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和齐豫白相处久了,自是不觉得他冷清孤僻,若他真的冷清孤僻,又岂会帮她那么多次?他是外冷内热,不善表达。至于讨人喜欢……喜欢这东西原本就很难说。
若喜欢,他什么样你都喜欢。
若不喜欢,你连一句话都懒得与他说。
不过她相信齐豫白一定是会让人喜欢的那一类,只要与他接触过便一定会被他所吸引。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柔声回道:“自然能,兄长只是看着冷清,其实心肠很好,只要与他相处过,便一定会喜欢上他的,您就放心吧。”
齐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就定了。
她最怕的就是因因不喜欢豫儿,可如今看因因对豫儿的评价,至少她对豫儿的感官是好的,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解决因因心里不肯嫁人的防线,不过这事不能急,纵使齐老夫人再想要孙媳妇,也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和因因说这个。
好在她那老姐姐也快来了,因因又一向听她那位老姐姐的话,若是有老姐姐开口,想必因因也一定会重新考虑以后的事。
齐老夫人想到这,不禁眉开眼笑。
她也不提这事,只一个劲地给兰因夹菜,嘴里直说,“多吃点,你太瘦了。”
兰因不知道她忽然这么高兴还这么激动是因为什么,她只是看着面前小山堆的菜碗,面露难色,这么多……她忽然希望齐豫白能快些回来,他要是在的话,一定知道她想什么,也一定能够阻止齐祖母。
第40章 长命缕 长命缕的含义除了平安顺遂,还……
送走庞府的人后。
齐豫白没有立刻回松芝苑, 而是让人喊了云阔过来。
彼时他正站在书房窗前,抱着他那只肥硕的胖橘,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明显好几层的下巴,胖橘舒服的在他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齐豫白看着外头的风光, 头也不回吩咐, “你回头去下水防营,和那边的李教头说一句, 这阵子会有一辆从金陵过来的船只,船上的主人姓王,若是他麾下的人瞧见请帮忙看顾着些, 别让那起子没眼力见的水贼坏了老人家的安宁。”
金陵王家。
云阔一下子就猜到是谁了,他忙应是。
“竹生回来没?”齐豫白又问。
“正要向您禀报。”云阔答,“今早收到的信,竹生几日前已经从临安回来了,估计再过几日就能到了,他送来的书信中说长兴侯夫人已经拿到那位顾二小姐的和离书,不过方家那位二少爷不见了。”
齐豫白手上动作一顿, 他沉默一瞬后继续抚着胖橘问,“和王氏有关?”
“是,”云阔低声, “长兴侯夫人不止一次想买凶杀了那位方二少, 不过一直没有传来方二少的死讯, 想必他如今还活着,只是我们的人暂时也还没有查到他如今在哪。”
说完。
云阔略一停顿后问齐豫白,“您看这事我们要不要插手?”
若是从前, 云阔自然不会多此一问,可如今主子的心思,他便是再蠢笨也已经猜到了,那位长兴侯夫人到底是顾小姐的母亲,若她出事,难保不会牵连到顾小姐。
“不必去理会方淮叶的死活,至于王氏——”只提到这个称呼,齐豫白心里就一阵反胃,他点漆凤眸里是没有隐藏的厌恶,薄唇更是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其实对这世上许多事都没有特别大的喜恶,活了两世,他碰到的人不算少,有好自然也有恶,可无论是小时候祖母家人的对待还是朝中那些对他落井下石的同僚,都不至于让他心生厌恶。
世道如此,不必介怀。
唯独这个王氏,只要想到她对兰因所做的一切,齐豫白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子厌恶。
虎毒尚且不食子,牲畜都知道怎么爱护自己的孩子,可王氏身为母亲却只知道一味地把过错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完全不去考虑那一年兰因也才六岁,正是最需要家人关怀的年纪。
她把兰因扔到外祖家,生死不顾,任由她一介孩童在外祖家看脸色讨生活,后来又因为心疼次女,不顾兰因的处境,屡次指责兰因维护次女,让兰因在汴京丢尽名声,甚至在兰因出事后还不准顾家派人接她回家,任由她在外面,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母亲?她还算是个母亲吗?
不。
他说错了。
王氏当然算是母亲,她不是不清楚怎么照顾自己的孩子,只是她念着的,护着的,是顾情,不是兰因。想到她对顾情和兰因截然不同的做法,齐豫白还是为兰因觉得心寒,顾情受了委屈,王氏连买-凶-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为得就是替自己的宝贝女儿一雪前耻。
可兰因呢?
兰因受伤、受委屈,需要人关怀的时候,她在哪里?她在一味地斥责,她觉得兰因丢人,觉得兰因败坏了顾家的名声,觉得她不配做顾家的女儿。
齐豫白绷紧的唇线依旧不曾放松,那张素日清隽的脸上更是显出几分凌厉的肃杀。
即使后来她后悔了,可那又有什么用?斯人已逝,再多的懊悔也无法弥补兰因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
他曾不止一次想,如果王氏对兰因好些,那兰因是不是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即使没有丈夫的疼爱,即使被众人唾弃,可她至少还有疼她护她的家人。
但凡这世上还有一个她留念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会那样安然甚至算得上是解脱般赴死?
她是对那一段人生有多失望,才会觉得死是解脱?
想到那世兰因在火中的情形,齐豫白闭目,浓密的眼睫在艳阳底下不住颤粟。
“喵呜。”
他太久没有动作,胖橘睁开眼,发出不满的一声。
齐豫白这才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他手上继续先前的动作,冷清的眉眼在浓烈的艳阳下却显得比平日还要深邃,声音也低沉,“把临安的消息还有王氏的所作所为送到雁门关去。”
“至于买-凶-杀-人,”齐豫白是真不想管王氏,却也担心因此连累兰因,只能沉声吩咐,“飞鸽传书给竹生,让他留人在临安看着些,只要没闹到明面上连累顾家名声就不必插手。”
“是!”
云阔答应一声。
许是看出主子对王氏的态度,后面那句话,云阔说得有些犹豫,“……主子,还有一件事。”
听出他话中的迟疑,齐豫白侧眸,他不带情绪的目光落在云阔身上,“什么?”
“那位侯夫人……”云阔不敢直视齐豫白的眼睛,低着头,轻声说,“前几日已经登上来临安的马车,只怕不日就要到了。”几乎是话音刚落,屋中的气氛就骤然变得冷凝了许多。
仿佛空气都在这一刻凝滞住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云阔只觉得脊背僵直,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吱声。
屋中静悄悄的,齐豫白目光冷凝,没有说话。
胖橘大概也察觉到他这会心情不太好,没再闹他,而是很通人性的从他怀里跃到红木窗上,然后又动作轻快地从摆着花瓶的高几一路跳到地上。
屋中很快就没了胖橘的踪影,而齐豫白仍旧沉默负手站在窗前。
他很少有这样不高兴,甚至算得上凌厉肃杀的时候。若是可以的话,齐豫白甚至都想让王氏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世上,为官多年,纵使他未曾做过这样的事,却也并非没有法子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这世上想让一个人消失其实很简单,一点意外,就能让人尸骨无存。
他是真的不希望兰因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平静再次被人破坏掉。
可他不敢。
他不怕罪孽深重,可他担心……兰因会知晓。
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就算她对她已没有亲情,也不再抱有期待,可她也绝不可能和一个杀害自己母亲的人在一起,即使他有把握做得干干净净……
可万一呢?
万一他没瞒住,万一她知道了呢?他没办法,也不能接受一点意外。
齐豫白垂眸。
在官场游刃有余的齐少卿,此时却难得面露疲惫,他抬手轻揉眉心,最后却也只是淡淡说了几个字,“知道了。”
还好。
王老夫人也来了。
她一向疼爱兰因,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
“下去吧。”
他发话,云阔应声离开。
等云阔走后,齐豫白又静站片刻方才朝书桌走去,那里放着一个锦盒,里面有一串已经编好的长命缕。
昨夜祖母说长命缕代表平安顺遂。
端午佳节若把亲手编的长命缕送给对方,也就代表着把平安和顺遂一并送给了她。
女儿家的东西,看着简单,实则却很复杂。
昨儿夜里他在灯下试了一次又一次,熬到天明才成功。
平安顺遂。
这是他对兰因唯一的期愿。
他希望她这辈子能长命百岁、顺遂如意。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轩窗洒进宽敞的屋中,齐豫白指腹轻柔地抚着那串长命缕,肃杀的眉眼也终于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他拿起盒子重新往松芝苑走去,刚走到松芝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笑语声,齐豫白听着这个声音,心里因为知晓王氏来汴京而生出的那股子阴霾总算是渐渐散开了。
秋然就在门前,见他回来,笑着说,“公子回来了。”说着便主动给他打起竹帘。
齐豫白点了点头,他低着头走进屋中,看到兰因陪着祖母坐在罗汉床上,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都挂着笑,看到这一幕情形,他那冷清的眉眼也骤然变得柔软了许多。
他不愿打扰这一份美好,便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站在竹帘边看着她们。
眼看着兰因眉目含笑的模样,齐豫白就忍不住想,若是她知道王氏已经在来的路上,会怎么样?想到王氏,齐豫白方才扬起笑意的双目立时又变得漆黑一片。
兰因说得渴了正想端起茶盏喝一口,余光却瞥见齐豫白的身影,见他一身青衣站在竹帘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停下喝茶的动作笑着喊人,“兄长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也让齐豫白一扫心中的沉闷,他把心里那些烦乱的思绪压到心底,而后掀起如故的眉眼朝兰因看去。他看着人轻轻嗯了一声,一边朝两人走去,一边闲话家常般问,“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他问兰因。
兰因笑着回道:“我和齐祖母先前聊起才知道晏欢和停云是同一天出嫁,我们就商量着回头给两人一道办喜事,两家一起也更热闹些。”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晏欢今日不在是带着天青回家看爹娘去了。
后来和齐祖母聊起发现晏欢和停云成亲的日子竟然一样,其实丫鬟出嫁哪有什么吉日,一般都是主家发话,随便挑个日子就好了,可停云和晏欢都是受器重的大丫鬟,无论是齐老夫人还是兰因都不愿委屈了她们,便早早地问人算了吉日,每月吉日就那么几天,便这么凑巧,定在了同一天。
这倒是齐豫白不知道的事。
不过这是好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担心兰因操心累着,便出声嘱咐,“你不必一个人操办,齐府也有不少人,你有什么只管交待给他们去做便是。”
兰因笑着应好。
丫鬟过来上茶。
齐老夫人眼尖,瞧见齐豫白手里握着东西,便问他,“你手里拿着什么?”
兰因却是听到这话才注意到,瞧见他手里握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黑木盒子,她也没有多想,笑着坐在齐老夫人身边,还拿了个橘子慢慢剥着。
直到齐豫白走到她面前,把手中握着的那个盒子递给她。
兰因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问齐豫白,“……给我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