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宋楠小睡片刻醒来,正坐在后院跟妻妾们闲聊打诨,前院来报,小公爷张仑来访,宋楠起身出迎,心道:该来的人可算是来了,自己一上午最期待的人便是小公爷了。
小公爷一身戎装精神饱满的踏入宋府花厅,见到宋楠便拱手笑道:“妹夫啊,恭喜恭喜啊,以雷霆万钧之势涤荡贼寇,皇上亲自出京迎接凯旋,这回的功劳可不小啊。”
宋楠忙吩咐上茶看座,笑道:“小公爷也来打趣么?这等贼寇多行不义,丧失民心,如丧家之犬,剿灭的难度可不大,若是小公爷出面,也是一蹴而就,甚至比我的手脚还要快呢。”
张仑心里乐开了花,笑道:“妹夫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家人可不兴拍马屁的,我若率团营剿贼自然不会像徐延德那个蠢货一样的丢脸,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轻松。我妹子呢?怎不来见我?”
宋楠道:“她一会就来,你家妹子心灵手巧,替你缝了件挡风的披风,一会儿便拿来送给你。”
张仑扶额惊愕道:“宋楠,我可是服了你了。”
宋楠道:“怎么了?”
张仑摇头道:“我家妹子在国公府十几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见她动过一针一线的女红,这嫁给了你,居然做起了女红来了,难怪今年的雪特别大,这是老天都感动了么?”
宋楠哈哈大笑,张仑也哈哈大笑起来。
娘舅二人插科打诨了一番,喝了几口热茶,张仑笑容一收,道:“你府上今日定是门庭若市吧。”
宋楠微笑道:“那可不,上午来了十几拨人,我原以为小公爷上午会来,可谁知却是姗姗来迟,叫我好等。”
张仑斜眼道:“我可不跟那些家伙一起来凑热闹,我就知道上午的时候你宋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你等我来作甚?你怎知道我今日会来?”
宋楠道:“你是我大舅哥嘛,我凯旋归来,国公府脸上也有光,你岂会不来感谢感谢我?”
张仑呸了一口道:“你可真不要脸,我倒要来感谢你,该你去国公府拜见老爷子才是;老爷子猜到真准,他说你定不会拜访任何人,果然你就缩在府中。”
宋楠呵呵笑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暂时不能。”
张仑道:“何解?”
宋楠道:“这回多多少少有些功劳,皇上定会让诸位大人商议如何给我封官加爵,我这时候要保持低调,在外边乱窜,会被人说成是假功钻营,反倒坏了形象。”
张仑愕然道:“你也太小心了吧。”
宋楠道:“小心谨慎一向是我的优点之一,得意莫忘形,这是我的座右铭。”
张仑咂嘴道:“怪不得老爷子说我不如你,现在看来我确实不如你,你的心思太深,教人捉摸不透。”
宋楠道:“小公爷这是损我呢,小公爷性子直爽,光明磊落,那是因为小公爷家世雄厚,似我这等人,贫贱出身,一切都靠个人的奋斗,自然加意的小心些。”
张仑点头道:“说的也在理,你也确实是对的,早朝之上关于如何封赏你的官职之事确实纷扰的很,内外廷均有不同意见。”
宋楠微笑道:“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我宋楠立功受赏,内外廷总是不会太开心的,这世道有句话可以形容人心,那便是:看到你不开心我便开心了,内外廷的心思大致可以用此言概括。”
张仑噗嗤一笑,点着宋楠道:“你可真是龌蹉,这句话还真是挺形象的;不过这回内外廷的意见却非主要的,这回说话最有分量的却是勋戚伯候们。”
宋楠愣了愣道:“你是说老爷子和定国公?”
张仑道:“可不止是他们,团营十二侯,京营中的勋戚伯爵们可都是有发言权的。”
宋楠皱眉道:“别卖关子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仑一笑道:“关于你的爵位封赏,这回起码是个二等侯爵,这一点是板上钉钉了,你本是三等候,哪怕只是晋升一级也是个二等侯爵的爵位,倒要先恭喜你了,宋侯爷!”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玩意顶个屁用,除了你们看重,当初非要封爵放让郡主嫁我,在我看来,除了俸禄多一些,多了几百亩的田地之外,并无多大作用。”
张仑啐了一口道:“你懂个屁!你可知道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这十二团营的提督都是什么人么?个个都是一等二等的侯爷,你可明白其意?”
宋楠皱眉道:“小公爷的意思是,若想统领一营,起码也要是个侯爵是么?”
张仑鄙夷的看着宋楠道:“算你还不笨,低一些自然也能进,不过却只是副提督,千户之类的职位,你堂堂锦衣卫都指挥,若入团营却不能独领一营,你会愿意?”
宋楠笑道:“小公爷怎知我一定会想进团营?”
张仑摆手道:“你莫跟我装蒜,锦衣卫都指挥的职位已经是你在朝廷上官职的最高峰了,你又非文官,更非太监,更高的职位你还不够格;唯一能再进一步的便只能是进京营掌军权了。而且这一回你带兵打仗表现不俗,出征前也曾受封三等侯爵爵位,本就有资格提督京营,皇上若不赏你提督团营之一,那便算不上封赏,你会高兴?”
宋楠笑道:“这事我好像操不上心吧,老爷子不是团营总督么?小公爷又是团营副总督,在这件事上,老爷子难道会阻拦么?”
张仑啧嘴道:“瞧你聪明的紧,怎么有的时候跟个榆木疙瘩一般的不开窍;不妨告诉你,正是因为如此,事情才难办的紧。你想想,除了我提督的奋武营,其余十一营提督会作何想?你进京营,他们怎么办?他们难道会主动给你腾个位置?我和老爷子难道无端的便剥了一人的官职让你替代?事实上,定国公早已出手,在你未回京之时,徐光祚便在梁园宴请京营侯爵伯爵们,说是聚在一起喝酒听戏,其实便是煽动他们抵制你进团营。老爷子这两天情绪很不好,因为你的事,很多跟随老爷子的勋戚将领转而投向徐光祚怀抱,好事却成了坏事了。”
宋楠浓眉深锁,起身踱步,这件事居然会演变成这个棘手的局面,倒是之前始料未及;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地位受到撼动,当明摆著自己有资格提督团营之一的时候,除张仑之外的十一侯爷自然是人人自危,定国公只需添把火,便可让这些家伙们抱团起来抵制自己了。
“皇上怎么说?我想皇上定会单独召见老爷子询问意见。”宋楠停步问道。
“上午早朝之后,皇上确实召见了老爷子,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你提督团营之一,但皇上也很为难,毕竟团营提督们也无过错,换了谁都没什么理由。且早朝之上,徐光祚也隐晦的上奏说,赏功罚罪自然是天经地义,但无过之人却是不应受到责罚的,这话意便是提醒皇上不能随意剥夺无过之人的团营统帅之权。”
宋楠有些无语,他倒是不介意踢走一个什么侯爷让自己替代,这些团营的提督们霸占着位置十几二十年,无寸功立下,完全凭着祖荫的尊显爵位便可直入团营领军,宋楠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假以辞色。但问题是,勋戚贵族虽逐渐没落,却是大明朝最顽固的一股力量,也是皇家最信任的一股力量,皇上不会轻易的便会得罪了他们,自己虽也算是勋戚的一员了,但新勋戚势必威胁到旧勋戚,遭受集体的抵制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事虽难以处理,宋楠却没打算退让,军权是最核心的权力,虽然锦衣卫衙门是皇上心目中的核心机构,但跟内外廷以及京营的权力相比,还是差了一截,锦衣卫对于朝政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参与决定之权,它只是皇上养的一条狗罢了。
更何况,这次宋楠调集剿贼的主力乃是边镇的兵马,江彬和许泰都立下战功,自己身为主将,若是不能获得该有的回报,那江彬和许泰势必也无法获得相应的升职封赏,事实上回京途中,江彬和许泰不止一次的暗示宋楠,想请宋楠帮忙,这一次能将他们调回京城入京营任职。
统帅京营是大明朝武官们的终极梦想,宋楠不想让他们失望。
见宋楠神色凝重,张仑道:“妹夫,老爷子的意思是,要不然这一次先缓一缓,皇上这一次若不能给你妥善的安排,心中也必是有愧意的,团营提督的几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这份功劳仍在,便不愁进不了团营。”
宋楠心头失望之极,弄了半天,张懋便是要张仑给自己带这句话来,要自己别闹腾,想必因为此事,团营提督离心倒向定国公,让张懋感到了危机感;在英国公的地位和利益受到威胁之时,选择牺牲自己是最好的选择,这便是丢卒保车之策。
张仑看出了宋楠眼中的不悦,忙道:“老爷子说了,要不然推荐你先领中军都督府佥事之职,那也是二品的军职,虽在徐光祚之下,但他也不敢拿你如何,而且此职也只是个过渡,一点团营出缺,便大事可为了。”
宋楠心中冷笑,五军都督府跟京营如何能比,五军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乃是以京城为中心名义上统帅各都司卫所的兵马的总领机构,但实际上在永乐帝时便已经大为削弱,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而调兵之权落到了兵部手中,从此和兵部相互牵制,互相掣肘,成为勋戚和外廷角力之所。
更何况,即便是中军都督府,统帅的兵马也并非京城中的兵马,而是京畿左近的十几处卫所兵马,不属京营范畴;而张懋推荐自己去担任的却是个中军都督府的佥事,连提督都不是;据宋楠所知,中军都督府的提督正是新宁伯谭佑,亦即是说自己若封为侯爵,却要在一个伯爵之下当副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是张懋老糊涂了,还是明知自己不会答应,故意随口一提,事后便可说是自己不愿赴任,而非他没有尽力了。
宋楠慨叹着人的势利,虽很久以前便没没打算借国公府之力上位,很久以前便明白一切要靠自己的道理,但此刻还是感到一丝失落,毕竟虽娶了小郡主,成了国公府的女婿,但在张懋眼中,自己还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宋楠,说老实话,我觉得老爷子这个提议甚为不妥,其实我跟老爷子提了个建议,却被老爷子驳回了。我本打算让出奋武营提督之职,反正我是团营副总督,又领着神机营,将奋武营让出来给你统领倒也成。”张仑知道宋楠很不开心,低声道。
宋楠看着张仑道:“小公爷,你人很好,当初我便说了,你是我宋楠一辈子的朋友;我相信你是发自真心的想帮我,但我岂能从你手中攫取职位,那岂不是教人笑话。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小公爷回去后替我向老爷子问好,感谢他为我操心,但我却心领了。”
张仑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后厅帘开,小郡主捧着绣给张仑的披风出来,兄妹二人叙话之际,宋楠已然悄然退出厅堂,小公爷走时,忠叔传了宋楠的话来告罪,说身子不适,不能来送了。
张仑自然知道宋楠心中的不开心,叹着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