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之曾想过,他要一步一步为她铺路,一步一步和她一起登上那至高宝座,可他渐渐发现,外头有太多豺狼虎豹都在窥伺着他的心上人,他想给她一个名份,让她能名正言顺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千军万马,他都会替她拦下,绝不会再让这些人伤她一分一毫。
姜雪蚕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真的要当新娘子了吗?
从小到大,她见过许多次新娘子出嫁,凤冠霞帔,人面桃花,她们在那一天都特别漂亮。
她印象最深的是姑姑出嫁。
因着她嫁的人是皇帝,礼节格外繁琐,聘礼也比寻常人家要多上好几倍,但不知为何,姜雪蚕总觉得,姑姑并没有那么开心。
她后来问过爹爹,爹爹摸着她的小脸,语气也不似平时那样轻快。
他说:“因为你姑姑嫁的人是皇帝呀。”
皇帝……太子将来也会成为皇帝,那她是不是也算嫁给了皇帝?
嫁给皇帝,就会不开心吗?
她心里如此想,也如此问了出来。
宋寒之并没有讶异,也没有停下来思考,而是温和地回了句:“别人会,但你不会。”
姜雪蚕听得有点糊涂,困意也渐渐上涌,她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小声呓语了句:“那我便答应夫君了。”
宋寒之失笑,目光温柔如水。
*
第二日一早,鸡还没打鸣,东头那屋子里便传出了朗朗读书声。
姜雪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率先入目的是一片墨色长发,紧接着是雪白的小臂和轻阖的眼眸。
宋寒之怕她夜里再次惊醒,在榻边的木凳上坐了一夜,这会儿正用左手支着脑袋浅眠,细密的眼睫不时轻颤两下,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姜雪蚕侧躺在榻上,盯着她家夫君瞧了一会,脑子里忽地闪过昨日一些缱绻朦胧的记忆片段,小脸瞬间红了一片。
她扶着床沿欲图起身,后脑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宋寒之一向浅眠,尤其今夜。
听到身旁细微的声响,他立即睁开双眼站起身来。
“头还是很痛吗?”
姜雪蚕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待疼痛感渐渐消退,她才睁开双眼,对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凤眸。
“夫君”,她伸出小手覆上他的双眼,语气担忧,“你应该多休息一下的。”
熟悉的温热自他眼睫漫上心底,听到眼前人的声音已不像昨日那般虚弱,宋寒之终于放下心来,大手覆上眼前那只小手,贪婪地攫取着这份温暖。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总会有人出现地不大合时宜。
“咚咚咚,太子殿下,姜姑娘,你们都在里头吧?我替我爹来送药。”
林鸿从来没见过宫里来的贵人,受好奇心驱使,他想多瞧两眼。
“是林大夫的儿子。”宋寒之依依不舍地把眼前那只小手取下来,语气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幽怨。
他本来还想看在林大夫劳苦功高的份上将来在仕途上帮一帮外头那少年,如今看来这事还有待考虑。
“太子殿下,我就说嘛,昨夜我那屋子肯定是白挪了。”一进门,林鸿就先来了这么一句,看向宋寒之的目光也颇为意味深长。
宋寒之下意识去接少年手里的药碗,少年却不知被什么给勾走了魂,径直与宋寒之擦肩而过。
“原来这位姐姐生得这么好看。”
姜雪蚕怯生生地抬起眸子,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生得端正,也是一幅书生打扮,言语怎地如此轻佻。
“昨日姐姐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我倒没太仔细瞧,今日一见,原来姐姐竟跟个天仙似的。”
林鸿还想凑近几步,手中的瓷碗却猛地被夺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林公子不是还要读书吗,这里有孤在,不劳林公子费心。”宋寒之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比他矮了半头的少年,语气冰冷,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林鸿听了却摇摇头,当真换上一幅读书人的姿态:“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读书是在做学问,看美人也是在做学问。”
宋寒之闻言,冷哼一声:“这看美人的学问孤不懂,读书的学问尚懂一二,孤来问你,《孙子兵法》的第六篇是什么?”
“第六篇……”林鸿低下头想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是《虚实篇》 ”,宋寒之瞥了他一眼,转过身轻轻吹了吹汤勺里的药汁,语气轻蔑,“等你什么探明了读书的学问,再来与孤谈看美人的学问吧。”
林鸿竟然真的点了点头,认真回了句“好”。
“你和你爹还真是有些相像。”宋寒之将汤勺送到姜雪蚕嘴边,调侃了一句。
林大夫年轻时是宫里的御医,心性孤傲,总觉得自己比宫中其他太医要厉害许多。
有一回宋寒之生了病,太医院派了他前去看诊,他只瞧了一眼宋寒之的脸色,连脉都没诊便写下了药方。
宋寒之当时觉得这人既然技艺如此高超,医术医理知识应当也倒背如流,恰好自己那时候也在看《本草纲目》,便随口问了他其中一句,不想,还真问住了他。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最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东宫。
后来林大夫在人前便收敛了许多,一次请平安脉时还特地跪谢宋寒之对他的提点,宋寒之当时有些纳闷,之后才明白过来。
这也是林大夫这些年一直对宋寒之忠心耿耿的原因,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林大夫却十年如一日,哪怕已经致仕多年,也一直效忠于宋寒之。
说曹操曹操到,林大夫这会正拿着药方进了门,见自己儿子正在里头垂着脑袋不语,太子殿下脸色也不佳,一下子便能联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犬子顽皮,若是言行有所不周,还请您不要计较。”林大夫走上前去,狠狠剐了林鸿一眼。
“无妨”,宋寒之拿起帕子擦了擦怀中人的嘴角,语气和缓了许多,“孤倒觉得,他和年轻时的林大夫您十分相像。”
林大夫将手里的药方递给宋寒之,心里纳闷,他寻思自己年轻时多么端方有礼,可与旁边这臭小子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宫里的马车来了,应当是来接殿下回去的。”听到外头的马蹄声,林大夫隔窗瞅了一眼,说道。
宋寒之不用想也知道,宫里如此关心他的,除了他母后,便是他那个弟弟宋兴怀了。
“我们走吧。”
宋寒之俯下/身,正想拿起地上的绣鞋,却发现藏青色的绣鞋上头沾了不少尘土和血水,想了想,还是蹲在了姜雪蚕身前:“鞋子脏了,我背你到马车上吧。”
姜雪蚕这回倒没拒绝,挪了挪身子安安静静地趴在了他背上。
她没告诉过宋寒之,其实她很喜欢趴在他背上,小时候是,那场大雨中是,今日也是。
林大夫看得瞪目结舌,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亲眼看到,平素最爱干净的太子殿下居然还走到一半又返回去拾起了那双脏兮兮的绣鞋。
待宋寒之二人离开后,他才小声嘀咕了句心中疑惑。
沉默了半天的林鸿突然又来了精神:“爹您这就不知道了吧,女子的鞋子可不能随意乱丢,若要别的男子捡去了,要坏名声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咳,老朽年纪大了,可不算你口中别的男子。”林大夫悠悠离去。
林鸿下意识想说“我也不是”,但又挠着脑袋想了想,家里好像确实只有他们爷俩。
*
折腾了一天一夜,两人可算是回了宫。
宋寒之刚把背上的人儿安置在榻上,绿柳就泪眼婆娑地迎了出来,眼睛像两只红肿的核桃。
“怎么了,绿柳姐姐?”在姜雪蚕记忆里,绿柳一直都是乐呵呵的,从未哭成过这样。
绿柳抹了把眼泪,声音也哑哑的:“昨日七皇子突然过来说殿下和身边的婢女出事了,奴婢心想,殿下身边哪还有什么婢女,这说的一定就是姑娘,七皇子没来得及细说就走了,奴婢想了一夜,越琢磨越害怕,就……哭肿了眼。”
“绿柳姐姐别担心,我没事。”姜雪蚕笑着安慰她。
宋寒之不知去了趟哪里,好一会才提着一双崭新的绣鞋过来。
“诶?这不是前几日制衣局送来的鞋子吗?” 绿柳吸了吸鼻子,指着那双浅青色的绣鞋道。
制衣局送过来的时候她还端详过一番,这鞋子看似普普通通,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珠宝点缀,但制鞋的布料却是一等一的好,鞋底也纳得极其柔软。
“之前你脚上有伤,旧鞋布料坚硬,不利于伤口恢复,我便让制衣局做了这么一双鞋子送过来”,宋寒之撩起袍子蹲下,抬起榻上人裹着布袜的小脚,仔细将鞋子套在上头,温声道,“很合适。”
绿柳此刻和不久前的林大夫一样看傻了眼,太子殿下虽说喜欢事事亲力亲为,但给姑娘亲手穿鞋,还是头一回。
“这双鞋好舒服。”姜雪蚕小声惊叹。
宋寒之听到眼前姑娘满意的评价,紧锁多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太子殿下。”卫成突然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宋寒之扭过头,眼神示意他出去再说,卫成立马噤了声。
绿柳疑惑地瞅着这两个男人,她知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派卫成去了外地办事,如今看他们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应当还是和姜姑娘有关。
“绿柳。”
宋寒之突然唤了她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照着这个药方去太医局抓药。”宋寒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着的药方交给她。
“是。”绿柳没再多想,应了句便离开了。
*
殿外。
“殿下,这是当年坐那艘船的人员名单” ,卫成将手里的信封交给宋寒之,“还有,曹氏那边,奴才也派了人盯着,一有异样立马禀告给殿下。”
宋寒之拆开信封,仔细瞧了瞧那上头的名字,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好好盯着,曹氏这些年作威作福,为了她那个女儿苦心经营,留下的把柄应当不少。”宋寒之叠好名单,冷声道。
“是……还有,殿下,奴才刚刚来时,与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碰上了,她说……皇后娘娘今晚要来东宫与殿下一同用膳。”
母后要来?宋寒之心头一滞,心想她来这一趟,应当与殿内那人儿有关。
别人尚以为他最近宠幸的是一名宫婢,可他母后却清楚地很,宫里和宫外的姑娘,分明是同一人。
果真,母子连心,皇后搭着轿子悠悠过来,为的就是这事。
轿子还未落下,她就先来了句:“寒之,把那位姑娘请出来吧。”
听着语气,颇有一种“她不过来我就不走”的架势。
皇后以为她这儿子一定又会像往常一样把人藏着掖着,没想到这回还没轮得到她施展那浑身解数,他儿子就突然冒出一句——
“母后,儿臣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