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逐渐敛去笑容。
所以呢?洛修叠起腿,十天不对,大概两周后,他们的顽疾会一口气爆发。洛修虚握的拳头一下张开,砰!就像这样,时间很短,他们不用遭受太多折磨就能干脆死亡,死前那段时间还充满希望,不会悲叹绝望地虚度,是很好的事吧?
你治不好,我可以。安何道,但村里的人短时间很难重新信任我,尤其你再捣乱的话会更麻烦,所以需要你配合一下。
洛修状似谦虚地讨教:你打算继续用异能麻痹他们的神经,让他们一无所知迎来更美好的死亡?
安何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就说同不同意。
当然同意。洛修花费不少精力延缓村民病症,这会儿又展现出对村民生命不甚在意的态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提前说好,我不知道你的治疗手段可不可靠,不会在那些人面前给你打包票。我只保证不捣乱,在一些方面配合你,剩下的都由你自己解决。
安何点头:足够了。
其实这个方式还不够便捷。洛修脸上是纯粹的好奇,最快的方法是杀了我,其他人肯定会重新怀疑你的呵,怀疑你神明转世的身份。就算他们仍然不信,你也能用恐惧控制他们听话配合。你不用武力威胁他们,我就当你是不忍心对同村生活一二十年的村民下手,留着我又是为了什么?我是一个死刑犯,杀了我不会有人追究你。
安何道:如果不是你出现,支撑起他们的情绪,人在绝望的情况下什么都做得出来,这里可能会出现伤亡。所以,我杀你干什么。
洛修微微一怔。
竟然是这种理由?
他跟在安何后面开门出去,等候在外面的人看见安何平安无事,还和神使大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都傻了眼。洛修下了命令,村民们疑惑归疑惑,还是很快遵从,聚集在村中央的空地。
听闻安何要治疗他们,人群一阵哗然,有人大着胆子提出:神使大人,安何做过的事您都知晓,我们不需要他。
对啊。
神使大人会治好我们,我们沐浴在您的威光下就够了。
这么相信我啊。洛修咧开嘴角,可是我治不好你们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洛修道:真的,没骗你们。
又看向安何:他们连喧哗质疑都不敢,以前年复一年被你洗脑太深了。
安何问:你主动拆穿自己,神使不想当了?
神使这个名头本来也是他们自作主张先安到我头上的,一开始觉得有趣,很快就不新鲜了。洛修撇嘴。
安何站到前面,对惶恐不安的人们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不会强迫你们。接下来如果有重病垂死的人,想博取最后一线希望,或者有主动愿意接受治疗的人,可以来找我。
人群中一条瘦弱的手臂高高举起,与沉默无声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阿秋父母连忙想把儿子的手扯下来:你疯了!
连你们眼里的神使都承认安何大人了,你们怎么还不相信他呢!阿秋气愤道。
他神情倔强,憋红了脸硬撑着继续举手,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所有目光,阿秋的父母手足无措,拿他没有办法。
安何走过来,村民对他的敬畏深入内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阿秋父母停下了阻拦的动作。
回想阿秋前两天忍着病痛,经常去村口翘首以盼等安何回来的样子,他们眼眶微红。
如果神使大人真的那就让阿秋去找他相信的人吧。
安何看着阿秋手臂的腐烂部位,渗着淡黄的浓水,四周一圈皮肤微微肿胀,布满白色斑块。安何问:难受吗。
难受。阿秋道,但很快就不会了!
对。安何微笑起来,因为我会治好你。
阿秋安静下来,目光怔怔。
无人不知疾病之神名讳,祂是唯一的神明。
祂的传说,即使在这处偏远小村落也有流传。
多年前的某一天,原主还不到十岁,尚未升起假借神祇之名的念头。
小孩子的阿秋趴在爷爷腿上问:神祇大人为什么要叫疾病之神呀。
爷爷温和解释:因为祂的权柄是疾病与痛苦,祂的双手会传播苦难与灾祸。
啊?阿秋吓了一跳,那不是糟糕了?
不能这么说。爷爷弹了下孙子的额头。
他抬起头望向外面的天空,眼里充满阿秋看不懂的情绪,仿佛想透过时间与空间,追寻神明可能留下的一缕痕迹。
他缓缓念出史诗记载的内容。
神是来拯救我们的。
阿秋第一次有了实感。
*
洛修一直兴致不高。
这个村子胆敢把骗子当成真神这么多年,洛修从小被灌输对神明的信仰,即使对疾病之神观感复杂,也没法对此视而不见。虽然主要责任在安何,但村民的罪过无可洗刷,不受太多痛苦地死亡,应该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他确实治不好这种传染病,也不觉得安何能做到,却不受控制地感到烦躁。
万一。
万一村里的人真能活下来,洛修也做不到亲手摧毁子民生的希望。
就像两天前,他在阴影中冷眼旁观村落陷入混乱,最终还是冒着被王都发现踪迹的风险,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样。
安何发觉洛修情绪不稳定,不过没兴趣了解。给阿秋做完诊断,他回家配药。
对,回家。
安何对蹲在旁边的洛修说:无关人士该搬走了,你白住了两天,我还没找你收费。
我目前没钱,先欠着。洛修道,我看你配完药再走。
安何也不介意他旁观,取出一片其貌不扬的绿叶,上面挂着几滴粘稠透明液体。
洛修表情一变,条件反射想伸手夺过,被安何看了一眼,讪讪收回手。
我就想仔细看看。洛修解释完,凑近凝视安何手中的叶片,神色严肃。
洛修皱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何反问:你知道?
最高级危险生物,王蛇藤的叶片和枝液。洛修想问安何是从哪里弄到的,却见安何随意把王蛇藤的叶片和枝液往碗里一扔,与其他普通药材混在一起,表情微微扭曲。
洛修甚至想抓住他领子质问:你知不知道这有多珍贵?
无知者无畏,洛修想。
输给安何,有他大意的因素,但输就是输了,洛修不会赖账。不过,洛修并未因此觉得自己比安何弱小,他现在的状态复杂,如果是正常时期,他不会比安何差。
被列为最高危险等级的生物,每一个都能够造成巨大的灾害,即使他的兄长,也不一定能轻易从王蛇藤身上取到叶片以及更稀有的枝液。
洛修又看了安何两眼,确定他完全没有带伤的迹象。
这不可能。
也许是偶然捡到的。
洛修想着,也说了出来。
安何回答:算是。
王蛇藤一知道安何需要它的枝液和叶片,就主动取下来让安何白捡,要不是安何拦着,王蛇藤能把自己薅光。
运气真好。洛修真心实意道。
安何道:我也觉得。
神祇大人觉得遇到它很幸运?躲在安何衣袖下的藤蔓羞涩蜷起自己。
洛修又说:有王蛇藤的叶片枝液,也许真能治病。但你只有这么一点,怎么救得了所有人。
安何说:还能再捡。
洛修:
第4章 惩罚
配药进行到尾声时,洛修悄无声息离开了。
安何打算把配好的药送去给阿秋,开门却看到阿秋就站在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
安何问:你怎么来了。
神明大人亲手做药,我已经很惶恐,怎么能再让您尊贵的身躯劳累?阿秋看他的眼神比往常更闪亮,我是来取药的!
安何发现一个问题:你之前不是叫我安何大人?
您就是神明大人啊。阿秋信誓旦旦。
安何好笑道:外面冷,来了怎么不敲门?
阿秋道:我不敢打扰您。
安何把药水递给他,叮嘱了服用时间和次数,阿秋满脸认真,嗯嗯点头。看了眼外面变小的雨幕,安何道: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秋深深鞠了一躬:好的,谢谢您!
看着阿秋离开,安何关上门,躺到床上闭目休息。
不久前嘈杂的村落重新静谧下来,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安何很快产生了睡意。
大概是见到洛修的缘故,安何想起了遥远过去的往事。
那时候,他是疾病之神,这处被排斥在宇宙角落的无名星系唯一的神祇。
当时尚未建立起国家,人们以部落和城邦的形式聚集起来,洛氏是最大城邦的统治者。
民众没有异能者的概念,在他们看来,洛氏的族人受太阳眷顾,拥有掌控光辉与火焰的能力,带领他们开拓险境,对抗异兽。其他城邦向洛氏俯首称臣,越来越多的部落听闻洛氏的威名,朝这里聚集,成为日后国家的雏形。
一天,洛氏首领的儿子降生了。
他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大天赋,一出生便伴随仿佛太阳光辉构成的方舟,能够带他挣脱天空的束缚,前往星系任何一个角落。
他被命名为洛夏。
人们称赞:
他的强大无人可比,他的外貌举世绝伦。
他是未来的希望,是地上的第二颗太阳星。
洛夏或许有资格面见神祇,成为受神眷顾的神子。
对于民众交口称赞,被推崇为未来希望的洛夏,他的父母只是说
若能长久跟随在神明身侧,便是他今后无上的光荣。
*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安何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多躺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外面天气放晴,王蛇藤正缠着一把扫帚,勤勤恳恳打扫屋内地面。
安何伸出手:房间已经很干净了,不用打扫。
王蛇藤顺从回来,蹭了蹭安何的手心。
安何发呆几秒:饿了。
他下床穿好鞋,轻轻拍了拍缠在手腕的王蛇藤:走,我们出去找吃的。
附近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离开村庄一段距离,王蛇藤像昨晚一样,又从天上抓了只速度快的飞禽下来,载着安何前往山林深处。
运气不错,没走太远就发现了野黑蜂的蜂巢。这种蜜蜂和成年人的拳头差不多大,漆黑反光的外壳如同坚硬铠甲,锋利尾针淬着剧毒,战斗力很强。
产出的蜂蜜也特别好吃,甜度恰到好处,回味香醇。
王蛇藤一接近,所有蜜蜂便从蜂巢冲出来,落荒而逃。
个头最大的蜂后跑得最快。
仅留下空荡荡的蜂巢。
安何朝蜂群的背影挥手:谢了。
王蛇藤几条分支延长,收集回大堆树枝草叶,热火朝天开始工作,用拖出残影的速度编制好坚固的箩筐,然后一根藤蔓朝上一卷,便将硕大的蜂巢整个摘下来,塞进箩筐,大小刚刚好。
时间还早,安何继续朝丛林深处走,还发现了意外收获。
是一棵半人高的小树,树干分叉,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全身黑色,与野黑蜂一看就充满危险的黑色不同,这棵树的色泽诱人食指大动。
好像巧克力做的。安何喃喃道。
安何从树上掰下一小块,扔进口中尝了尝,声音含糊:还真是甜的。
一直安静不动的小树忽然从土里跳出来,将根茎当做双腿,拔腿就跑。
哎?安何眼疾手快从它身上折下一根最大的树枝,小树管都没管,速度飞快,一溜烟逃没影了。
安何按住手腕上蠢蠢欲动的王蛇藤:不用追了。
他将折下的树枝随手扔进装蜂巢的箩筐,盖上盖子道:回去吧。
回到村落,时间接近傍晚。
安何远远望见有一些村民聚集在外,站在最前面的阿秋父亲焦躁徘徊,他是村里经常负责外出狩猎的人,身材孔武有力,配合现在发丝凌乱,眼里布满血丝的样子,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安何走过去问:怎么了?
阿秋父亲的嘴唇因为情绪极度波动而剧烈颤抖,一旁的村民道:阿秋快死了!
不会的。安何依旧平静,带我过去看看。
阿秋家距离村口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全村都听说了这件事,阿秋父亲后面跟着乌泱泱的人,他们看着阿秋家惨淡的样子,同情之余心有余悸,安何果然不能相信。
阿秋蜷缩在床上不停抽搐,发出疼痛难忍的声音,安何走进来的时候,他趴在床边吐出大口深色血液,里面夹带丝丝缕缕的黑色絮状物。阿秋父亲的语气满是愤恨:阿秋相信你,你就这么对他?
箩筐太大,卡在门口进不去,安何随手放下,看了一眼阿秋的情况,这是服药后的正常现象,再等十几分钟就好了。
本来可以调配温和点的药物,但山上资源有限,只能做猛药了。
阿秋父亲的胸口剧烈起伏:还要再等十几分钟?!
安何道:你不想等也要等。
阿秋父亲死死捏紧拳头,忽然重重朝自己脸上打了一拳!
安何:
安何:冷静点。
他的冷静并不能感染旁人,阿秋父亲在屋内焦躁转圈,连狠狠瞪安何一眼都不敢,生怕安何记恨在心,他不担心自己,但害怕牵连家人。
阿秋对安何抱有莫大信任,一直苦口婆心劝说父母,他和妻子的态度不由松动,产生了几分希冀,今天阿秋的情况如一盆凉水泼在他头上,他恨不得打死没阻止儿子喝药的自己!所以揍了自己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