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觐见康熙,将清理泥沙的事情说了一番,康熙听完,沉吟道:朝廷分发审批赈灾银,最快多久?
太子胤礽回话道:回皇阿玛,审批一轮下来,还要看钱款大小,钱款若是小,审批的速度也会快一些子。
康熙思虑了一番,道:十万两。
保守估计,人力、物力加起来,十万两应该是足够的,后续重建再另算。
太子胤礽道:回皇阿玛,十万两赈灾银或许最快也需要两月。
两月是审批,运送的时间单算。赈灾银和其他还不一样,其他队伍可以快马行军,但是赈灾银不行,需要团团守卫,守卫一多,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所以这么算起来,最少需要三个月的光景。
云禩皱了皱眉,道:时间太长了,怕是浑河的百姓等不了。
太子早就看云禩不顺眼了,从康熙大寿开始,云禩就用一杯芝芝莓莓抢了自己的风头,今日还假装柔弱,博取了皇上的褒奖。
太子胤礽心中一动,立刻道:皇阿玛,八弟素来机敏聪慧,甚么事情都难不倒八弟。赈灾银拨放需要两三月的时日,儿子以为,若是此事交给八弟,绝对不需经月,八弟便能将赈灾银凑齐,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胤禛凉飕飕的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给云禩穿小鞋,给他使绊儿。
一个月,怎么可能凑够那么多赈灾银?怎么可能解除浑河的祸患?别说是云禩了,就算是做过一辈子雍正皇帝的胤禛,也不可能用正当的手段,一个月凑够赈灾银。
胤禛当即便要开口,帮助云禩破解太子的诡计,但是话到口头,脑海中突然噌的一声。
不对劲,煞是不对劲。
自己现在分明是太子党,还在集势,不应过多显山露水,为何要违逆太子的意思,帮着老八说话?
眼下如此,之前在云禩没去迎接圣驾之时亦是如此,这张嘴浑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好像有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想要给老八说话,若是不说,心里头便不踏实,七上八下的难受。
胤禛感觉匪夷所思,这么一个空档,云禩已经站出列来,恭恭敬敬的作礼,语气不骄不躁,平静如水:皇阿玛,一月凑够赈灾银这种事儿
不等他说完,太子咄咄逼人的道:怎么?八弟这么本事儿,你做不来?
云禩一笑,相对比太子的锐利,云禩更显得如三月春风,和煦温柔。
太子容回,并不是弟弟做不来,而是弟弟私以为一个月,时日太长了。
甚么?何止是太子,康熙也吃了一惊,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等着云禩。
胤禛低声对云禩道:八弟,如今不是意气用事,挣一时口舌之时。
云禩也低声回话:四哥且安心,我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康熙道:老八啊,你素来稳重,言出必行,你可知道自己在说甚么?
云禩拱手,面容笃定而平静,仿佛自己并没说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朗声道:回皇阿玛,儿子知道。无需一月,最多三天,三天之内,儿子一定呈上足够的赈灾银。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断,黑夜渐渐爬上幕空,阴天的夜色更加深沉,压抑着整片灾区,仿佛下一刻,老天都会塌下来。
大片的乌云弥漫在头顶,不见一丁点儿的月光和星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
一声极轻极轻的响动,院落边角的一扇舍门慢慢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儿走出来。
夜色笼罩着他的面容,将他的脸面融入黑暗之中,一点子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他高大的身量。
黑影小心的环顾左右,确定无人,这才轻声离开院落,一路来到宅邸随墙的车门附近。
随墙门偏僻,位于整座宅邸的边角,黑影站在随墙门边,便听到沙沙一声,又有一人走了过来。
那人对黑影道:主子吩咐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高大的黑影嗓音低哑,带着一股气死沉沉的冷漠:放心,赈灾银的事情,八贝勒已经领了军令状,若他完不成,吃不了兜着走,太子亦不会放过他。
高大的黑影似乎笑了一声,但那笑声又不能称之为笑声,带着一丝阴狠与狰狞,缓缓的道:接下来,一定很有趣儿。甚么四爷八爷,休想走出浑河地界一个不留。
第26章
云禩从正堂退出来, 太子便跟在后面儿,负手慢悠悠走过来,看起来心情大好, 故意跨出几步, 挡在云禩面前。
云禩想要往左迈步, 太子胤礽便往左迈一步,云禩想要往右面绕道, 太子便往右面跨一步, 偏偏要挡住云禩的去路。
云禩站定下来,目光平静的看着太子胤礽,淡淡的道:敢问太子是有甚么事儿要吩咐么?
太子挑唇冷笑,负手而立,满面都是志得意满, 道:如何?
甚么如何?云禩道:敢问太子指的是甚么事儿?
太子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本宫说的, 是十万两赈灾银的事儿!三天之类, 好弟弟啊,你拿甚么充当赈灾银?天上的月亮么?
云禩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像在他眼里,十万两赈灾银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小钱,毛毛细雨罢了。
太子就是看不上云禩这个模样,仿佛天生的仙人, 几次三番的拉拢他站队自己的阵营,老八偏偏不屑一顾。最近这些日子,老八那八风不动的姿态越发的浓郁起来。
其实太子爷不知,云禩并非想要抻着他,故意不站队, 故意讨好处,而是云禩压根儿便没有想要参与他与大爷的党派之争,非但不参与,甚至以后的九龙夺嫡,云禩也不想参与一丝一毫,故而躲得远远儿的,安知道被太子爷当成了假清高。
太子胤礽道:八弟啊,你我都是兄弟,人多说兄弟如手足,你若此时归拢于本宫,本宫倒是可以在皇阿玛面前,为你求求情。你是知道的,本宫贵为东宫太子,深受皇阿玛的宠信,你在赈灾银这事儿上虽说了大话,但若是有本宫求情,指不定皇阿玛便轻罚了你。
大话儿?云禩淡淡一笑,道:劳烦太子爷费心了,但弟弟并未说大话。
你说甚么!?太子胤礽怒目而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嘴硬?别说是三日了,便算是一个月,你也无法凑够十万两赈灾银!便算是凑够了银两,周边灾祸车路难行,你又如何将十万两如此庞大数目的赈灾银运送过来?这还不是大话么?
云禩看着太子胤礽,仿佛看着一个被娇宠到无理数脑的小作精一般,甚至和蔼的微微一笑。
是了,太子爷可不就是一个被娇宠到无理取闹的小作精么?康熙素来宠爱太子的仁弱,觉得太子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因此但凡太子犯了甚么事儿,太子还未找到理由开脱,康熙先给自己这个儿子开脱起来。
太子腰上还随身挂着一只鞭子,这只鞭子了不得,是康熙御赐的奖赏,但凡是太子一个不顺心,便会用这条鞭子鞭笞宫人,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仆妇嬷嬷,便没有没被太子打过的,更有甚者,太子还让朝廷命官跪在地上,任由自己鞭笞。奈何这些臣工挨了打也不敢多说一句,不闹到皇上面前还好,若是闹到皇上面前,准保是你的错,怎么能是他宝贝儿子的错呢?
久而久之,太子的性子越发的乖张起来。在康熙面前,便是仁弱识大体,无害又温顺的东宫太子;而在康熙背后,胤礽便成了一个广罗美女,豢养面首,荒淫无度,又有一定暴力倾向的小作精。
云禩平静的面对着上天入地找茬儿的太子,淡淡的道:请太子殿下放心,到底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兑现。
好啊!好的很呐!太子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三天之内,凑够十万两赈灾银!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不愿意跟了本宫,那好,到时候可别怪本宫在皇阿玛面前参你一本,欺君罔上,不顾灾情!
云禩看似恭敬的拱起手来,道:请太子放心,若是弟弟无法凑够赈灾银,自会圣上面前领罚,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哼!
太子胤礽越听越气,一甩袖袍,冷嗤一声,干脆转身走人了,他是怕自己在与云禩说话下去,唯恐气成了涨肚的哈蟆,再给气炸了。
太子愤愤然离开,一路甩着袖袍,着实被云禩气得不轻。
他才走远不久,云禩便微微一笑,对着无人的空气道: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踏踏踏
是跫音,果然有人从大屋后面转了出来,拐角的墙壁挡住了他的身形,那人一直都站在附近,只是太子胤礽太过激动,因此根本没有多加注意罢了。
来人走出来,堂堂正正的拔身而立在云禩面前,面容一丝不苟,表情冷酷严肃,可不就是京城第一不好相与的四贝勒胤禛么?
胤禛道:你为何要撅太子那两句,你是知道的,太子被宠惯了,你如此与他说话,他自然不忿。
别看太子年纪大,排行老二,但他性子骄傲,并没有排行靠后的弟弟们稳重。
是了,云禩方才是故意的,太子看不惯眼的云淡风轻,都是云禩故意的。云禩知道他看不惯自己这幅模样,偏偏就是要给他看自己这幅模样。
云禩的笑容里露出一丝丝的狡黠,道:有句老话儿弟弟很喜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弟弟是个不喜和旁人争抢,也懒得与旁人争抢之人。但太子欺负到了家门口儿,怼着我使绊儿,我若没有甚么表示,岂非太窝囊了?
胤禛凝视着云禩,仿佛重新审视他似的,过了一会子才道:原你也是有脾性的。
自是。云禩自然是有脾性的,只不过他一般懒得与旁人争抢甚么,所以总会被人误解成没脾性,甚至是圣母。
但恰恰相反,云禩可不是圣母,甚至还有些个小心眼记仇儿。
胤禛道:你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十万两赈灾银,你打算如何?
云禩全不当一回事儿,态度很平和,他们仿佛讨论的并非十万两赈灾银,而是今儿个晚上食甚么。云禩笑道:请四哥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八弟胤禛还想说甚么,不过没说出口,云禩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儿:四哥,婆婆妈妈可是会变老的。
胤禛:
云禩与便宜四哥说了几句话儿,便离开了,施施然往自己的屋舍走去,到了门口,便看到有人在自己门前转磨,一圈一圈又一圈,都快转成一头驴子了。
九弟?云禩出声去唤对方。
八哥!果然是老九,老九胤禟立刻颠颠的跑过来,道:八哥!你可急死我了!怎么才回来!赈灾银啊!赈灾银之事儿怎生是好?
胤禟不给云禩说话的机会,一连串儿的道:是了!弟弟还有些积蓄,十万两!十万两还是可以拿出来的,我这就去快马加鞭,去取十万两来!从这里快马加鞭到京城,不需要甚么时日的,然后再快马加鞭的运送赈灾银过来,然后
云禩接口:然后便来不及了。
老九:
云禩道:你可以快马加鞭,但是赈灾银不可以,您难不成还让赈灾银滚起来?
老九:滚、滚起来?
云禩又道:你有心,不吝惜想要借给我十万两,为兄很是感动,心领了。
老九嘟囔着道:八哥你方才还嘲讽说赈灾银滚起来,哪里有半点子感动?
云禩一笑,道:与你开一句顽笑,怎么的还当真了?
老九着急的道:都甚么时候了?八哥你还开顽笑!都快急死我了!云禩安抚道:别急,无需惊慌,你八哥心里有数。
老九听他这么一说,莫名安心下来,是了,八哥心里有数!那我便放心了。
胤禟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没听八哥说到底是甚么数儿,甚么法子,他竟已经深信不疑了。
云禩道:其实这件事儿还需要老九你帮忙。
说!八哥,要多少银子!老九慷慨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子,道:不瞒八哥,弟弟还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是使钱的事儿交给我便对了!
云禩赶忙打断他的慷慨激昂,道:兄弟之间谈钱多伤感情,咱们不谈钱,我需你帮我办件事儿,跑跑腿儿。
老九更是好奇了,道:办事儿?跑腿儿?
云禩点头,道:太子爷针对我,但凡生了招子的都能看出来,这事儿若是我亲自去跑,唯恐太子看出了端倪,会给我暗中使绊儿,到时候三天或许便凑不齐赈灾银了,因而想要请稳重、老成、仗义、局器的九弟,帮哥哥跑跑腿儿。
那是了!老九听着他夸赞的词儿,云禩说一句,他的腰杆儿便挺一分,那模样非常得意,道:甚么事儿,八哥你吩咐!便算是天上的月亮,弟弟都给你摘下来!
云禩对老九招招手,道:附耳过来。
老九胤禟立刻探身贴过去,靠近云禩,云禩抖了抖袖袍,拢着手在老九耳边说了几句话儿,老九一面听,一面点头,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是了哦原是这么回事儿
老九笑道:八哥你早说啊,竟是这么好的法子?害得弟弟白担心一场!你放心,弟弟这便去!
等等,九弟!云禩拦住风风火火要走的老九,从袖袍掏出一枚物什交给老九,道:这是我的印信,拿了印信,才好办事儿。
对对,瞧我这脑子,险些给忘了!老九接过云禩的印信,道:八哥,你且放心,等着请好儿罢!
老九火急火燎的离开,云禩慢条斯理儿的回屋舍坐了会子,饮了一盖碗的茶水,这才施施然站起来,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屋舍,晃晃悠悠,闲庭信步的往河道总督宅邸门口的粥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