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头,松岳上前询问,“主子,回去吗?”
“嗯,往东大街走,路过几间铺子停下。”兰因说着便抬手搭在时雨的胳膊上,正要上马车,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车轱辘声。
甜水巷的街道不算阔。
兰因怕挡着来人的路,便收回要去踩马凳的脚,与松岳说,“让他们先走。”
松岳应声,牵着马辔让到旁边一些,打算等后头的马车走后再离开,未想到那后头的马车竟直接停在他们身旁,时雨挡在兰因面前,松岳却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却愣住了。
“天青兄?”他喊人。
天青正从马车跳下,听到这个声音也回过头,瞧见松岳,倒是比他还惊讶,“松岳兄?”惊讶过后,他笑着和松岳拱手,“松岳兄怎么在这?”
说着,他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昨日送茶的丫鬟挡在一个女子面前,那女子低着头,只露出一片橙裙的衣料还有鬓边一支白玉簪,他并未多看,只回身和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句,片刻后,他向兰因的方向郑重行了一礼,却无旁话。
时雨把这事同身后的兰因说了。
兰因点点头,心里明白这是齐豫白不想坏她的名声。
其实不必。
时下对女子并无那么严苛。
当今天子虽御体孱弱,但开互市,广纳贤才,比起先帝年间,如今的大周经济繁茂百花盛放,连带着对女子也未像从前那般苛刻了,兰因不知其他地方是哪般境况,但在这汴京城,有女学,有女商人,便是和离再嫁也不是多稀罕的事,不过想到齐豫白那端肃道古的脾性,兰因也未说什么,只是心中却不禁生出一抹奇怪。
齐豫白这样端肃道古的人前世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况救她?难道他不知道那会给他带来什么祸患吗?即便他为官为民,但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也实在不必。
兰因觉得自己若与他身份互换,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地步,她顶多会派自己的身边人去帮衬一把。
这事兰因从前从未细想过,如今心里却存了疑,可她也只是按于心底并未显于表面。
“昨日便瞧见房牙子在隔壁走动,我还以为是谁要买宅子,原来是松岳兄的主家。”天青笑道,“劳松岳兄和主家说一句,回头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差遣吩咐。”
“这……”
松岳还有些犹豫。
兰因却朝人说道:“多谢。”却也只当是一句客气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夫人客气。”天青忙回道。
他们说话间,那辆青缎缀顶的马车里自始至终也未传出一句话,安静得就仿佛里面并无人存在一般。
“天色将晚,夫人且先行,这路看着小,其实很阔,并肩同行也是可以的。”
那边传来天青的话,兰因便也未久留,只朝那寂静无声的马车微微颌首便由时雨扶着坐上马车。
松岳和天青拱手一礼,也跃上马车,很快,马车便调头前行,而天青看着已经离开的马车,朝身后的马车说道:“主子,顾小姐已经走了。”
“嗯。”
里面传来齐豫白的声音。
车帘掀起,齐豫白踩着马凳走下马车,他伫立在马车旁看着远去的马车身影,眼见落日余晖,马车渐远,而他依旧望着远处,指腹无意识的抚着佛珠光滑的表面。
单喜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
不算宽阔的巷子里,一个穿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的年轻男子背身而立,他身姿挺拔恍如松芝一般,即使背着身也不难瞧出他不凡的气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单喜忍不住往前看,却瞧见自家马车……
嗯?
自家马车?
所以这位齐大人是在看他们的马车?
单喜有些怔神。
“主子。”
耳边传来天青压低的声音,齐豫白回眸,朝身后看去。
他目光漆黑冷淡,四目相对,单喜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好在,很快那穿着绯衣官服的男子就在阮冬恭敬的问好声中被人簇拥着迈入隔壁的院子了。
“吓死我了。”
看着男人离开,直到瞧不见他的踪影了,单喜这才长吐了一口气,余光一瞥身边阮冬竟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又是惊讶又是觉得自己没用,忍不住犯起嘀咕,“你不怕这位大人吗?”
阮冬一愣,倒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了。
他倒是也不急,只扮作先前那副时常游走九流的老道模样,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和大人们打交道惯了,而且这位齐大人也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你其实也不必怕他,他不会待你如何的。”
最后一句话他意有所指。
可单喜却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只是抚着自己的小心脏说,“但愿吧。”要不然这以后住到隔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可不想每天被吓死。
……
兰因回到山庄已经很晚了。
晚膳早已经准备好了,一直在厨房热着,停云等了她们一天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此时听说她们回来,立刻迎了出去,远远瞧见兰因回来,她忙让人去传膳,又问兰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走到里面,她亲自绞了一块干净的热帕子给兰因擦手。
“来的路上去几家铺子看了下。”兰因笑道。
停云点点头,又问,“宅子如何?”
“可太好了!”
答话的是时雨。
她说起那座宅子就高兴,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和停云说着那宅子的情况,“虽说是两进,但看着快有小三进大,房间也多,我今日把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等去了那,我和你就住在东边那间后罩房,离主子的房间近。我知你喜欢阳光,靠窗的那张床便给你。”
“我们呢我们呢!”
红杏和绿拂也跟着问。
时雨笑道:“少不了你们,我早给你们相看好了,你们就住在我们隔壁。”
几个丫鬟笑作一团,围着时雨打听宅子的情况。兰因任她们闹着,自己走到一旁拿起从铺子里带来的账本看着情况,直到听到一句——
“咦?停云怎么走了?”
兰因翻账本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着停云离开的落寞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她岂会不知停云舍不得离开她?前世她也是哄了好久,她才肯离开她。
可前世对停云而言,她是世子妃,身份尊贵,底下有的是人伺候,纵使她舍不得但也不至于不放心,可如今她离开伯府,以后是个什么情况,她自己都说不清,停云又岂会放心?如果宋岩只是个普通书生,她把人接到身边花钱养着也行,无论日后他是考功名还是想做别的,她都能帮衬一把,可宋岩是蔡州胥吏,官职虽然不高,但也是吃公家饭的。
兰因自问自己还没这个脸面能帮人在汴京谋求一官半职。
也因此。
她从来不和停云说让她留下来的话,她只能尽可能让她放宽心。
“我看这几日停云姐姐脸色都不大好看,今日午间我见她对着桌子,手里还握着笔像是要写信的样子。”
听着红杏这一句,兰因蹙起眉,她捏着手指沉吟着,等夜里吃完饭,兰因让时雨等人下去,只留了停云说话,她让人坐在自己身边,跟小时候一样,握着她的手问,“刚才怎么了?”
“……奴婢没事。”停云低着头,声音很轻。
“想继续留在我身边?”话音刚落,兰因便见身边原本低着头颓靡不振的人立刻抬了头,语气激动地问她,“主子肯留下奴婢了吗?”
“我自然肯。”兰因笑道,“可宋岩怎么办?”
“他……”
停云面上的喜意一僵,她咬紧红唇,眼睫也垂了下去。
“从前宋岩给你来信,你是最高兴的,他等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等到开花结果了,你真能舍得放弃他放弃这段感情?”看着她面上的犹豫挣扎,兰因笑笑,仍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人不容易,你别为了我坏了自己的好姻缘。”
“日后你若是想再遇到宋岩这样的可就不容易了。”
“那奴婢就不嫁了!”停云咬着红唇说。
兰因难得见她这般小孩子模样,不由笑道:“这却是傻话了,好端端的,又没事,做什么不嫁人?”
停云没说话,只咬着唇低着头,一双手绞得手指都发白了。
兰因知道她心中的纠葛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把她的手从她手中解救出来,而后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今晚不用你守夜,回去好好歇息,明日给宋岩去封信同他说你等着他。”
这一回,停云没再说话,兰因便知她想清楚了,正想让人先去歇息,却听她问,“那主子呢?主子以后还会嫁人吗?”
暖橘色的烛火下。
兰因看着身边停云执拗的目光,略一怔愣后,低头笑了笑,“……大约是不会了。”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淡,如窗外那虚无飘渺的风一般。
她已经经历过这样失败的一次婚姻,怎么可能还有勇气再去经历一次?她相信这世上有好的姻缘,如停云宋岩,如思妤以辞,如外祖母外祖父……
可她不相信她会遇见。
第18章 兰因入齐府 兰因听到有人唤她的小名。……
翌日。
单喜带来消息, 说是已经打听过了,那宅子的确跟阮冬说的一样,没有问题。
兰因便也没再说别的话,让人交了钱后又让停云带着人先去城里整顿府邸, 而她依旧待在庄子里, 或是看看账本或是带着时雨去庄子里走走, 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
这天下午。
她刚睡完午觉醒来。
屋中无人, 她喊了一声时雨,进来的却是红杏。
“主子醒了?”红杏替她撩起帐子, 又贴心的端了一盏温水过来。
兰因喝过后问,“时雨呢?”
红杏低声答道:“伯府来人了,时雨姐姐出去接待了。”
兰因想了想, “成碧身边的?”若是萧业派来的人,红杏绝对不会是这般模样,只怕早就吆喝着要给她梳妆打扮了。
她身边这几个丫鬟虽然从不与她说,心里却是盼着她跟萧业能和好的。
红杏咬唇点头,正想说话,外头便响起了时雨的声音,似是再问她醒了没, 得到准确的答复,她便打帘进来了。
看着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兰因好笑道:“谁给你气受了?”
时雨抿着唇, 不肯说话。
兰因看她这副模样, 心里大概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她没问,只看着她手里的包袱说,“成碧送了什么东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