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可是你会听我的吗?明日我设法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改变陛下的想法。”她叹了口气道:“多半是痴人说梦,我若有这本事就好了。”
“不要这么早沮丧,你要相信王师定能打败叛军。”他信誓旦旦道。
怀真心中登时来气,狠剜了他一眼道:“你还是想些实际的吧,”她拍了拍肚皮道:“无论如何,设法把命保住,否则你的孩儿以后只能管别人叫爹了。”
谢珺笑得直不起腰,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就你调皮,当我是白痴吗?”
怀真便也笑了,推他道:“快走啦,我饿死了。”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下楼,去喊人来侍候了。
第68章 .七夕(上)殿下有了驸马,就不要我们……
怀真府中侍女大多正当绮年,因此在七夕这样的日子里,府中的节日气氛尤为浓厚。
素娥带人将怀真的点将台擦拭清扫的一尘不染,在四面栏杆上结绮并装点精美的宫灯,又铺上地毯和苇席,设好案几坐塌等,准备晚上众女齐聚拜月乞巧。
厨娘和伙夫们则忙着制作面塑的巧食、巧果和巧花等,一时间府中到处都忙得热火朝天。
怀真正梳妆时,葭葭便带着婢女捧来了提前为她准备的荷叶半臂和百花衣并簇新的丝履罗袜。
“今天得进宫去,”怀真望了一眼新衣,道:“穿不了这个,白白辜负你们一片心。”
葭葭嘟着嘴,小声道:“这样的日子,应该在家呆着,为何要进宫?”
怀真抿着唇笑而不语,身后梳头的婢女忍不住提醒道:“定然是为了谢郎君。”
葭葭这才恍然大悟,继而又撅起了嘴,不满道:“殿下有了驸马,就不要我们了吗?”
“你这吃的哪门子醋?”怀真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家公主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和谢家三郎结为连理。你不祝福也就罢了,还在这里瞎嘀咕什么?”
葭葭小脸微红,垂头道:“奴婢知错了。”
怀真从镜中瞟着她,问道:“葭葭有十五了吧?”
葭葭忙点头道:“是的,再过两个月。”
怀真望着镜中雪肤花容明眸皓齿的小小少女,不觉叹道:“年轻真好。”
葭葭纳闷道:“殿下说什么呢?”
怀真苦笑道:“我在说我老了。”
阁中几名婢女皆大惊,齐齐拥上来安慰她,见她依旧悒悒不乐,不由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她因何嗟叹。
“殿下还不到十七岁,怎么会老呢?”
“想必是相思催人老吧!”素娥走进来,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
怀真瞥了她一眼,哼道:“就你长了一张嘴。”
素娥徐徐走过来,施礼后跪侍在一边,和梳头的婢女一起帮她绾发,笑嘻嘻道:“殿下开心点吧,您若心里挂念,让人去将驸马唤来陪侍,左不过就个把时辰的事。”
“什么驸马呀?”怀真脸色微微一沉,反问道。
素娥冲着葭葭扬眉一笑,神秘兮兮道:“反正八字就差一瞥了。”
葭葭唬了一跳,慌忙道:“素娥姐姐,你看我作甚?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怀真和谢珺在藏书楼呆了半日,府中几个主事者皆心知肚明,原本楚涟好几次想闯进去,奈何楼下守着一对铁面无私的女门神,愣是不肯让路,楚涟只得悻悻而去。
虽说看见怀真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只有葭葭,但其他看到谢珺满面春风眉眼含笑的样子,便也都能猜出个大概来——想必是自家公主提前抱得美男归,了却夙愿了。
但是这种事毕竟不适合宣扬,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并不会拿到明面上说,更何况当着怀真的面挑明。
素娥是性情使然,一时没留意话便蹦出来了,等感觉到众人复杂的目光时,才明白过于冒失了,慌忙抬眼去瞧怀真。
怀真淡淡冷笑了一声,别了她一眼,垂头将妆奁中的首饰拨弄地叮当作响,“你这个大嘴巴,若是放到别人家,恐怕现在连舌头都没有了。”
她平日语笑嫣然惯了,这会儿陡然一声冷笑,让素娥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怀真继续拨弄着首饰,也不看她,若无其事道:“我平日不爱管事,所以纵得你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是跟楚家令还是跟秦姑学得?楚家令是隶属于宗正的女官,有正经品阶的。她离了我这里,还能再去别处高就。秦姑是我的乳母,有哺育之恩,纵使离开了也可归乡,而且我会负责她的后半生。你们呢?”
她随手抽出一根三股凤尾钗,在玳瑁案上轻轻叩击着,“你们若不合我意,那我就送到长信宫,禀报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代为管教,至于日后分到哪里,全看你们的造化。宫中年年都会进新人,掖庭也最不缺宫奴,大不了我去挑一批回来。”
素娥脸色苍白,忙伏跪在地磕头,哀求道:“殿下息怒,奴婢知错,求殿下开恩。”
其他几人稍微一想,心里顿时明镜似地,忙跟着跪下磕头,唯有葭葭跪地直直的,脸上满是愤懑。
怀真将金钗丢了回去,拣起一只明月珰随意把玩着,“你若知错,就不会犯。既然犯了,说明并未当回事。随口便拿谢家三郎开涮,且不说他是我的人,纵然只是个外人,也轮不到你随意作弄吧?”
素娥侍候了她近十年,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但此刻却被她这番姿态吓得腿脚发软冷汗淋漓。
对她们那批旧人来说,没有比怀真府更好的选择了。
怀真与杨皇后母女翻脸,便是断绝了她们回宫后找到好去处的退路。虽说太皇太后威望最高,但掌管六宫的依旧是皇后。她奈何不了长公主,还奈何不了几个奴婢了吗?
“殿下,求您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不敢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素娥吓得面如土色,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实在没想到怀真会动怒。
此刻方知她将那位驸马看得有多重要,竟不容许别人有半分失礼,哪怕是言语上的轻慢。
“我记得,当日你曾为萧漪澜求过情?”她转动着指间的明月珰,饶有兴趣道:“还有谁?”
素娥不知她因何提起萧漪澜,想着兴许能戴罪立功,便将其他几人全都供了出来。
怀真拿过案头朱笔,逐个记在手边的花笺上。
“今儿大过节的,快把眼泪擦干,先去玩吧!明天早上我再通知宫里按这名单来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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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婢退下后,葭葭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殿下,您当真要打发她走?”
怀真对镜插簪子,“不然呢?总得杀鸡儆猴呀!你瞧她说的话,‘您若心里挂念,让人去将驸马唤来陪侍’。她真将三郎当做驸马吗?我看是当做风月场所的粉头小倌了吧!”
葭葭不由暗自庆幸未曾开罪过谢珺,也在心里感念曾教导过她的嬷嬷,看来做奴婢就得有奴婢的本分,切不可忘了分寸。
“昨日的事,奴婢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她不敢接话,又生怕方才素娥的表情让怀真误会,急忙澄清道:“她们是问过我,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有谁没问呢?”怀真侧头道。
“赵家两位姐姐,还有素娥姐姐、楚家令和、和董姐姐。”提到董飞銮时,她其实有些犹豫,好在怀真神色间并无变化,她这才放下心来。
“葭葭,你设法让素娥知道,府中若有什么闲言碎语,我只拿她一人是问。”她有些烦躁道。
开府还不到一年,下面就已经分出了两个派系,一派以素娥、秦姑和一些春和宫旧人为主,一派以董飞銮、葭葭和楚涟为主。
姮娘原本也隶属于旧派,但她冰雪聪明,看出怀真不喜纷争,因此渐渐脱离了旧日圈子,只一门心思当差。秦姑也无心争抢,她明白自己的地位无人能超越,故而就是凑个热闹。
新派虽然人数较少,但胜在最受宠信,因此旧派首脑素娥怨声载道,可董飞銮是个刺头,狠辣精明,实在不好惹。
而楚涟掌管着阖府上下的大小事宜,根本惹不起,便只能将矛头对准势单力薄的葭葭。
怀真冷眼旁观,见葭葭应付自如,这才略微放下心。
今日素娥正好撞到枪口,几句话的功夫便将她在乎的两个人都惹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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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一个时辰后驾到。”楚涟亲自赶来禀报。
怀真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按理说今天不上朝,皇帝不应该陪伴妻女吗?总不会是来找她叙兄妹之情吧?
“准备迎驾,不过先派人去把平日常来玩的那群人找来,就说今日府中有七夕盛宴。还有,再派个人快马加鞭去一趟护国公府,请三郎直接过府,就说陛下要来。”怀真吩咐道。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皇帝的銮驾停在大门外时,阶下已经站满了迎接圣驾的人。
怀真和皇帝照面时,两人皆是一惊。
皇帝原本想借她的宝地邀佳人同游,没想到下了轿子却看到人头攒动,约摸百十来个,全是些世家名门之后,有的是羽林卫,有的在台省行走,还有一些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
而令怀真吃惊的是,卢娘的小轿就在御辇之后。
她早猜到皇帝的龌龊心思,所以才急急找了一帮人来玩闹,便是想绝了皇帝的念头,没想到他出宫后竟亲自去了一趟太尉府,先将卢娘接了出来。
谢家距离这边实在有些远,等谢珺匆匆赶来时,皇帝已经被迎了进去。
“早就听闻皇妹的府邸气势恢宏美轮美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帝像所有初次拜访的客人一样,先是被领去参观了那座愈发壮观绮丽的昆山石盆景。
“皇兄谬赞,臣妹惶恐。”怀真敷衍着。
“皇妹平日在府中都做些什么?”皇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问到了这个。
怀真暗想糟糕,生怕他话赶话说到藏书楼,忙一把拽过卢娘的手,笑吟吟道:“窈窈知道呀,我平时最喜欢骑射和打马球,皇兄来得巧,今日正好有马球赛,场地都布置好了。还请移驾一观!”
第69章 .七夕(中)她这个人,护起短来真要命……
演武场今日完全成了马球场,点将台正好充当了贵宾看台。
台上伞盖与障扇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皇帝坐在居中的三屏风独板围子罗汉床上,两边各站着十八名女官,怀真和卢娘在左右陪侍。
甲胄鲜明手握宝剑的卫尉卿韩崧傲然立在入口处,引驾旗队皆聚在看台周围,旌旗招展蔚为壮观。
身为公车司马令,皇帝出行,陆琨是少不得要亲随的,因此今日他没有机会下场,只得站在韩崧身后,引颈观望。
场中烟尘滚滚,马蹄声如雷,二十多名选手分着紫色和赤色窄袖袍,足蹬皂靴,戴着幞头,一手持偃月形球杖,一手控马,如流星赶月般飞驰着去追那只拳头大小的马毬。
因为皇帝在观看,因此众人都不由得热情高涨,场中气氛极为热烈壮观。
而皇帝仪仗中的乐队正好排上了用场,前部的节鼓、大鼓、小鼓、羽葆鼓、铙鼓都被派去场中助威了。
谢珺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旌旗漫卷锣鼓震天,四下里群情激昂,喝彩声响彻云霄。
若非看到云鬟雾鬓流风裙裾的婢女们,他差点以为回到了营中校场。
由于葭葭添油加醋的一番转述,令素娥凄惶无助胆战心惊,只得向身边姐妹们哭诉,大家表面是姊妹情深悉心宽慰,但私下里却都升起兔死狐悲的恐惧,寻思着若想保住安生日子,须得引以为戒。
连素娥那样的贴身大宫女,公主都能说翻脸就翻脸,那她们这种小喽啰岂不是说驱逐就驱逐,因此个个如履薄冰,在看到谢珺到来时,真真比迎圣驾还要用心十倍。
因楚涟在怀真身边陪侍,所以婢女们便将姮娘找来,由她亲自带谢珺过去。
谢珺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摸不着头脑,昨儿走的时候她们态度也没这么好呀!
他料想着怀真日理万机,恐怕无暇留意下人们的小心思,那么她们对他为何态度好转?莫不是昨儿在书室亲热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一念及此,便如饮了杯醇酒般,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美妙滋味。
他本以为会感到羞耻,可意外的是竟只有得意,恨不得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他是怀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