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容禀!得蒙陛下隆恩,织造局雇工之俸银已不低,然这些雇工犹不足厌,不知感念皇恩,只因私家织户以高薪相聘,便叛织造局而去,这实在是可恶!既不利正人心,也不利国帑增益,故臣认为当立律令管束之!”
毕自严在朱由校问他为何这样票拟后,他便有底气地回答起来。
作为一个自问忠心于朝廷和皇帝,对天下百姓怀有同情心的文臣,他真没觉得自己处理的这一件小小的政事又值得被皇帝亲自召见并责问的意义。
朱由校则在这时候说道:“但雇工是织造局聘用的,而不是织造局的官吏,更不是奴隶!你以律令的方式禁止他们离开织造局,是在把他们当成了是织造局的官吏,甚至是奴隶来处理,卿可明白?另外,雇工和织造局是签的工契,而非卖身契,他们离开织造局不算背叛织造局,最多是违背契约,最多按照契约所规定的处理,这种事,朝廷一旦以政令插手,只会使朕失威信于天下,立即改下一道旨意!”
“陛下,对民众轻视皇恩的行为而不加以惩戒,才会使皇威有损!”
毕自严回道。
“你觉得下这么一道旨意,百姓们就感念皇恩?”
“错!他们会开始恨朕,恨朝廷!人天生趋利避害,容易忘恩,但绝不容易忘掉仇恨,别看朕对他们之前降了不少恩德,但只要这次朕这么一做,他们就会直接忘了朕以为给他们的恩德,而骂朕昏聩,不是个好皇上,你信不信?”
“从本质上说,我们是不事生产的,是靠他们养活的,是强走他们所生产东西的强盗,你把他们给惹急了,他们不干活怎么办,到时候我们损失更大!
再说,你不让他们离开织造局,就算他们不得不忍,那你还指望织造局能再招到人吗?小民虽然好欺压,但一遇问题就欺压小民绝不是良策,就好比,你种庄稼,一旦收成不好就打牛一顿一样,收成不好,不是牛不卖力,要么是你自己的问题,要么是天的问题,把牛打死了,谁干活?”
朱由校说着就问了起来。
毕自严听后恍然大悟:“臣明白了!为政者,当不能苛责于民,不能与小民一般见识,而指望他们有教养,知礼仪,感恩德,甚至当对民众宽仁!而不能指望民众感念恩德,是我们需要民,而民需要我们,陛下如天之仁,臣不能及。”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并没有对他们有恩,从一开始,就只是交换,他们用他们的劳动来交换我们手里的金银,虽然在这之前,他们食不果腹、是哀哀饿殍,但并不意味着,我们雇佣了他们才让他们活下来,他们其实有其他方式可以活下来,比如推翻朕的江山,或者抄了你毕大老爷的家!”
“下次遇到这种事,不可去苛责民众,而当仔细思索,真正的解决问题之道,不然,就会给一些别有用心者以可乘之机,你毕爱卿尚会偏听偏信织造局之言,何况普通百姓,他们一旦被人蛊惑起来,产生更大的动乱,到时候损害的就是国家的凝聚力。”
朱由校说着就吩咐道。
“臣谨记,臣这就重新拟旨。”
毕自严回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比自己似乎更了解庶民,而说出的话,总是令自己醍醐灌顶。
朱由校不得不承认让农耕社会里接受教育的官员处理工业社会的事,还是很令人头疼。
培养官员的教育体系得改。
如果自己这个皇帝想过于偷闲的话,没准会因此搞得全天下事变迭起。
“报!皇爷,枢密院传来急报,通州铁厂发生暴乱,铁厂雇工造反,现已攻陷通州城,阻断了漕运!巡抚毕自肃被杀!”
王承恩这时候急忙跑了来,将一份急报递给了朱由校。
“果然就有乱子了!”
朱由校看了后不由得很是郁闷地道:“这是怎么搞的,通州铁厂是官营作坊,官营雇工素来俸银不低,怎么会造反,袁可立、徐光启、毕自严他们到底是怎么搞的!去传魏忠贤来!”
没多久,魏忠贤来了朱由校这里。
朱由校忙问着魏忠贤:“通州之乱,东厂可知道什么秘闻?”
“回皇爷,据我们东厂的眼线说,铁厂主管郎中高鸿宗拖欠俸银,在个别工匠的鼓动下,整个铁厂的工匠便罢工闹事,而高鸿宗则以这些工匠们造反为由上报天津巡抚毕自肃,毕自肃便派兵镇压,但不知消息怎么就被铁厂的工匠们知道了,工匠们先占了通州城,杀了正在城中的毕自肃,反而高鸿宗提前逃走了。”
魏忠贤回道。
“果然是朕的这些大臣们贪墨和处置不当导致的。”
朱由校说着就道:“传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来勤政殿,廷议此事!”
“遵旨!”
没多久,勤政殿内,便站满了着御赐蟒袍和猩红官袍的文武官员。
朱由校也开始让他们议起通州之乱的事来。
“陛下!京畿驻有精兵数十万,区区万人的暴乱,灭之不过旦夕间的事,臣愿请旨率兵平定通州之乱!”
武将尤世禄禀报道。
调进京的兵部左侍郎傅宗龙也道:“以臣之见,发兵平叛宜早不宜迟,毕竟事关漕运!”
“这些反叛者被平定后,当严惩,不然不足以震慑天津通州一带数百万官营雇工。”
大学士李国普则也持强硬态度。
一时,大臣们,无论文武,不少都要求平叛。
但这时候,已是户部右侍郎的华允诚说道:“天津、通州一带的雇工大部分是以前集中于京师的流民,当时,陛下令毕公与臣安置这些流民,使其成为雇工,臣负责具体安排,如今反叛朝廷,也非是不知恩德,只是被个别贪官恶吏欺压以及毕抚台处置不当所致,若贸然用兵,只会若雇工们更加失望,即便镇压成功,也会滋长贪官恶吏之气焰,故臣请陛下准臣挂帅,妥善处置此事,因为,臣最了解他们,能使他们重新归心于朝廷。”
朱由校听后点头,心道:“到底是有这些实际经验的官员更知道如何处理此事。”
于是,朱由校便道:“拟旨,着毕自严任枢密副使兼天津巡抚,着带近卫军卢象升部处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