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轻松启动,却是碾着商丽歌的脚面而过。
商丽歌痛得一声闷哼,额间瞬时冒了冷汗。
“商姑娘!”詹慕台大惊,一手扶住她,一边朝赵婉言沉了脸,“言娘,你太过分了!”
“我……你、你怎的不躲?”
赵婉言也未想到商丽歌竟会半步不让,一时也有些无措。
商丽歌忍着疼,示意詹慕台莫要开口,随即缓缓蹲下身来,与赵婉言平视:“郡主现在,愿听我解释了吗?”
赵婉言抿了抿唇。
商丽歌道:“的确,一开始我会来见郡主,的确是受你表哥所邀,与你表哥之间也确实达成了协议。我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让你配合治疗,他便助我在闵州落脚,开设学堂,保我无虞。”
赵婉言听着,面上血色几乎褪尽。
商丽歌接着道:“但我自见到郡主之后,便是真心与郡主相处。”
“郡主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见?那时郡主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对人发脾气,对我更是抵触,一见面就扔了东西砸我。”
“可每样东西砸落的时候,离我都还有几步之距,无论我离郡主是近是远,郡主从未想过要真的伤我,那时我便想,这可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小郡主。”
赵婉言一怔,眼眶微红。
“我也看得出来,郡主喜欢舞乐,不只是我,你的表哥、父王都看得出来,所以我才会出现在郡主面前,不是先有的交易,而是因为身边人对郡主的关心,才达成了这个交易。”
“而我,也同样对郡主付出了真心,我想,郡主是感受得到的。”
赵婉言想起商丽歌回回帮她梳发,每一下都细致轻柔,让她觉得,她依旧是那个被人珍视宠爱的金枝玉叶,而不是惹人厌弃,坐在轮椅上不能自理的残废。
赵婉言鼻尖一酸,偏过头去,下一秒却被商丽歌抱在了怀中。
“我们都盼着郡主能好起来,还请郡主珍爱身边人,也请郡主,珍爱自己。”
赵婉言浑身一颤,再忍不住,抱着商丽歌啜泣出声。
枝头花瓣轻轻飘落,落在赵婉言发间,正如拍在她背后的手,温柔而坚定。
马车驶回乐善坊,詹慕台骑马跟在一侧,几乎沉默一路,直到马车停下才道:“今日,多谢商姑娘了。”
这一句,竟比以往的任何一句都要郑重认真。
“我是为了郡主,你我皆是关心她之人,无需多言。”商丽歌依旧疼得吸气,她的脚伤已让诊治郡主的大夫看过,伤得不轻需好生休养。
巷子窄小,马车只能停在巷口。詹慕台勒马而下,同商丽歌道:“上我的马吧,我载你回去。”
不等商丽歌开口,巷中已有声音道:“不必。”
闻玉眉目疏冷,眸光落在商丽歌缠了纱布的脚上,愈发沉冷几分。
詹慕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竟是二话不说就跨马而上:“这位郎君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谦谦君子,商姑娘托付给你,我便放心了。”
随即朝人深深一拱手,便飞快驾马而去。
商丽歌:???
这是打哪儿看出来的?
愣神间,闻玉已走近身来扶住她,眉心紧皱:“怎么回事?”
“无妨,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了。”
闻玉沉着脸看着她,直看得商丽歌心头发毛,清咳了声后岔开话题:“我们回吧,我脚疼。”
闻玉又深看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去蹲下身道:“上来。”
商丽歌一怔。
闻玉又瞥了眼她的脚伤,似是耐心告罄,咬牙道:“再不上来,我就同之前一样抱你回去了。”
商丽歌抿了抿唇,俯下身去,搭在公子肩头。
闻玉扶住她的腿,一起身便轻松将人背起。
清冽松香钻入鼻尖,公子的发丝在她颊侧滑过,似锦缎般又软又滑。
这样伏在公子背上,比让他抱在怀中更让商丽歌有安全感。
商丽歌眸中微顿,若是以前的公子,必不会为她考虑至此。从什么时候起,公子竟一点点改变了态度,为她想得更多,更周全,更……
更无可挑剔。
巷道中的人沉默而行,素色衣袍微微拂动,如一幅隽永水墨,似能一路,走到暮色四合,地老天荒。
第七十三章 晋江独发
闻玉拆了商丽歌脚上的纱布。
只见原本白皙莹润的脚背上紫红一片,虽未破皮,却有成片的出血点,瞧着触目惊心。
闻玉目中顿沉,冷睨了她一眼:“这便是你说的无妨?”
商丽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将脚抽回:“已然上过药了……”
“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不难听出公子心情不虞,商丽歌索性闭了嘴装鹌鹑,闻玉给她重新上了药,又将纱布一圈圈缠起。
此时商丽歌坐在床榻上,闻玉单膝蹲在塌边,一手还托着她的脚踝,这样的姿势有些羞人,商丽歌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被闻玉制止,握着她脚踝的手更紧几分。
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闻玉微微扬眉:“又不是没见过,羞什么?”
商丽歌:……
她的脚趾下意识蜷了蜷,像是因着外力触碰悄然卷起的含羞草。闻玉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神色,几息之后,方将纱布缠好打结。
不知是否是蹲久了的缘故,闻玉起身时有片刻的迟滞,声音也带了一丝哑意:“休息吧,有事喊我。”
他到桌边坐下,从袖中掏出卷书册来,神色如常地翻看。商丽歌愣了愣,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还在红楼的时日,若寻常无事,公子就会在楼阁的小书房中这般卷了书看,一坐就是半日。
夜色渐浓,桌上的灯烛爆出“噼啪”一声,商丽歌又转头瞥了桌边的公子一眼,他姿态随意,乌发半散,五官在灯火烛晕下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商丽歌晃神了一瞬,终是忍不住开口:“天色不早了,我想睡了。”
“嗯。”闻玉淡应一声,依旧神色不变,“睡吧。”
商丽歌抿了抿唇,又道:“夜路难行,桌上灯烛公子尽管拿去,回去时小心脚下。”
闻玉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却是道:“你行动不便,晚上我便留在这里,方便照顾你。”
商丽歌倏然瞪大了眼:“留在这儿?”
闻玉这才抬眸:“自然。”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留在这儿多有不便。”
“还好。”闻玉翻过书页,“我并不觉得不便。”
商丽歌咬牙:“…可我觉得。”
闻玉扬眉:“我若离开,你要如何起夜?渴了,谁予你倒水?”
“我自己也能行。”
见公子目露怀疑,商丽歌翻开被子就要起身,然脚刚一落地便扯得一疼,重心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歪去。
闻玉立时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捞在怀中,叹息道:“瞧,歌儿离了我,果然不行。”
“你才不行!”商丽歌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闻玉眸中一沉,贴着商丽歌的耳侧低声道:“我行不行,歌儿是想领教一二?”
商丽歌闻言一僵,忙挣开他环在腰间的手,随即钻进被子一气呵成,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闻玉顿了片刻,轻笑一声。
商丽歌将衾被拉下一些,发现公子还站在她床前,不由道:“公子站在这儿,确定是想照顾我,而不是想半夜将我吓死?”
“咳。”闻玉握拳清咳,眸中尽是笑意,“我只是在想,是卧在地上好些,还是在桌边将就一晚。”
“不知歌儿这里可有多余的衾被?”
“没有。”商丽歌翻过身去,背对了他,“公子若是难以抉择,自可回自己的宅院,丛云定然已铺好了床榻,就等着公子回去呢。”
身后没了声音,商丽歌等了等,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却见公子已然在躺在地上,以臂为枕,和衣而卧。
似是听到床上动静,闻玉睁了眼,望着商丽歌道:“歌儿若是舍不得我着凉,分我半边床榻也是好的。”
“想得美。”商丽歌不再理他,好似自从来了闵州之后,公子的面皮是越修越厚,越来越叫人难以招架。
商丽歌心头微乱,狠狠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人叩门,丛云的声音适时响起:“公子,是我。”
丛云带了被褥枕头来,一眼也不敢往屋里多瞧,送完东西便阖门而去。
商丽歌哼道:“丛云还真是贴心。”
“唔,尚可吧。”
床上传来重重的翻动声,闻玉无声勾了勾唇,挥袖灭了灯烛。室中顿时暗下,月色自窗格间洒入,似练皎洁,一寸寸轻移而过,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商丽歌睁眼看着青色帐顶,毫无睡意。夜色寂寥,满室寂静,商丽歌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坐起身来,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下床。然不等她落地,地上已有声音道:“要拿什么?”
公子坐起身来,一阵窸窣声后很快将烛火点燃。他抬手护了护火苗,随即低眸望来:“可是要喝水?”
商丽歌摇头,指尖抠了抠被子一角。
闻玉顿了顿,蓦而轻轻扬眉:“想如厕?”
商丽歌没答,却将被角揉成了团。
“噗。”
闻玉没忍住,扶着桌子轻笑出声,双肩微颤,连带桌上的烛火也摇曳颤动起来。
商丽歌只觉双颊充血,整个脑袋都似被点着了般,烫得要冒烟,若非夜色掩映,这红彤彤的一张脸怕是更要让公子生笑。
商丽歌一时,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闻玉清咳一声,目中仍带了几分笑意:“不必出门,屋里就有恭桶。”
闻玉上前扶着商丽歌起来,商丽歌脑中嗡嗡作响,一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一直走到恭桶旁,闻玉才顿步:“可要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