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这身为一国之君的,也不会如此。
赵启恩看向那奏本。
卫铭抱着她父母牌位登门,她将人一箭穿颅。
吕显仁说先皇害死她父兄,她将人一刀枭首。
申荣当年被她挑断了手脚,惨嚎连天,她在一旁静静看了大半日,才抬手取了申荣取了性命。
赵启恩突觉自己身上有些冷。
转头看着缓缓打开的窗子,他道:“你将皇后请来。”
皇后病了半月,至今没有上朝,听说圣人召见,匆匆赶来,上身月白,下身竹青罗裙,头上也只戴了两根金簪,比平日素净数倍。
心知皇后是因卫瑾瑜才做如此打扮,赵启恩的心中一阵腻烦。
“朕打算在洛阳为定远公世子大办法事,此事你安排下去,依郡王例。”
“谢圣人。”皇后徐徐行了一礼,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了些喜色,“蒙圣人惦念,是卫家上下之福。”
“再从私库里选两件金器给定远公送去……”赵启恩说到一半,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看着皇后雪白的颈项,他喘了一声,道,“皇后,你扶朕到床上去。”
皇后连忙应是,扶着赵启恩的手臂慢慢往重重幔帐深处走去。
石菩并未跟上,见一条牙色锦带露出一角落在在幔帐之外,他小心退了两步,抬手让小太监去备水。
“圣人,妾这几日睡得不好,夜里总梦见先父问我剑去了何处,妾可否从定远公处将先父的剑借来几日以安神?”
看着眼前轻晃的一片雪,圣人伸手在上面落了片片紫红,神思越发昏沉起来:
“你想借便借,这天下有什么不是朕的?”
卫薇双手捏着锦被,看着自己十指的丹蔻,恍惚觉得那是血。
“谢、谢圣人。”
……
“这个韩熹还真是平步青云。”穿着一身淡粉襦裙的女子坐在椅上看着手里的书信,她生得灵秀,额间还有一点殷红,偏偏坐没坐相,一条腿搭在了椅子上,“最近他在西北的‘亲朋’还有信来么?”
“暂时是没了。”
这女子自然是暂时以原貌示人的卫瑾瑜,她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是如今没有大事,还是他那个‘亲朋’遇到了什么事……”
沉吟片刻,她将信放在一旁,又问另一人:
“东西送进上阳宫了么?”
“已经送进去了,想来吃了药,肃王三五日就能康复。”
卫瑾瑜点点头。
又有一人道:“淳于大家也已经在开封上船南去,到了宿州,会有鱼肠送她往江都。”
“这般看,咱们暂时没什么可挂念之事,就该动动手脚了。”
卫瑾瑜站了起来,她接管了洛阳的与大梁东南一带的鱼肠,可不想只做些刺探消息之事。
“之前卫家落败,那些落井下石之人的名册可备好了?我听说我那小姑姑在长安可是一家一家跪过去了。”
“已经齐备。”
“那就好。”卫瑾瑜笑嘻嘻地说,“该咱们动手了。”
这天夜里,停职在家的郑侍郎府上闹了鬼。
……
同州刚刚开始建起童学,比同州更早落在定远军手里的绥州正在为重开县学而征募绥州当地饱学之士为夫子,各处县衙门前都设了桌椅记录名册。
吐延河畔绥德县城乃一中下县城,百姓不到千户,韩家起兵之事从此地强征了一千四百多壮丁,剩下的不到三千人多是老弱妇孺,走在街上的年轻男子都是帮助百姓开荒屯田的定远军。
等了几日下来,能当夫子的一个没有,想要送孩子入学的络绎不绝。
一穿着青衣作书生打扮的男子拄着木杖缓步前行,险些撞到了一人的身上,他握紧木杖连忙致歉。
险些被他撞了的是一定远军的兵士,见他眼上覆了白纱,小心问道:
“这位郎君您要往何处?”
“实在对不住,在下身有眼疾,双目不能视光,只能这般绑着,并非故意冲撞郎君。”
青衣书生站直了身子抬起头,兵士见了他的脸,心中不禁暗赞一声着实是好相貌。
虽然识字,到底文采平平,兵士想了又想,只觉这郎君的相貌仿佛覆了雪的桃花。
北疆物候多变,偶尔四五月也有落雪时,一夜北风呼啸,桃花花瓣结霜覆雪,让人一面心忧桃子,一面赞叹这美不胜收。
虽然用白纱遮住了眼睛,这位郎君正是有这般机缘巧合方能逆天而生的美貌。
“郎君不必这般客气,我是定远军龙渊部十六队队长李护,您想往何处,我送您过去。”
“多谢多谢!”
双手握住木杖,青衣书生微微低着头道:“我听闻县衙在招夫子,我虽身有残疾,也读过几年的书……便、便想来试试!”
李护大喜过望,连忙抓住这书生的手臂几乎是要把人拖进城去:
“郎君你放心,我看这般温文尔雅,想来定是饱学之士,定远军对县学夫子极好,一个月一贯钱,加上冬夏补贴,比我们元帅拿得还多呢!”
拖了两下,李护忍不住道:“郎君你看着清瘦,臂力倒是不错。”
书生赧然:“我每日在腕上悬石练字,勉强有两分力气。”
“有力气才好!半大孩子最是难管,有两分力气才能镇得住他们!”李护一边说,一边竟真的将人拖到了县衙门口。
“快快快!这有一人能当夫子!”
坐在木桌后的人一见书生也惊喜万分,连忙捏着炭笔道:
“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沈秋辞,星落黄姑渚,秋辞白帝城,沈秋辞,字星落。”
第169章 建树 “同科之中,我只怕是第一个有所……
同光八年七月初一,同州的州衙门前杀到再举,这次杀的是一月来定远军在同州清查出的作奸犯科、欺压百姓之人,共计七十余。
这些人从前多是同州豪门子弟及其拥趸,还有占街霸路、据水为贼的所谓“恶少年”,这些人为祸乡里,所做骇人听闻之事不胜枚举,从前同州的州官也好,夺下了同州城的叛军也好,要么拿这些人毫无办法,要么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人头滚落之时,同州百姓欢呼震天。
前匡国节度使赵广存在牢狱之中恍惚听到欢呼声响,不禁一阵心寒,卫匪狡诈,欲反纲常坏皇权,做尽招揽民心之事,如今赵梁衰微,放眼天下竟无人能与卫匪相抗,只怕经年累月,各州百姓只知有卫匪,而不知有皇帝……
正在思量之时,赵广存突然听见一阵响动,两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在打开牢门。
“赵广存,你的量刑已出,该上路了。”
“上路?”赵广存哈哈一笑,“卫氏女匪欲要颠倒乾坤,尔等皆是助纣为虐之人,纵我身死,尔等……”
“什么身死?”穿着青衣的正是定远军胜邪部一刑官,他皱着眉头道,“你纵容部下贪赃枉法、买卖人口,收受贿赂,按北疆律法先将你发往矿山效力三年,再斩首示众,是谓缓刑。”
缓刑?
赵广存怒道:“要杀便杀,什么缓刑?我行伍数十载,何时怕过一死,卫匪竟想以此手段折辱我?着实打错了主意!”
两位胜邪部刑官互相看了一眼,不顾赵广存的挣扎将他绑了出去。
赵广存本想激怒二人以求一痛快,不成想这两人竟都不为所动,他大声道:
“我这般辱骂卫匪尔等何必多此一举,还不速速杀我!”
一刑官押住赵广存的臂膀,道:“我等若因你一罪犯言语便动了怒,便不配做胜邪部讯官了。你若想死,旁人是拦不住的,倒不如想想只剩这三年你到底舍不舍得。”
狂乱挣扎的赵广存沉默下来。
被装上囚车的时候,赵广存又听见了有人大喊道“我乃保大节度、反梁大将,怎能与匪类同死!”
光听人声他就知道是谁了——将他打到弃城而逃的前保大节度牛渭。
“屠杀百姓、强征暴敛、强辱百姓……依北疆律法,当斩!斩!”
听这罪名,兴兵造反的牛渭根本不是什么一地节度、当世枭雄,不过一恶匪罢了。
呼号声戛然而止,赵广存低下了头。
也许在那卫匪眼中牛渭不过一匪类……他赵广存又如何?
同光八年七月初二,在麟州与银州的交界之处,数千百姓顶着烈日围观一铁造的怪东西喷着黑气沿着铁制轨道前行近三里,到了轨道尽头,随着一声刺耳的呼啸,怪东西停了下来。
越霓裳骑马跟着火车一路前行,见火车稳稳停下,她摘下眼镜,脸上难掩惊奇喜悦之色。
“以煤燃于下,热气顶于内,可使铁车沿轨前行百千里而不需骡马之力,阿蔷,这便是顾予歌说的‘火车’!这就是顾予歌说的火车!”
见火车挺稳,车上人纷纷跳下来检查各处,见未出差错,他们又上到火车之上,沿着转成一圈的铁轨继续前行,有人以扳手改动轨道,火车又回到了原路上,缓缓向回开去,数千百姓见这怪东西又回来了,不禁欢呼不已。
同日,远在丰州以北,北疆的胜州建部的勘察队确定了一处极大的硝石矿。
楚平疆顶着一头大汗看着手里的硝石大笑说道:“同科之中,我只怕是第一个有所建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杜明辛在云州一次抓出了私下聚赌者三十余人,其中有七人是云州县乡官吏,仅带着二十三名女监察就破此大案,甚至自己动手擒获三人,杜明辛已经在北疆监察司崭露头角。此案中同样立下大功的还有余三娘,最初查到消息的人正是她。
云州监察司撤名号之后,不知多少人以为这北疆最大的监察司三五年内都将一蹶不振,经此一役,人人都知道了云州监察们重建云州监察司的决心。又有数位之前因为蒋子吉诸多手段而辞去监察、文书等职的女子重返了那挂着被劈开了门边的院落。
深蓝色的衣袍重新穿在身上,皮质的腰带加身,一群女子再次走出大门的时候回身看了看那裂成了两片的匾,有人笑着说:“这监察司虽然暂时没了名字,倒是捡回了本分。”
新任云州刺史季小环遥遥见了这一幕,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杜明辛。
“元帅给我的信里夹了此物。”
杜明辛见了那信,顿时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北疆最东边的营州,州学博士王无穷早已开开课,却并非是给求学的学子上课,而是给营州在当地征募的官吏,比如楚元秀,营州被蛮族管辖日久,即使是能说汉话的人也极少还有能写字的,楚元秀之前与鱼肠部通讯用的也多是口信。
坐在新建的学堂里,她拿着蘸水的木笔面无表情地听王无穷一字一句地讲解《安民法》,只觉得每个字都像一根丝线,却垂进了地里,不知去了何处。
王无穷从一开始就想让秦绪来教诗文,秦绪手里扇着扇子,半遮着脸,笑着说:“在下是讲‘相见相思知何日’还是‘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沉稳踏实的王学政看着秦绪,道:“你从《上邪》讲起也不错,如今学中男男女女都已成人,能学些无邪之思也不错,营州如今还有抢婚之人,若非陈刺史机敏,只怕酿出大错,让男人学着写情诗,也好过他们真动手。”
秦绪放下扇子,他本以为这端谨的王学政看不起情思之诗,没想到她竟还有这层思虑。
“既然王学政这般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