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见识过她的箭法,当时在北邙山下,他们一起去营救抱善,他还夸赞过她箭术精妙,只是力道不足。
董阗武将出身,箭无虚发,怀真师从于他,技巧方面自然没问题,唯一短板是气力太弱。
那一箭如果是舅舅发出的,想必谢珺的青铜肩甲扣早就崩裂了。而她呢,却只是听了个响声。
她低头握了握自己纤细的手腕,暗叹着不知何日才能变得粗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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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怀真苦练骑射之时,沉寂许久的抱善有消息了。
她那个不问世事只想飞升的未婚夫有一天突然悟了,于是留书出走,声称要云游四海去寻道,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洛阳。
郑家苦寻不着,郑宜只得跑去找皇帝哭诉,请求皇帝做主。
皇帝望着殿中白发萧索涕泪横流的老臣,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无论郑家那孩子是自愿离家,还是在家人安排下为逃婚而出走的,只要大卫江山稳固,他这辈子都算是从族谱里除名了。
他缓缓步下玉阶,虚虚扶了一把,道:“爱卿平身吧!”
郑宜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再三谢恩后站在皇帝面前,仍不停的用袖口抹泪。
皇帝叹了口气,抽出一方帕子丢给他,声音疲惫道:“你是御史大夫,注意仪表。唉,是朕教女无方,让爱卿受委屈了。”
郑宜面上一慌,捧着皇帝的帕子再次跪下,仰头哀恳道:“陛下此言,折煞老臣。是老臣的孙儿无福,若非他常年遁世,性情孤僻,也不至于婚期延迟至今。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
皇帝摆手,示意他退下。
郑宜不敢久留,匆忙告退。
皇帝沉吟良久,回到御案前坐下,命侍臣铺纸研墨,匆匆写了几行字,封起来道:“送去长秋宫,交给皇后。”
抱善公主与郑家小郎君婚约解除的明诏很快公示了,诏书上说抱善公主从姐姐的周年祭回来后便终日伤怀郁郁不乐,已求得父皇母后恩准,愿斩断红尘,出家为女冠,终身为父母和兄弟姐妹诵经祈福。
抱善离宫那日声势浩大,她要去神居山清修,但箱笼细软足足拉了十几辆车,还有数十名陪侍的太监宫女,不知情者还以为她要出塞和亲。
这样的日子,怀真自然也在送行之列。
抱善一身素衣,头戴幂篱,含泪拜别帝后,在女官的引领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长秋宫。
向来端庄冷肃的皇后泪如雨下,一面唤着她的小名,一面跌跌撞撞追到了长秋宫门口,直到被众人拦住,这才颤抖着手拼命克制住了情绪。
送到车前时,嫔妃们一一上前与她作别。
最后一个是怀真,此情此景她竟有些鼻酸,倒不是同情抱善,而是觉得皇后身为母亲有些可怜。一个女儿英年早逝,一个女儿声名尽毁,而她即使身为六宫之主,却也只能看着爱女一步步走远。
“二皇姐,一路顺风。”她走到抱善面前,微微福了福身道。
抱善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咬牙切齿道:“怀真,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女,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怀真使劲挣了挣,抱善抓得更紧了,似乎想要将她也一并带走。
“说说,我怎么蛇蝎心肠了?”她不再挣扎,反问道。
“你、你不是人,我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你怎么可以……”抱善说着泣不成声,完全一副无辜受害者的姿态。
怀真纳闷起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真的罪大恶极。可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和崔晏换了酒。”
抱善抽抽噎噎道:“肯定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想陷害我?那天、那天是你找人把我打晕,关进了菱荇苑,是你做的,对不对?”
怀真趁她哭得声抖气喘,毫不费力抽回了手腕,奇道:“这话你跟父皇说呀,父皇明察秋毫,一定能还你清白的。”
无论崔晏还是抱善都不傻,他们肯定不会如实招认,更不会将她扯进去。
抱善一听此言,突然折身跪了下来,不远处等候的众人都是一惊。
“哎,你这是做什么?”怀真忙蹲下身去扶。
“怀真,求你了,求求你,帮我告诉父皇,我会天天等着恩旨,等着他接我回家。父皇最疼你了,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听得……”她突然软了下来,仰起头哀求道。
隔着薄纱,那张原本莹润饱满的脸容变得憔悴消瘦,再也不复昔日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怀真缓缓直起了身子,冷声道:“你设计害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会沦落到什么地步?若此刻跪地哀求的是我,你会帮我传话吗?”
抱善身子一歪,无力地坐倒,突然捶地痛哭。
这个瞬间她终于绝望了,怀真不会帮她的,因为换做是她的话,也只会嘲讽奚落,绝对不会拉她一把。
那两年之所以扮姊妹情深宽宏大度,只是因为父皇喜欢看。若真的有机会能一举铲除这个眼中钉,她会毫不手软的。
可惜,没有机会了。
就在她万念俱灰时,怀真缓缓倾身,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告诉我,酒中下药是谁的主意?你想要什么?崔晏又想要什么?”
抱善微微一震,好像看到了希望,攀着怀真的手臂一点点站起来,满怀期望道:“我、我说,我说了,你会原谅我吗?”
怀真冷笑道:“我的原谅没这么廉价。你若说了实话,我可以考虑帮你传话。”
抱善激喜过度,一把掀开幂篱道:“主意是我出的,但药是崔晏找来的。他一直垂涎你的美色,可是苦于没有机会。而我只是想让父皇厌弃你,彻底厌弃你,这样我就会重新得到恩宠。”
“怀真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常喜欢去春和宫附近玩,看着父皇抱着你逗你,你都五岁了,他还像逗小孩一样伸手唤:泱泱过来,耶耶抱。可他从不会对我们那样说话,我去找姐姐哭诉,她骂我没出息,她说不稀罕父皇的爱。可是我稀罕,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嗓音有些干哑,却还是喋喋不休道:“你得到的太多了,怀真,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我虽然讨厌你,但我没想害你的命,我只是想把你赶走。崔晏那个蠢蛋,我恨死他了,为什么喝酒的不是你却是他?如果那天是你们俩赤/裸裸睡在一起,父皇肯定会把你嫁给崔晏,这样你就能滚去庆阳,永远都没法回来跟我争……”
怀真遍体生寒,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道:“你疯了。我会向父皇转达,就说抱善心意已决,要留在扬州,终生不再踏进洛阳一步。”
抱善愣了一下,突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嚎。
怀真一步步后退,最后转身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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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龙望如海,河桥渡似雷。
怀真驻马桑荫下,遥望着濯龙园门口忙碌的身影。
明日是重阳节,皇帝下令要在濯龙园设宴,所以钩盾署1的官员正领着人着手布置。
宫役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一盆盆生机盎然的菊花,源源不断地运进了园中。
秋日盛景,自然少不了赏菊。
“公主,您怎么到这来了?”青衣绵甲人高马大的祈愿追了上来,见怀真怔怔望着濯龙园,解释道:“明日陛下要在园中设比武台,可有的热闹看了。”
怀真闷闷道:“与我何干?”
“还有蹴鞠呢,”祈愿兴致勃勃道:“公主肯定有兴趣。”
怀真没说话,拨转马头往芳林园去了。
祈愿跃马扬鞭,瞬间就追了上来。
怀真却也不恼,扬声道:“谁先到门口谁赢。”
祈愿略略放缓了速度,问道:“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怀真夹紧马腹,挥手抽了一鞭,□□那匹短腿小矮马就像生了翅膀般扬尘而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祈愿一边暗骂见鬼,一边纵马追了上去。
等祈愿终于飞马赶到时,却看见怀真的矮脚桃花马正和一匹青骢神骏绕着拴马桩玩闹。
“公主,您使诈。”他跑得热汗淋漓面红耳赤。
道边向阳处生着丛红枫,底下是丈许长的青石。怀真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哼道:“你也可以使诈,我又没拦着。”她身畔坐着不知从哪冒出的谢珺。
符愿无言以对,随手将马系在一棵树上,大步走了过去,“谢三,你不是在巡守崇贤门嘛,什么时候过来的?”谢珺头也不抬道:“我今天休沐。”
他怀里搁着一把弓,正聚精会神地上弦调试。
第24章 .山雨欲来前世帝后矛盾激化是因为她的……
符愿走过来,挨着谢珺坐下,瞅了几眼道:“《考工记》中说,制作弓臂的首选是桑拓木。你用的这是什么?”
谢珺淡淡瞟了他一眼,道:“桑拓木的确上品,所制硬弓坚实无比,不易折断,且射程远杀伤力大,但是拉起来太费力。”说罢将弓递给怀真道:“公主,试一下趁手不。”
符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做给公主赔礼道歉的,难怪要选稍柔韧的材质。
怀真兴奋地接过,跑开两步后,舒臂拉弦,来回试了一番,喜形于色道:“比我先前的好用。”
她奔过来,从谢珺的箭壶里抽了三支羽箭,弯弓搭箭,朝着高墙边的梨树射去。
只听‘嗖嗖嗖’之声,三箭齐发,倏然没入了枝叶间。
符愿连忙奔过去查看,弯身从草地上捡起箭矢,高喊道:“公主,中了两箭。”他说罢将箭矢捡了回来,两支箭簇上各插着黄澄澄的梨子,一只空空如也。
怀真略有些失望,重新坐了回来,道:“请你俩吃梨。”
谢珺道:“都给符兄好了。”
符愿还没走过来,插在箭簇上的梨子便已摇摇欲坠,他正好口中焦渴,便就着箭矢咬了一口,赞道:“甘甜多汁,谢谢公主款待。”
他大步走过来,连着箭矢一起硬塞给了谢珺。
谢珺望着他吃的汁水横流的模样,实在有些嫌弃,可又不好驳他面子,只得拿出帕子托着,神态优雅地吃了起来。
符愿看出怀真一整天都郁郁不乐,正好谢珺在,他可以趁机偷懒,便从腰间摘下水囊,边洗手边道:“公主近来骑术精进,改天可以找秦大人考较一下了。今天就到这里,臣先回营房看看。”
怀真点头,道:“今天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公主不用客气。”符愿临走时忍不住唠叨,“就算使诈,赢了就是赢了,公主说吧,要怎么样?”
怀真眉眼微微舒展,笑道:“输家给赢家做三次活靶子。”又指了指海棠花旁不起眼的小路道:“捷径在那!”
符愿飞身上马,一边告辞一边上了小路。
怀真将弓交还给了谢珺,他接过道:“既然公主用着顺手,那就无需再改了,等我回去涂几次漆保养保养,再正式送给公主已做赔礼。”
怀真心不在焉道:“多谢。”
谢珺手脚麻利的将弓下弦,装入弓袋,这才转向怀真道:“公主为何不开心?可还是为那日冒犯之事生气?”
宣明门外的事怀真早忘了,他这一提才觉气闷。这时的谢珺行事如此鲁莽大胆,实属意外。
她还以为谢珺少年老成,永远沉稳理智深谋远虑,却原来也有愣头青的时候。
“明日比武,你会参加吗?”
“会呀,原本我明日休沐,特意调到了今天。”
怀真看到他面上难得漾出的少年意气,一时感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表现,争取让你那两个兄长刮目相看。”
谢瓒和谢瑨是王夫人所出,虽早年丧母,但在外祖家的扶持下,先后都进了台省1,可谓前途无忧。即便护国公的爵位三代而终,但也不影响他们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