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崔晏袭爵,庆阳王势力向四面扩散,她总是做噩梦,害怕崔晏杀回来从她身边抢走女儿。
但那种心事是不能说于别人听的,尤其是谢珺。
前几年两人相敬如宾时倒也坦然,及至后来天长日久暗生情愫,崔晏却成了横亘着的一根刺,他不会问她也不会提,可那根刺却依旧生根发芽直至长得枝繁叶茂,覆盖了两颗心房。
怀真在屋顶上画下的,便是记忆中金色伞盖般的巨树,还有树下嬉闹的谢珺和葭葭,以及她的背影。
她虽师从崔晏,但却不喜工笔细描,而是自成一派,更擅长写意和神韵,她画人物时,寥寥几笔便能使之栩栩如生。
所以谢珺看到那副画时震惊地灵魂差点出窍,也愈发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以为那是她对他的期许和承诺,所以他才敢做出那般狂悖的举动,甚至迫切地想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她自己来感受他的真挚和热情。
怀真原本是怕被李晄看到,这才将画藏在屋顶,准备回宫时取。
没想到过了几天再去看时,竟不翼而飞,永嘉府的下人和主人一样稳重守礼,绝对不会去碰,她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可疑。
方才试探着一问,从他的反应便能看出来,的确是他拿走了。
即便被误解为暗恋对方,可与生俱来的豁达和自信却让她不会显得窘迫,反而饶有兴趣想知道他怎么看的。
“我对您的心天日可见,可您的心总是捉摸不定,请您给我一句准信,至少告诉我,那画中……到底有何深意?”他依旧握着她的手,目光殷切地望着她。
那张画让他意乱情迷了好些天,却也震撼地厉害。他觉得什么事都该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满脑子皆是对将来的筹谋。
先帝的遗诏令他激喜过望又却又惴惴不安,她的婚事将来可以自己做主,这在当世女子中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也深知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他要熬多少年才能出头?要爬到多高才能得到认可?他为此心焦不已,彻夜难眠。
他明白绝非自己痴心妄想,怀真待他和别人不一样,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替他打算。
回京后朝中局势大乱,他以违抗圣意之罪被下狱,是御史大夫和德王暗中照拂,最终将他解救出来,他们也并未居功,直言是受怀真公主之托。
而且她触碰过他,那让他有种奇妙的归属感,好像她在他身上做了标记,所以他只能是她的人。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下子进展到画中的地步。那是在暗示她想和他——生个孩子?他翻来覆去看无数遍,除此之外领会不到其他意思,但又觉得若这么理解,实在太过浅薄和猥琐。
肯定还有别的深意,只是他暂时无法参透而已。
“深意?”怀真的手被他捏地生疼,微微吸了口气道:“看到什么便是什么,一幅画而已,能有什么深意?你还没说你的感想呢!”
“不妥,”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克制住心底的异样情绪,面红耳赤道:“极为不妥。臣……我不能败坏您的声誉,也绝不能在成婚前、前就、就……”
他急得语无伦次,不敢再说下去,只得匆匆结束话题,“总之,我、我绝不做您的裙下之臣,除非、除非您是想要和我成亲。”
“不是现在,”他怕被她笑话,慌忙补充道:“我是说以后,您莫要以为是我鬼迷心窍,我是真诚地想和您度过一生。只求公主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你也不用把我的手捏到发青吧?”怀真忍着痛道。
“啊,对不住。”他急忙松开,却又重新抓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揉抚着。
她追问他对自己画作的看法,本是想听几句褒奖的,比如构图运笔画风立意等,哪怕是觉得她倾慕他想要和他成家也行,可他为何偏生觉得她想要和他生孩子?
“这几年我要为父皇守丧,自是无心婚嫁的。你若实在有意,那就试试呗。”她面不改色道,“可将来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若有别人求娶,我也是可以考虑的。”
“当然,”他大喜过望,捧起她的手放在颊边无限痴迷地贴了贴,“谢谢公主。”
怀真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刺得心头一痛,竟有点羡慕他有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毫无保留的爱,即使明知前途未知,却还是愿意放手去博。
可她不会这样爱,也失去了这样爱的能力。
曾经受到的致命背叛和打击,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被治愈。
至少我不会背叛他,我会珍视他的感情。她这样想的时候,暗暗松了口气,温柔一笑道:“以后私下里,可以像父皇一样叫我泱泱。”
谢珺喜出望外,一把将她抱住,拼命点头,一叠声地称谢。
他此前应该没抱过别人,所以动作笨拙而生涩,手臂来回换了好几次方位,才找到能将她紧紧搂在胸前的姿势。
怀真难得小鸟依人般偎在他身前,玉臂轻舒,环抱着他的腰,长长吸了口气,嗅到了清新的皂香味,想必是出门前还沐浴过。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却感到他的身躯微微僵硬,有些惊恐地问道:“闻到什么了?”
怀真笑道:“当然是臭男人的味道呀!”
他也不由得笑了,脸颊贴着她温热的额头亲热的蹭了蹭,渐渐放松下来。
方才差点以为她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在那种地方一呆就是两天两夜,即便从头到脚仔细清洗过,但他还是生怕会有残留。
等到德王登基就好了,他允诺会让他随杨昌去西北抵抗突厥。于其在朝中碌碌无为,不如去沙场上挣军功。
他盼望着有一日,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时,会由衷地说三郎堪配公主,而不是将他当成供她取乐的面首。为了那一天,他愿意付出一切。
第40章 .占有欲你这般放不开,等洞房花烛夜,……
登基大典于五月下旬举行,李旭荣登帝位,这标志着洛阳长达三个月的动乱终于结束,卫室将迎来新的曙光。
原本朝臣们担心皇叔赵王居功自傲,不愿离京,却没想到他在庆贺完新帝登基后,便自请回归封地。
朝臣们为此感激涕零,其中郑宜最为甚。
因为当初邀请赵王进京,可是他力排众议,甚至背着丞相王综决定的。
若最后酿成东汉末年的董卓之患,那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连三公也都要被他拉下水,晚节不保了。
赵王出京那日,皇帝因政务繁忙无暇分/身,便派了新任丞相郑宜率百官去送,谢珺自然也在其列。
昔日他跟随黄炎去雍州时,承蒙赵王慷慨,曾派出郎中令吴彰1,助他们对抗陇山山贼,又多次挫败庆阳崔氏的阴谋。
谢珺身为羽林卫的队长,和吴彰并肩作战合作多次,也算是结下了战友之谊。
何况黄炎逝世前叮嘱他,若有机会代自己向赵王道谢,他自然该把话传到。
赵王早就知道了黄炎的遭际,如今听谢珺亲口说起,愈发觉得唏嘘,感慨他生不逢时功败垂成。
趁着诸王争储超纲混乱之际,原本经黄炎游说,归附于朝廷的武威郡和西平郡迫于压力,又被雍伯余用铁腕争取了过去,仅剩金城郡还在勉力支撑。
除此之外,突厥于开春之际大肆侵扰北方边境,向中原王朝进犯。
雍伯余不愿耗费兵力去抵抗,也不想向朝廷求援,竟与突厥达成协议,只要敌军不在雍州地面劫掠,便允许其借道。
如此一来,与雍州接壤的梁州便遭殃了,边民苦不堪言,地方官员再三上书请求朝廷定夺,奈何台省政务堆积,奏疏搁置,导致多地受损严重。
雪上加霜的是,皇叔进京当时,预感到好景不长的的燕王在臣属建议下,带领家小和部众慌忙逃出了洛阳。
但他并未回到封地,而是连夜奔向南方,投靠了舅父扬州刺史王世宁。
扬州是繁华富庶地,朝廷不愿失之,何况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无暇兼顾,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先以外患为重。
正是明白这些道理,所以皇叔绝不能在洛京久留,否则迟早有一天可能就走不了了。
他从侍卫近臣口中听过护国公幼子之名,对他的胆识颇为佩服,遂再三邀请,让他有机会去汉阳。
谢珺隶属于新任征西将军杨昌,他明白新的军事计划正在部署,他们不久将踏上前往雍州的旧路,便向赵王承诺一定会去拜访。
新朝新气象,官场变动极大,除了丞相王综受鲁王连累引咎辞职外,就连掌管宫禁的卫尉卿秦默也被撤换,接替他的是公车司马令韩崧。
而南宫卫士令陆琨则被任命为新的公车司马令,既是表彰他的拥立之功,也为了向永嘉大长公主和陆家示好。
新帝对于朝廷中无处不在的冗官现状深恶痛绝,既然哀帝将左右都候划掉了,他便也没想恢复。
但谢珺跟随他期间功劳不小,何况他与怀真交情匪浅,他便有意拉拢,于是给了他一个宣威将军的军职,让他去杨昌麾下磨炼,待有机会再加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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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妃原是杨皇后的侄女,如今夫荣妻贵,理所当然成了新皇后。
因为其他姐妹早已出嫁,李荻便成为了本朝唯一的小公主,取代了怀真的地位。
相对于一看就是个刺头的怀真,柔弱娇怯天真单纯的李荻更受欢迎。
就连一向对晚辈颇为挑剔的永嘉也对她青睐有加,认为她是才是皇家公主该有的样子。
怀真明显感觉到后宫的风气变了。
新帝早年丧母,又是中宫所出,自然不愿去尊位份低微且对他并无养育之恩的嫔妃们为太后,故而将后宫中资历最高的祖父庶妃卢氏尊为了太皇太后。
卢氏名门出身,早年便是洛京有名的才女,而且德高望重,尊她为太皇太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无人敢有异议。
卢氏没想到年近七旬,还能得到赏识的机会,不由摩拳擦掌,开始着手准备重整后宫。
她打算由下至上,先从宫娥们开始,继而是女官,最后是嫔妃公主等。
自此,宫中怨声载道,宫女们就连平时多看一眼某个羽林郎,都有被同伴举报的风险,更别说私相授受甚至暗中幽会了,一旦被发现,可是要押去长信宫,当着所有人的面受审的。
刑罚倒不是很重,卢太妃毕竟老了,心志也不比当年,让她下令笞杀宫女或残忍体罚她是绝对做不到的,只能罚犯错的人面壁思过抄书背书,甚至于殿外挂着牌子罚站,并强迫合宫上下去围观。
手段虽然柔和了些,但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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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夏夜,望春台便是避暑圣地。
李荻携了表姐杨寄容前来拜访时,怀真正倚在廊下的罗汉床上,和宫女们一起听董飞銮讲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她高祖父的母亲崔后的身世。
教坊司有个传了好几代的流言,说崔后的生母原是舞姬,因美貌动人舞姿绝佳而闻名,有贵人为其脱籍,金屋藏娇数年后,她却又自己跑了回去,最后在教坊司终老。
“看来习性真的会遗传,崔娘子后来不也抛夫弃子,独个儿跑去隐居了?听说连女儿出嫁儿子封王她都不肯回来看一眼。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素娥嘟囔道。
“有人生性凉薄,这也无可厚非。”董飞銮道。
怀真饶有兴趣道:“你们有所不知,我幼时听我的乳母讲过,”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是我天祖父2,也就是太/祖皇帝辜负了崔娘子,他们年轻时许下约定,要对彼此忠贞不渝,但太/祖皇帝登基后就食言了,今天王氏女进宫,明朝卢家女入室,崔娘子一气之下才与他决绝,此后余生再未见过。城北谷门外三里处有条小溪叫青牛溪,听说是太/祖当年常骑着一头青牛去崔园叩门,路过那里会下来饮牛。附近农夫常看到皇帝从田垄经过,早就熟识了,慢慢地还会打招呼,同他开玩笑,问他陛下今日又吃闭门羹了?”
董飞銮第一个抗议,“这编的也太假了,哪个农夫敢同皇帝陛下开玩笑?何况皇帝出行,卤薄就得上千人,不得把田垄踩平了?还独自骑牛,你当是老聃骑牛出关呀?”
其他人也都不信,齐齐面现疑惑。
怀真舒了舒腰,挑眉道:“那可真不巧,我们家也姓李。说不定他便是学的老聃呢?何况太/祖皇帝军旅出身,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史书中也记载了,说他随和开明,和武将文臣皆能打成一片,与民同乐又有什么稀罕?那时候大卫才建立没多久,又不是现在,宫里到处都是规矩……”
阁前灯火通明,周围燃着驱蚊的香草,案上摆着冰镇果品,宫女们皆围拢在侧,听到通报声时才四散开来,恭恭敬敬地列队相迎。
怀真扶着葭葭的手起身,笑着招呼道:“阿荻,容娘,快请入座。”
宫人搬来坐具,李荻和杨寄容分坐两边,她们都是望春台的常客,故而见此逾矩行为并不吃惊。
“小姑姑,”李荻见每次过来她们主仆都是闹成一片,忍不住发问,“您这边的宫女,不用去太皇太后那里学习礼仪吗?”
怀真笑着扫了一眼众人,“当然要去呀,我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忤逆太皇太后。但我和她们相处多年,早就习惯了旧日方式,若她们突然都变得循规蹈矩,我反倒不习惯。”
杨寄容羡慕道:“我若是宫女,也愿来殿下宫中当值。”
怀真不由失笑,望着她道:“容娘不是立志要当女将军嘛,怎么能屈尊做宫女呢?就算你答应,皇兄皇嫂还有杨将军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