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遇到特别事情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另有一些人,却是好奇,想要探寻个究竟,很难说哪一种做法才是正确的,有时候逃避,反而因为不了解究竟被追杀,有时候冒险好奇,也是自寻死路。
但,不论是那种做法,对一个压根就看淡了生死的人来说,就无所谓了,逃无可逃的情况下,所谓的死也就只有直面一条路可走了。
千军万马的呼号奔腾,仿佛就在耳畔,石壁岩画吸收了紫火,好像比吸收了太阳真火得到了灵力还要多一般,帝子燃烧的身躯蓦地更加伟岸起来,熊熊火焰猛然似乎都要从岩壁中跳出来,与张潇晗手心中的紫焰汇合在一起。
张潇晗淡然地望着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哪怕天帝出现在面前,她也不会吃惊了,没有旁人一个人在这里,无须考虑他人的安危,她更无忌惮。
忽然,她神识里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一滴精血忽然从眉心被逼出来,大片光点从眉心中散出来,消散在空间内。
还在黑瘴山与简约木槿面对面坐着的楚清狂忽然一怔,他的眼睛大睁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视线在简约和木槿面上缓缓流过。
“契约,解除了。”
风好像瞬间停止了,简约的手倏地落在楚清狂的头顶,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心内却是震撼无比。
张潇晗解除了契约,只有一个可能,她遇到了危险。
识海翻腾,被毫不留情翻起,简约与木槿的身影模糊起来,楚清狂怔怔的,张潇晗咬牙切齿与巧笑嫣然的面容忽然划过眼前。
她遇到了危险,遇到危险之前解除了契约。
如果说以前他对张潇晗的尊重是在契约之力下,现在他的心里对张潇晗升起的全是来自肺腑的敬意,识海忽的平静下来,简约的手离开了他的头顶。
“楚道友,得罪了。”简约忽然平静地说道。
楚清狂的神识好像才回到自己的身上,视线的焦距重新凝聚在简约的面容上,他的心里并没有绝后余生的感觉,却是深深的歉意。
“简道友,抱歉。”
明明应该是简约与他说抱歉的,从一见面,简约就两次进入他的识海中翻找,可是他的心里,却对这个清秀的修士生不出半点怨恨来。
“张老板不想你发生意外。”简约淡淡地道。
深潭一片寂静,简约的视线投向潭水深处,他的眼眸深邃得好像能将潭水全都装下,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潭水边。
他的视线好像穿透漆黑的水面,穿透遍布的莲叶,在他的视线之下,莲叶瑟缩起来,竟然一片片卷起来,莲花们也恐惧地躲在莲叶的后边,黑色的潭水安静地出现在简约的视野里,简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水面。
月唌降临,魔界与人界通道打开的一刻,他记下了所有亮着的阵法线条,此刻,就在这皎洁的月光下,他的视线与神识穿透潭水,直落入水潭深处。
一道道阵法线条早就镌刻在心中了,此时与一条条闪亮的阵法对应,他的手慢慢地握成拳,即便他强大如斯,也要等待下一次月唌的到来。
阴河之下的空间内,张潇晗望着慢慢消散的灵光微微一笑,接着视线重新落在岩画上,岩画的画面重来没这么真实过,她定睛瞧着,任凭这些影像射入她的心魂。
她知道她自己的神魂坚定,她或者有那么一点点怜悯之心,可她一旦决定下来,会比任何人都狠辣,如果说她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点的遗憾,就是不明白她究竟身居何处,与前世的地球到底有多远。
但即便是前世,未知的事情也那么多那么多,没有人能了解他想要了解的一切,她比前世的任何人都了解的要多,也比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也了解的要多。
那,这也就不算是什么遗憾了。
这个身体本来就不是她的,神魂就此消逝,也就不必叹息了,早晚而已。
或者她还能证实了那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再一笑,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个笑容,势必就懂得了什么是空谷幽兰,那是万古寂寞中的一枝独秀,是用自身的寂寞包容一切的宽容。
这一刻,张潇晗内心一片空灵,她的神魂好像不在身体里,又好像还在身体里,只不过,她全然不在意了。
她只是微笑着,安静地望着岩画,没有悲天悯人,也没有震撼,只是安静地望着。
天火燃烧,燃烧的是不屈的身体,天兵断头,断的是不灭的意志,利刃剜心,剜出的是不悔的信念,那一缕神魂,一滴精血,就是这不屈的身体、不灭的意志、不悔的信念的融合。
她淡然地望着这一切,双眼古井无波,纵然不屈、不灭、不悔,这世界也不会以任何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纵然心中不甘,这不甘也必然会化为尘土湮灭。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右侧的岩画,任凭手中的紫焰将右侧的岩画映得发亮。
耳畔,似乎战鼓咚咚,每一声都好像在震动心房,紫焰的流光忽然倾泻出去,张潇晗微微睁大了双眸,她看到了什么?
一面黝黑的战鼓出现在疆场,一只黝黑的鼓锤重重地击打在鼓面上,她的耳畔不再出现战鼓的声音,她的眼眸内只有鼓面的颤动。
黑色的青筋绑住了战鼓,那是他自身的筋脉,束缚的是他自己的皮肉,用他自身的骨骼在重重地锤炼。
“咚!”鼓面战栗着,沉闷的鼓声好像出现在她的心房深处,那缓缓而又坚决落下的鼓锤,好像重击的不是鼓面,而是她的心房。
她的手忽然一合,紫火透过拳头燃烧起来,好像燃烧的火炬。
心砰然一跳,剧痛从心房中传来,这鼓声终于打破了她心中的安宁,最后的一响终于让她心神恍惚起来,心神瞬间失守,空明不再,剧痛袭来,她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一丝血红从嘴角溢出来。
还是不能完全超然啊,她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溢着鲜血的嘴角微笑着,紫火倏地顺着手臂燃烧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此刻的她就与岩画上的帝子一般燃烧着,但是这燃烧的紫火带给她的并非痛楚,而是舒适,舒适得她想要将自身熔化进去。
紫色的虚影悄然出现,笼罩住她全身,她微微抬头,瞧着笼罩着她的紫色虚影,那紫色虚影微微俯视,四目相对。
你宁愿身死,神魂俱灭,也不愿意将这个身子交给我吗?
给你吧,你拿走她吧,我占据了她五百余年了,如今你要,就拿去吧。
你明明知道,这个身体还无法承受住我的神魂!
啊,那就真抱歉了,没有好好替你照顾这个身体。
我给了你充裕的生命!
我认了我是你的炉鼎。
张潇晗浅浅地笑着,她放开了她所有的抵抗,放弃了她所有的意志。
凰姬,我只想做回我自己,如果你连我的神魂也要炼化的话,就请一起吧。
张潇晗微笑地仰视着,她感觉到虚影中深不可测的力量,感受到那种无法超越无法掌控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她真就如蝼蚁般渺小。
过去的种种忽然出现在眼前,第一次看到那双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手的迷惑,在张家的挣扎,张家的破败,心内,忽然泛起涟漪,她占据了这个身体,却从来没有以为亏欠了她。
你真的还能做回你自己吗?在你所谓的前世?
眼前忽然出现了前世的一幕,一个早被遗忘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那是她,前世的她。
她背着双肩背的包向前走着,高原上的蓝天古朴,让她忧郁的心得以安宁,她在一个个地摊前慢慢行进着,忽然视线落在一个古朴的袋子上,她刚要走过去,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她的视线被吸引了,与那个袋子擦肩而过。
时光消逝,她很快回到了原本熟悉的城市,每天安安静静地在公司、地铁、家之间奔波着,很快她结识了新的男友,不是那么英俊,却很时纯朴。
她结婚了,很快有了孩子,辞去了工作,抱着孩子做着家务,等待着那个人下班,日复一日,孩子长大了,她的两鬓斑白了。
这就是你自己,你原本的自己,你还能回去吗?
张潇晗慢慢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她真的能回去,忍受那样的生活?
人,一旦经过了精彩,还真的能回归平淡?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那一切太久远了,久远的已经不会成为记忆了。
既然有生,谁人无死?她已经活得足够精彩了。
她的视线慢慢穿透了凰姬的虚影,慢慢落向头顶幽暗的石壁,上一世,她已经无怨无悔,这一世,她亏欠的却是很多。
她的那些朋友,小宝、木槿、简约……
她微微合上双目,但愿没有来世,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她的消失烟消云散吧。
你本来还可以飞升天界,享受天界的一切!
如此美好的声音却说得如此咬牙切齿。
那又能如何,总归是黄粱一梦一场空。
呵呵,一场空吗?我偏不遂了你的意,你想要摆脱一切,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
张潇晗慢慢张开双眼,凝视半空中的虚影,忽然,虚影化为点点光幕回到她的身体内,身上的紫火一收,胸膛大恸。
她微微趔趄了下,坐到了地上,一只手按在了心脏处。
刚刚的一切是幻觉吗?如果没有心脏的受伤,这一切她真以为是幻象。
抬眼仰望四壁,呼号声不再,战鼓也哑然,那一幕却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里。
她慢慢地蜷着双腿,将下巴慢慢地搁在膝盖上,从来没有过的孤寂袭上心头,她只是一个炉鼎,可以享受这一世一切的炉鼎。
幸好,她留在了这里,幸好,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幸好,这里是魔界。
张潇晗紧紧地搂着双腿,一行清泪滚落眼眸,慢慢地合上双眼,心底不得不承认凰姬的话,她没有完全放下,她放不下。
她根本没有想象般的那么坚强。
孤寂空旷的山洞中,幽暗的荧光下,这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那么寂寞、无助,就好像是被遗弃在这里一样。
识海内,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修魂》功法忽然自动运行起来,一遍遍循环往复,不停地温养着神识,涣散的神识渐渐凝固起来,灵力重新在经脉内游走,开始温养她受伤的心房。
可能是经过了好久,也可能只有片刻,心房的疼痛渐渐弱下来,神识也重新稳固起来。
张潇晗默默内视,看着紫气循环往复,这紫气曾经带给她那么多的惊喜,如今只有莫名的悲哀。
神识恢复的她逐渐清醒过来,她的思绪却再一次受到影响,虽然她知道她会坚强起来的,刚刚的那一切,有可能是心房受到岩画刺激而产生的幻觉。
凰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哪怕她吸收的元神内确实有凰姬的一缕分神,哪怕她自始至终的一切都在凰姬分神的掌握中,以凰姬的骄傲,也不会与她说出这些的。
她慢慢地盘坐下来,只将《修魂》运转着,渐渐的,心境平和下来。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张潇晗才从修炼的状态恢复过来,心房只隐隐作痛,心神却全没有了先前的诸多感慨,她确信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刚刚,心神被岩画莫名地干扰了。
奇怪了,祭出的太阳真火与紫火以后,会引发岩画的异相,好像曾经发生的和未曾发生的都出现在眼前,难道这就是智者强调的纯阳之力?
刚刚的异相以及带来的后果过于可怕,她竟然有放弃生命的想法,这让张潇晗不敢在轻易尝试了,甚至好一会视线都不敢投到岩画上。
从异相上看,魔界帝子的皮肤被做成了战鼓,脊椎被炼制成鼓锤,而他被抽出来的筋脉就成了束缚住战鼓的绳索,只是奇怪了,不死之魂被压制在这里的时候,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吧,怎么也会体现在岩画中呢?
——晚间有事情,今天就这一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