朝一日,连金瓯也能彻底回到他手中?
  蒋星脸颊微红:陛下为难吗?
  皇帝大笑起来,苍白阴翳的脸上也浮上血色,亲昵道:收着吧。
  他一挥手,内侍神情一松,赶紧拉着宫女回到后头。
  蒋星见对方是站着走的,轻轻眨眼,十指松松环着金杯,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这样的美人可惜生在那等蛮夷小国,目光短浅到惹人发笑。
  摄政王低垂视线,酒杯映出他眼睛。
  平静之下,燃着无言黑焰。
  *
  作者有话要说:
  再笨蛋到了星星手里也会变的啦就是说
  第74章 假凤虚凰2 皇叔
  摄政王冷然抬眼,道:今日本是中秋宫宴,我十万大军尚驻扎边关不得还家。陛下仍执意要让此外族之人逗留宫前?
  原来已经是中秋了,难怪蒋星下轿时感觉夜间有些寒意。
  他目不斜视,手中拢着玉杯,等待皇命。
  皇帝环视百官,见不少人已经开始侧首耳语,心里更觉得他们是在议论自己不识大体,昏聩不清。
  不识大体、不识大体这句责骂从他入主东宫到登上至尊,依然无法摆脱!
  他气得脸色发白,勉强露出笑意,带下去好好安置。
  蒋星微微颔首,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柔软温顺的弧度。
  皇帝见了他倒是心气舒畅许多。
  满宫贵女,家中父兄尽是摄政王褚镇乾门下,皇帝去了她们宫中不是当皇帝,是装低俯小的。
  若非父皇留下遗诏,又让几位三朝老臣辅佐于他,恐怕这皇位早叫他那好皇叔夺了去。
  褚镇乾这个名字,简直是在皇帝心头割肉。
  如今降国和亲的公主送来,总算是有了个任他摆弄施为的嫔妃。
  不通礼节也无妨,比起虚礼,蒋星方才那句只听陛下的,比什么三叩九拜都让他内心舒畅。
  待蒋星身影消失,褚镇乾方才沉声让人开宴。
  蒋星绕到后殿,方才差点丢了性命的宫女正站在里头发呆,双目无神,显然被吓得不轻。
  内侍不阴不阳地训斥道:能从陛下手里捡回条命,算你上辈子行善事的福分。往后再闯祸,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又转向蒋星,摸不准该如何对待这公主,道:还请公主在此稍歇片刻。
  连什么位份、住哪处宫殿都不曾安排。
  恐怕名字也没搞清。
  这全是褚镇乾给他们的底气。接受和亲并非妥协,而是宽容。
  内侍关上门,屋内烛火暗淡。
  蒋星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挑了个有软垫的小凳子坐下,手撑着下巴望那宫女。
  木门哐当,宫女一抖,这才回过神,看向蒋星的眼神复杂至极。
  这人算是阴差阳错救她一命。
  宫女起先看不起这降国求饶送来的美人,可这会儿见了他美如鬼魅的面容,反倒遗憾。
  生在哪里不好,偏偏生在西夷。
  蒋星眨眨眼,柔和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纠结片刻,还是走到他跟前行礼,奴婢芸豆。
  芸豆?他歪歪头,眼睛明亮,是一种豆子吗?中原的?
  芸豆看他天真模样,心中竟隐隐上来火气,抿唇忍了:回公主,是的。
  好吃吗?要怎么吃?
  芸豆更是憋闷,却不是为自己名字被人询问。
  在宫里,他们这样最卑微的奴才什么苦没吃过?
  况且蒋星神情真挚,是打心里好奇。
  她是气这公主的蠢笨。
  芸豆憋不住了,直言道:您方才为何替奴婢解围?
  解围?蒋星讶异道,我何时救你,不,你何时需要人救了?
  芸豆也懵了,您捡那金杯,不是为奴婢解围?
  蒋星笑开,紫眸清澈纯粹,像是山中少见的美玉,你说这个?
  他举起金杯,可它真的很好看。
  好家伙,合着是她一厢情愿,还当他刚才是刻意为之。
  芸豆只觉脑门儿一阵发烫,热血冲头气得心里仰倒。
  这是哪门子公主?比皇宫里的三岁小儿还不如!
  蒋星:你生气了?
  我没有!
  芸豆说完,脸色一白。
  心里怎么想,和真的出言冲撞贵人那是两码事。
  她忐忑地偷瞄蒋星,对方却无趣地耸耸肩,又去看那杯子。
  芸豆今年不过十四岁,哪里压得住心里情绪,见蒋星没脾气,忍不住问:你老看那杯子做什么?
  它好看呀。蒋星眯起眼,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当然,只有弹幕里的观众注意到了不对。
  【笑死,星星一直没碰杯口】
  【绝对是因为皇帝喝过】
  芸豆道:你就不难过吗?
  什么难过?
  远嫁到中原来为奴。芸豆迟疑片刻,轻声道。
  后宫女子,除了家族蒙荫庇护的,就算坐到妃位,那也是皇帝的奴婢。
  蒋星指指杯子,笑说:中原繁华富荣,我早想离开那破地方了。
  芸豆无话可说,这公主真是蠢笨到极点了!也不知能在吃人的宫里活过几天?
  她重重呼吸两口,咬牙道:你以后千万别像殿里那样和陛下说话。
  蒋星感受到她激愤情绪,笑容微敛,小声问:不对吗?
  陛下芸豆怕有人凝听监视,干脆跪下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陛下在朝堂上受气,自然是要发到我们身上的。
  蒋星与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蒋星被这紧张感染,也放低声音:陛下不是中原的天子吗?他为何要受气?
  芸豆:你记不记得陛下身边的男子,伟岸高大、气度不凡那位?着黑紫麒麟袍
  她说着说着,语带向往,好似那人才该是九五之尊。
  蒋星:嗯,他是陛下王叔?我该称他什么?
  正是。芸豆道,你若陛下封你个名头承认你为嫔妃之一,也称王叔。
  王叔不顺口。蒋星默默念了两遍,不如叫皇叔?
  芸豆快崩溃了:随你!反正也没机会见面。
  他是当朝摄政王。你可懂什么是摄政王?权力比陛下还大,满朝文武,大半都曾受他提携。
  蒋星点点头,眼睛明亮。
  芸豆:我不能再说了,你还不懂吗?
  哦,我好像明白了。蒋星道,他叫什么名字?
  芸豆迟疑片刻,想着反正这人也没机会和摄政王见面,答道:褚镇乾。
  木门咔哒一声,内侍再次转回后殿,见芸豆正低眉顺眼地为蒋星倒茶,点了点头。
  请公主跟奴才去您宫里休息。不必等陛下了。
  蒋星眨眨眼,这太监一来一回,态度怎么一下子尊敬不少?
  他一个星际人,在古蓝星宫廷实在快绷不住了。
  演技生涯最大挑战。
  【完蛋,星星这下属于本色出演了】
  【笨蛋星囡鳯星,嘿嘿,让我亲一口,小笨蛋嘿嘿嘿】
  芸豆对他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站起来跟上。见他没明白,拽了他一把。
  不对,这公主怎么摸着硬.邦.邦的啊?
  蒋星跟着内侍从另一个门走出后殿,还不忘对她挥挥手,无声说:来呀。
  内侍瞥眼芸豆,径直绕着黑暗回廊往前走,手中一盏宫灯。
  庞大的建筑黑影在夜色中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
  蒋星打了个寒颤,闷头往前走。
  芸豆绕过几个回廊,不安道:这路
  安静跟上。内侍瞪她一眼,吓得芸豆闭嘴。
  内侍停在一处格外高大的宫门后,淡淡烛光透过门缝,看不清里面是何种情况。
  芸豆低着头,唇色发青,双目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来。
  这里是
  内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芸豆:打开,你知道怎么做。
  是,是芸豆声音发抖,战战兢兢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条黑布,散发着淡淡檀香。
  蒋星唇缝微张,仰首看着屋檐上的小兽雕刻,对危机毫无所觉。
  芸豆道:公主,奴婢冒犯。
  怎么了?他不解道,但还是乖乖弯腰。
  芸豆手指冰冷,小心给他系好黑布,可以了,奴婢扶您,小心脚下。
  为什么要蒙眼?蒋星一手握着金杯,另一手让芸豆扶着。
  这小姑娘才到他胸口,场面实在滑稽。
  内侍躬身道:奴才告退。
  对着的却不是蒋星,而是幽深宫殿。
  芸豆手凉得像冰,蒋星摸了摸她手腕,轻快道:你手好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