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锋一字一句地读完,心里有点可惜,随后又觉得也没什么既然都请假了那还是买点东西送去她家吧。
毕竟,现在他刚过来,还是过渡期,没那么忙,等过几天去京市开会,回来后就有得忙了请假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想到这里,重锋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里,又放入抽屉收好。
尽管那瘦高个子说钱学农上午才会在集市,但李潇潇依然天未亮就出了剧社,免得被人看到她那一身小碳头的打扮……
她内兜里揣着那块新手表,骑着自行车,在半明半暗的街上穿梭。街上没什么人,一切都只有模糊的轮廓。
半个多小时候,她到了集市附近的大街,将自行车锁好,轻车熟路地穿过重重小道,进入了集市……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大家互相之间说话都非常谨慎。
李潇潇早有准备,提前拿了份报纸,找个旮旯角把报纸铺在地上,坐上去拿出个小本子和笔,开始梳理原著的一些细节,不浪费这半天的时间。
天色渐亮,大概九点多的时候,那瘦高个子又揣着一篮鸡蛋来了狭长的眼睛在这地方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李潇潇,大步走了上去,大剌剌地蹲在她身前。
“小哥,今天带东西来了吧?鸡蛋要不?”
草,这人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李潇潇被吓了一跳,马上将小本子合上,瞪了他一眼:“钱学农呢?”
瘦高个子站起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李潇潇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李潇潇停了下来,朝瘦高个子说:“大兄弟,前面也没啥路了吧,还要往前走。”
前世她爷爷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有危险,很小的时候就让她上咏春班了但谁知道前面有几个人等着她呢。
瘦高个子啧了一声,回过头“你怕啥?”
“怕你把我卖了。”李潇潇说,“你跟钱学农说,李宝珠的家里人有事找他他愿意来就最好了不愿意就算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要是见到他你这篮鸡蛋我全要了。”
瘦高个子一愣:“你是宝珠姐家里人?”
宝珠姐……李潇潇沉默了。
“嗨呀,你早说啊!”瘦高个子态度三百六十度,脸上的轻佻全都不见了“您是宝珠姐的……”
李潇潇马上说:“她妹妹。”
说这话时她已经换回了女声,瘦高个子又是一阵稀奇的赞美“真不愧是宝珠姐的宝贝妹妹!”
李潇潇:“……”
表明了身份之后,李潇潇不愿意再继续往前走,瘦高个子也不勉强,给了她几个鸡蛋,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一溜烟往前跑,拐弯后消失不见了。
过了五六分钟,瘦高个子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个脚步匆匆的男人。李潇潇看了一下,那张脸对得上原著的描述,正是钱学农。
钱学农脸色有点苍白,朝李潇潇看了一下,快步走了上来:“李潇潇。”
“是……”李潇潇连忙说,“我——”
钱学农就马上打断了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他话音未落,远处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走鬼啦”,钱学农脸色一变,推了她一把:“公安来了快走!”
原本集市那边的人也往这边逃了过来,李潇潇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但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跟着钱学农和瘦高个子跑了起来……
李潇潇边跑边想:怎么会这样她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啊!
后面远远传来不知道谁的怒吼:“站住!都不许动!”
原本集市的地方就小,有的人被绊倒,被后面的人踩踏,顿时一片惨叫。
李潇潇头皮发麻,钱学农在旁边冷静地说:“别回头。”
“那什么大哥……”李潇潇边跑边说,灵光一闪又马上改了称呼,“姐夫,你能借点钱给我么不白要你的,我把一块全新的手表押你这儿。”
钱学农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几乎要被她气笑了“等你有命出去再说!”
前面有两条岔路,他指了指其中一条,飞快地说:“你从这儿出去!”
李潇潇拐进了岔路,跟钱学农分开跑。
她心中欲哭无泪,自己前世正儿八经的良民,何至于此啊!
李潇潇卯足马力冲,她对这里不熟悉,拐来拐去,差点直接碰上分开搜查的人,幸好最后终于回到了大街……
这边是繁华地段,街上人多那条纤细的身影在人潮钻来钻去,把后面的那些尾巴们越甩越远,气得他们直骂人。
“他娘的,那臭小子跑得真快!”
“别说了赶紧追,今天一定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重锋跑了几家供销社,都没买到巧克力,店员让他去市里最大的供销社看看,说是那边一定有。
然而,离那最大供销社还有十来米,他就看到两个警察在追什么人,但街上市民太多显然准备是要追丢了。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那个跑得飞快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沿着街边,踩着边角突起的位置,借力翻过重重障碍,硬生生地往前突进!
那两个警察也看到了他。
“那是部队的人”
“是吧,草,这侧翻身真牛!”
六月天的太阳已经很热,李潇潇还穿了两层衣服,裹着头发和嘴巴,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四周的声音几乎都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可她仍是不敢停不敢放松,打算找条小巷把脸上的灰擦掉。
只要外面那套旧衣服一脱,小白脸一露,再出去就不会有人认得她是刚才的小碳头。
她拐进了一条巷子,往深处跑,额上的汗水往下滴,辣眼睛,糊住了视线。她脸上很脏,汗水沾了灰尘,让她不敢随便揉。
她停了下来,低着头刚想掏出之前准备用来擦脸的湿手帕,背后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手臂扭到背后,她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骨头卡擦轻响,“啊”地惨叫一声,被后面的人用力按在墙上,额头重重地磕了一下……
那一瞬间李潇潇脑中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完了”。
她会被发配到边远农场么一去十几年的那种汗水往下落,眼睛刺痛,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因为长时间奔跑,她腿脚有些发软,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
重锋在抓住眼前这人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听到那声痛呼之后,更是确定这是个姑娘家了。
他沉默地将人翻了过来,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微微一愣,松开了手,皱了皱眉:“是你”
李潇潇呆了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是那个团长!
跟之前在白沙村中青春靓丽的少女不同,眼前的小姑娘狼狈不堪,一身破旧衣服,脸上脏兮兮,眼泪把脸上的灰冲出两道白痕,眼睛红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花脸猫,在他身前瑟瑟发抖。
重锋目光如刀,声音仍是没什么起伏:“任何人不得私下买卖,你不知道?”
“我……”李潇潇反应过来了抓着他的衣服,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头看着他语气都有点发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当作没看见我好不好?”
重锋抬起手,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掰开,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李潇潇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发白,声音因为害怕而有点失真,使劲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腕:“不要……别这样……求求你……”
重锋没将她那点力气放在眼里,手上纹丝不动:“早知道害怕,之前就不该去。”
少女停止了挣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蓄满泪水,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父亲的手术钱还差一点,我要怎么办呢看着他死吗?”
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眼角的灰尘都被冲刷干净,那颗泪痣重新露了出来……
重锋的目光在她眼角边打了个转,也不知为什么这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竟然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团在他怀里哭闹的瓷娃娃。
也许是因为她跟那孩子一样,都有一颗泪痣。
那孩子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大……
她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我确实是想把手表转手出去,可我什么都来不及做,你们就来了。”
她把手伸进内兜里,掏出那个天鹅绒盒子,拿到他的跟前“警察跟部队不是一个系统,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我做错了什么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做错,顶多就只是想犯错。”
重锋俯下身,过近的距离产生压迫感,李潇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被他微微一用力,又扯了回来……
他把手伸进她的外衣兜,摸出一片碎蛋壳,上面沾满了蛋清:“这是什么?”
李潇潇一脸倔强:“我姐朋友给的鸡蛋,免费的,给我爸补身体的。”
重锋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终于松开了手……
李潇潇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同时往一旁躲了躲,警惕地看着他。
重锋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把脸擦干净。”
李潇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条手帕,最后掏出自己的湿手帕,一点一点地擦着脸上的灰尘,擦到额头时忍不住倒抽冷气,心里估摸着应该是破皮了。
她把头巾摘了下来,脱掉外面那套衣服,露出底下的碎花衬衫和,又成了原来那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
重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说:“把头发放下来。”
这人想干什么李潇潇瞪了他一眼,但他折腾这些,应该是想要放她一马了于是听话地将发圈摘了披散着头发……
重锋估摸着这样走出去,哪怕碰上刚才追她的人,应该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认出。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她:“拿着。”
李潇潇哼了一声:“不用了谢谢。”
重锋仍是伸着手:“集市那种地方你都去了不要我赔的钱”
他赔的钱李潇潇看着他不吭声,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重锋说:“鸡蛋钱,医药费。”
李潇潇看着他的手,咬了咬唇……
他手里一小叠十块钱,足够补上李卫国手术费缺的那笔钱了。
集市她是不敢再去了陈红娟那边已经借不到其他钱了否则一定会拦着她要她留下手表,毕竟是李卫国费尽心思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李潇潇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笔钱:“我会还你的。”
重锋没有接话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重锋:“解放军。”
这人!还钱总得知道个名字吧一个名字这么神秘吗?李潇潇咬了咬牙,只好说:“我住——”
“不用告诉我……”重锋打断了她,“这是赔你的钱,无故伤人本身不是一件小事,你不用还。”
李潇潇简直没脾气了,心想:反正我以后会考进光州军区的文工团,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的,你也早晚会知道我是谁。
重锋见解决了这事,于是也不再逗留,出了巷子后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