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再去看时,谢珺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持重,和方才忸忸怩怩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珺?”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他应了一声,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怀真的手刚刚伸出去,又迅速收了回来,正色道:“等到了洛阳,万事要小心。”
他点头道:“是。”末了又补充道:“公主别害怕,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站在您这边。”
怀真颇为感动,忍不住提醒道:“若真到了非战队不可的时候,你的兄长们肯定会站在王家那一边的。难道你要和他们作对?”
他淡淡笑了一下,神情落寞道:“我们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如今的情况,你也不能和我同路。”怀真坦然道:“是我搬来了德王,有人一定恨死我了。你若执意和我同行,一定会惹祸上身。到时不仅帮不上我,还会成为累赘。”
谢珺知她说的是实话,点头道:“公主放心,我会避嫌的。等到了前面就分开,我带人走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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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的营帐设在洛阳东门外三十里处。
还没等众人过去,杨昌便亲自带人在路口迎候了。
杨寄容率先跳下车,欢呼着奔过去抱住了杨昌手臂。
怀真挽了李荻的手,笑着走了过去。
杨昌忙拉着女儿一起行礼参拜,待寒暄过后,怀真才问他京中形势如何,又问他皇帝病情可有好转。
她离开河内时便得知父皇醒转,可具体情况却不知道。
如今眼见杨家父女团聚其乐融融,心里便有些失落起来。
杨昌苦笑道:“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现在朝中鲁王一派、齐王一派、德王一派,三足鼎立,互不相让,倒是达成了一种奇怪的平衡。鲁王实力最强,齐王在底层官员和士人中名望最高,可德王是正统。有他在一日,无论鲁王还是齐王都不敢轻举妄动。陛下仍在温德殿养病,虽然清醒了,可谁都不见。”
“听王爷说,陛下时常念叨公主,”杨昌身后的副将笑吟吟道:“如今公主总算回来了,陛下听到了一定开心。”
怀真一听这话归心似箭,当即便和众人作别,带着六名随从径直回城去了。
等到了建春门外,他们刚下马,就看到有宫车迎候。
励政殿都知梁会带着几名小黄门上来施礼,激动道:“公主可算回来了,快跟老臣去见陛下吧!”
怀真扶住他手臂问道:“父皇好些了吗?”
梁会笑道:“托您的福,好多了。”
怀真正准备回头和随从们告别,转头却发现六人早不见了踪影,想着他们应该是去找秦默复命了,倒也算机灵。
梁会亲自驾车,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那些英勇事迹。
怀真难为情道:“怎么谁都知道了?”
城中气氛颇为诡异,街市上没了往日的繁华,倒是多了好些巡逻的甲兵,处处都透着紧张的气氛。
她也想过这或许是个圈套,可是她别无选择。
无论她做过什么,去过哪里,最终都是要回到宫里去见父皇的。
温德殿外的重重甲兵撤去了,只有值守的羽林卫,看到她过来时,都不由得投来敬佩的目光。
梁会将怀真送到殿外,便有女官带着宫女出来接住,带她进殿去了。怀真记得,正是父皇中风那日,她来温德殿时迎接她的人。
近乡情怯,她迈入大殿后,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本来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亲眼去看。
还未走到寝殿,怀真突然听到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在唤她,“泱泱……”
第34章 .归来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其他一……
怀真离家半个多月,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原本便有无数话想对皇帝说,此刻陡然听到他像以往一样唤她的名字,不由动容,连忙挽起裙角穿过重重帘幔奔了进去。
“父皇,我在呢,您乖乖把药喝了,很快就能康复起来。”
忽然响起来的娇婉女声,却如惊雷般在头顶炸响。
怀真的脚步定在了珠帘外。
一个身穿宝蓝襦裙,小圆脸百合髻的女子正跪在榻前,手中托着药盏,和司药女官哄着榻上的皇帝喝药。
“泱泱,拿走。”皇帝挥手想要推拒。
那个女子却一把握住了他乱动的手,将药盏交给女官,像哄孩子般耐心道:“父皇,等喝完药,我们就出去转转,好不好?”
皇帝眼神涣散精神恍惚,任由她们摆弄,浑然没有看到走进来的怀真。
“父皇,我回来了。”怀真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步步走到了病榻前。
女官起身行了个礼,托着空药盏出去了。
皇帝却对她视若无睹,打了个呵欠后,便由抱善抓着手臂昏昏沉沉睡着了。
抱善抬头冲她嫣然一笑,用胜利者的姿态道:“怀真,看到我,很意外吗?”
怀真缓缓在榻前的地毯上坐下,抱着膝盖久久不语。
抱善不依不饶,起身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狠狠抬起她的头道:“告诉你,我回来就没打算走,我要永远留在洛阳,再不离开一步。”
怀真被迫仰着头,哑着嗓子道:“做别人的替身,感觉如何?”
“你……”这句话戳到了抱善的痛脚,羞愤交加之下抬起另一只手,朝着怀真脸上扇去。
怀真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抓住了她的手,狠狠一拽,抱善便‘咣’一声摔倒在地毯上。
她低声咒骂着,正欲爬起身,却不料怀真突然扑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怀真的手劲极大,抱善拼命抓扯却撼动不了半分,急得面红耳赤眼泪汪汪,就在她干呕着抽搐着快要昏厥时,脖颈上那双手却缓缓松开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滚到了另一边,抚着脖颈咳地惊天动地。
怀真眼神阴郁,冷冷盯着她,让她快要脱口而出的咒骂又咽了回去,“来人、来人……”
皇帝迷迷糊糊道:“泱泱,何事?”
抱善立刻换了张笑脸,柔声道:“父皇,没事……您睡吧!”
她冲过来将怀真扯到了外面,恶声恶气道:“你想当着父皇的面杀我?”
怀真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冷哼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既然要靠我吃饭,就学乖一点。你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什么都不怕,你若敢再害我,我就杀了你。”
抱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后退了半步,面露惊恐道:“你、你变了,就像个索命的恶鬼。”
怀真失笑道:“你真以为恶鬼能索命?我要真是恶鬼,连你头发丝儿都碰不到……”
她想起了独居棺中的岁月,也想起了得知噩耗后无能为力的自己,她甚至无法靠近洛阳城。
抱善见她突然抹泪,这才壮着胆子警告道:“父皇醒来后日日唤着你,可你却不在,而我正好回来了。怀真,你怨不得我。如今宫里是我母后说了算,你要是敢嚣张,她……”
“杀了我?”怀真反口相讥道:“你母后要永远背负害死元嘉姑姑的恶名,要是把我也杀了,你看德王和齐王会对外散布什么。”
抱善微微哆嗦了一下,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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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善的回归让怀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世间万事皆有规则,比如她既回宫了,就该去拜见皇后。
当此时节,鲁王正在收买人心,纵使皇后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皇后比怀真想象中的要平静,甚至连她私逃出宫的事都只字未提。
“你既然回来了,便去温德殿帮抱善分担一下吧,她这些时日御前侍疾太过辛苦,该歇口气儿。”
“是。”
“你退下吧!澜儿,送送你的公主!”
殿中侍立的宫女中有人出列,徐徐走到了怀真面前,正是萧漪澜。
怀真大为惊异,却又觉得无端兴奋,想不到还能等到萧漪澜露出真面目的这一天。
出了大殿后,怀真回头含笑望着萧漪澜。
萧漪澜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忙垂下了眼眸。
“我很欣慰,你终于决定不再骗我。”怀真道。
萧漪澜抿了抿唇,眼神似有些挣扎,“婕妤娘娘去世时,我就该离开的。但我放心不下公主……”
“闭嘴,你这样只会让我瞧不起。做戏做惯了,连真假也分不清了?”她突然恼羞成怒,注视着萧漪澜的眼睛,“萧家的遭遇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我母妃也同样无辜,你要真想报仇,为何不去找我父皇?他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萧漪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竟有些哑口无言。
“你能博得我母妃的信任,是你的本事。容我大胆猜测一下,我母妃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少不了你的努力吧?”她强忍悲痛道。
萧漪澜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是又怎样?她以为高高在上的怜悯,就能化解我的仇恨,让我感恩戴德?我是中宫的人,皇后娘娘才是我的恩人。若非皇后,我只能终身在掖庭为奴。”
怀真闭了闭眼,强行压住悲愤,恨声道:“你不愿离开并非放心不下我,而是想连我一并害死。发生在抱善身上的事,原本该发生在我身上,是不是?从我认识崔晏后,你就怂恿我与他亲近,有意无意的制造我们独处的时机,就想让我做出不轨的举动,好让你的主人有把柄可抓。”
萧漪澜神色微变,眼中满是惊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却没有否认。
她的确是这样打算的,也亲眼看到天真幼稚的怀真一步步踏着她设定的轨迹走着,巧的是崔晏也不是君子,对于征服漂亮无依的小公主志在必得。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是突然有一天,事态开始失控了。
怀真不再去画院,开始无端排斥崔晏也冷落她,最要命的是她竟然跟皇帝和解了,这太匪夷所思了。
“我承认我输了,因为老天站在你那边。”她有气无力道:“公主,我们恩怨两消吧!”
怀真不由笑出了眼泪,转身走了出去。
她现在还不能把萧漪澜怎么样,也不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皇后这个举动便是想刺激她,所以她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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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午后稀薄的阳光丝毫没有暖意。
怀真站在望春台,遥望着温德殿的方向发呆。
如今三王厉兵秣马,只等哪天金钟敲响,洛阳便会大乱。
董飞銮倚着栏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跑出去逞英雄,可有想过我们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