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调任,其实在当时同流放无异。
而自那之后,徐平洲算是同家中彻底断了来往。虽没被正式逐出家族,从族谱中剔名,但也算是被整个徐家都放弃了。
徐平洲当年去西境,算是无根无基,他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
徐夫人跟着他,最初几年应该也是吃了不少苦。
如今夫妇二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是不知道,徐平洲此番凯旋,会如何待徐家,又会如何待皇后齐王母子。
*
慧云方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颇觉得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便平静了下来。
他只是冲颜熙摇了摇头,仍是一副淡然的仿若看透众生的语气道:“施主,你的惑,老衲怕是解不了。阿弥陀佛。”
颜熙说:“可方才瞧大师,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大师是智慧之人,小女子实在是被梦境所困,还望大师能提点一二。”
慧云叹息了一声,这才说:“所谓的梦境,或许又并非是梦境。真真假假的,施主又能确定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吗?施主又怎么知道,你如今所在之处不是梦,而你所梦却是梦呢?”
颜熙狠狠的愣住。
大师的这番话,她是听懂了的。
因为她是重活一世的人,所以她才能听得懂。
难道大师的意思是……如今她是身处在梦境中,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而这些日子来她所谓的那个梦,才是她真实置身的地方吗?
颜熙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一阵恶寒。
慧云看出了颜熙心中的所畏所惧,他又再提点说:“施主不必多思多虑,多思多虑伤神伤身。既来之,则安之,不管置身何处,你只需好好过好眼下日子就行。万物都在变,唯心不变。只要你是你,至于你在哪儿,身处在何地,这些都不重要。”
颜熙这段话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不过,她却还是能稍稍听懂一些的。
想着人大师应该算是尽力提点她了,又有不太尽言之意,颜熙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她忙识趣道:“多谢大师提点。”她起身道别,又再次致谢,“多谢大师。”
慧云则对着她背影又阿弥陀佛了一声,想了想,慧云又再开口道:“女施主日后若再有疑惑之处,可再到金龙寺来寻老衲。解惑谈不上,但或可开导一二。”
颜熙已经走到了门口,闻声忙又回过身来道谢。
魏珩就等在门外,颜熙一推开禅房的门,就看到了他。
因着夜间那个梦境的缘故,颜熙此番乍一瞧见他人,心不自觉便紧了下。但再细瞧,见他所着衣袍乃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素雅浅淡之色,而非梦中的深色,她便又稍稍放了心。
魏珩见颜熙出来了,便迎面走了过来。
颜熙朝他福了下身。
颜熙以为他是来找方丈的,却没想到,他并没进屋去,而是同她说起了话。
“颜娘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魏珩语气一如既往温和。
颜熙却道:“大人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城了。”
魏珩知道她心中仍对自己有芥蒂在,所以也不强迫,只说:“你母亲……仍还在世。”
颜熙错愕。
似是过了好半晌功夫,她才想起来多问几句。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惊愕之后,无疑是被喜悦取代。
母亲还在人世……可这怎么可能?
当年父亲找了她那么久都没找到人,当年同母亲一样被大水冲走的人,后来一个都没回来过。
魏珩道:“此事说来话长,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因急着想知道有关母亲的事,颜熙这才依着他。
“你想去哪儿说?”颜熙问。
魏珩道:“我在这有一处院落,你随我来。”
魏珩同这金龙寺的慧云方丈相熟,早年也常来此处求慧云方丈点拨一二。魏珩虽非出家之人,但他也颇有慧根。
同慧云在一起参禅悟道,倒也能相谈甚欢。
久而久之,慧云便在寺中收拾出了一个小院落来给他。之后魏珩再来拜访,二人也是清清静静的在那方院中清谈。
颜熙随魏珩来到小院中,魏珩邀颜熙在院中大树下的石桌旁坐。
丁香识趣,虽也跟候在院中,但却没离二人很近。她站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姑娘,但她却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魏珩想着措辞,然后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与颜熙听。
他说的时候,也在时刻注意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生怕她会因大喜大悲而伤着身子。
颜熙听后,有沉默一瞬,然后问:“所以……我娘其实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她也不记得我爹爹了……”
魏珩道:“当年那场洪灾死伤无数,有幸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些年来,那徐四爷在西境之地也没忘一直寻大夫给你娘医治。只是条件有限,一直未有成效。”
颜熙目光放空,她忽然想到了父亲临终之前拉着她手跟她说的那些话。
其实这些年来爹爹一直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就连临终前他都说,当年是他不好,他不该为了那点生意、为了多赚那笔钱,原本答应得好好的陪娘一起回家的,结果却临时失了约。
若当时他能不要那笔钱,陪她们母亲去吉安林家,有他护在身边,或许就不会有那场灾难。
爹爹总说是他害了娘。
若爹爹在天有灵,得知娘亲其实没死,他应该也会是高兴的吧?
不管怎么样,娘亲还在世,这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事。这世间,她不再是孤苦一人,她还是有至亲之人在的。
颜熙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魏珩道:“你娘是位女英雄,这些年随徐将军在边关御敌,她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如今她人正在回京的路上,或许……也已经知道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你存在。”
他的人去西境查到徐平洲那儿,在徐平洲的地盘,徐平洲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哪怕是知道一点蛛丝马迹,再顺着往回查,他也该能查出点什么。
而他知道,徐夫人便肯定也知道了。
有关此事徐平洲肯定不会瞒着徐夫人。
第60章 【v】“你若喜欢熙儿,娘去……
从魏珩的院落出来后, 颜熙没直接离开,而是又折返去了供祭着几位至亲牌位的那间佛堂。魏珩见状,自然是也跟了过去。
立在佛堂内, 目光落在母亲的牌位上,颜熙停了会儿, 然后才伸手过去。
将母亲的牌位捧在怀中, 颜熙用手慢慢的抚摸、擦拭。
垂目盯着牌位上的字望了有好一会儿, 之后颜熙才突然抬起头朝一旁的魏珩看去, 又再问了一遍。
“你确定消息无误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颜熙需要再次确定一下。
魏珩行事不会这么鲁莽,不能确定的事,他是不会拿到颜熙面前来说的。
所以,此刻面对颜熙的疑问,魏珩只认真道:“不会有错。”
颜熙点点头:“那就好。”
然后她又将目光从魏珩面上收回, 重新又落在了母亲的牌位上。
颜熙低着头, 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像是在说给魏珩听。
她道:“若是父亲能活着得到这个消息就好了。父亲这辈子唯一的遗憾, 就是当年母亲的死……不,母亲她没死。”她突然弯了下唇, 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喜悦之情来的有点后知后觉。
如今反复在心里琢磨,她是越琢磨越高兴。
娘没死,她的阿娘还活着。
虽然心中对她的失忆又另嫁感到不可思议, 也同时会为父亲感到不值。但母亲还活着, 这本身其实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她还活着,父亲的遗憾也就没有了。
其实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很自责,他懊悔当年对母亲的失言,一直懊悔他临时爽了约,没能陪母亲一道回娘家。
哪怕是在他临终前, 他也还是一直在说这件事。
可如今母亲还活着,而且她还活得很好。有了新的家庭,也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父亲若知道,想来也只会为她高兴。
遗憾肯定是有的,但善良如父亲,他应该也只会默默祝福着。
颜熙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心中似有放松了些。
而此刻,有关娘亲的一些事,也渐渐浮现在了脑海中。虽然她对娘亲没什么印象了,但模模糊糊中,她还是能有点关于娘亲的记忆的。
她记得,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母亲很疼爱她,会亲昵的唤她的小名,会温柔的陪着她玩,还会抱她坐在秋千架上,然后母亲站在她身后护着她,再让她荡得高高的。
她记忆中,总有母亲走到哪儿都牵着她手的画面。
真好。
她还活着,真好。
颜熙一边想着,一边紧紧将母亲牌位抱在胸前。母亲既没死,那这牌位自然是不该留下了。
兴奋之余颜熙不免也会在想,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写信送到吉安,也告诉舅舅他们。若舅舅一家知道母亲还仍活在世间,想来他们也会和自己一样高兴。
但颜熙又觉得,还是不要急着写这封信的好。待那徐将军回了京城,母亲同他一起回来后,她先去见母亲一面,然后再往吉安写信不迟。
这样一想,颜熙便觉得眼下她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
颜熙回了城后,卫夫人一家三口已经在她府上等候多时了。颜熙马车才停落在府宅前,卫夫人等人就迎了出来。
看到卫夫人,颜熙忙笑着快走几步,朝她迎过去。
“伯娘,您怎么来了?”平时都是她去卫家,伯娘就算过来,也不会在她不在家时过来。
卫夫人见颜熙面色和心情都算尚可,她这才稍稍放下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