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索性丢开薄衾,抓起寝衣披上,起身走下床榻,边系带子边道:“我也懒得遮掩。”早先时候董飞銮便时常侍候她沐浴,在她面前还真没必要拘谨。
董飞銮两眼放光,望着轻袍下曼妙袅娜的曲线,啧啧道:“我若是驸马,定要你下了榻。”
“他倒是想呢,可惜我也不是吃素的。”怀真哼了一声,颇有些自得。
董飞銮顿觉雀跃,抬手扯了扯她的袍袖,媚眼如丝,嗲声道:“让我长长见识吧?”
怀真懊恼地甩开她,满面羞红道:“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怕被你笑死。”
“说说嘛!”自打昨晚听到新荷和轻柳无意间的取笑后,她想了很久,琢磨着是该设法关心一下怀真的洞房事宜。可她们早就不复从前亲密,故而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循序渐进。
好在怀真本性豁达,被她拽下地来,鼓动了几句后,还真有了倾诉的念头。两人并肩坐着,头靠着头窃窃私语了半天。
等她说完后,董飞銮忍不住笑得转身过去捶榻狂笑。
怀真又羞又急,气呼呼地推了她一把道:“你再笑我可就生气了。”
董飞銮捂着肚子,拼命忍住笑道:“……这种事又不是打架……要有技巧,你们这全靠拼蛮力,幸好你家郎君行伍出身体力好,若是个文弱书生,还不得累死……哈哈哈……”
见怀真板着脸,她只得止住笑,小声嘀咕道:“离京之前,宫中特意派出精通房中术的教引女官,全都被你驱走了,若是好好学几天,也不至于……”
她倒是有心向学,奈何教引嬷嬷三句话不离崔世子,她憋了两辈子的气无处撒,想起来就恶心,哪里还听得进去?
前世成婚之前,教引女官倒是用的准驸马的形象来教授,但于她而言,那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要用影子戏的方式来教她沉浸式学习。
灯光照亮的幕布上黏着纸雕的红罗帐,两名宫女各自操纵着制成新郎和新娘形象的皮影人,在女官绘声绘色地讲解下动作。
那两只小人做得栩栩如生,不仅各处关节能活动,身上衣袍还能剥落。
最让人面红耳赤的是,新郎除了头颈膝肘和四肢,还有一个新娘所没有的部位也能活动,是用丝线牵引着的。
她傻愣愣地端坐在幕布前,听着女官口中念念有词,看着宫女们娴熟灵巧地操纵着小人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实在无法想象她要和那个漂亮的冷面小郎君做那样令人牙酸的事,她一场都没观摩完就夺门而出,之后再未去过。
“我以为这种事情,大家生来就会。”她嘴硬道。
“话虽如此,但此中妙趣不可同日而语。”董飞鸾见她似有些心动,不由得计上心头,眼巴巴道:“只要你和我冰释前嫌,我就教你几招,保证让你获益无穷。”
怀真心痒难当,一把抱住她手臂道:“我若不原谅你,还将你放在眼前,那不是膈应自己吗?”
董飞銮满眼期待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原谅,我想要的是当初在望春台时那样。怀真,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再不会对你有贰心,无论你做什么样决定,我都追随到底。当初是我一时糊涂,差点误入歧途,我后悔了很久。”
董飞銮当日只是心中起意,并未做出真正的背叛。怀真虽及时阻止了她犯糊涂,但也恨铁不成钢。
她以为她曾跌落过风尘,应该看透了世情和人心,眼光也会放长远的,没想到她竟自愿跳进火坑……
后来的事也证明萧祁的确不是她的良人,索性并未酿成悲剧,她便也没有耿耿于怀,其后迁往南阳郡,诸事繁杂,更无暇去想别的。
一晃几年过去了,她身边并不缺友人,自然不会惆怅或伤怀。虽说后来和好了,偶尔也嬉笑打闹,但很难再回到心无芥蒂之时。
怀真看得出来董飞銮诚心求和,这几年她的所作所为自己都看在眼中,还是挺触动的。而且她开出的条件,确实有些诱人。
她不由得心痒,面上却还要端着,“若你能让时间倒退到承安二十一年,我就跟你冰释前嫌。”
董飞銮惯会做小伏低,又放得下身段,既看出她有松动,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于是趁热打铁,缠着她温言软语好说歹说,总算得到了默许。
“热水都备好了,你先去沐浴用膳,我回房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再好好参详。”董飞銮兴高采烈地起身,唤婢女进来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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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暖阳从槅窗斜斜射入,金色的光斑正好洒在凉榻上摊开的画册上,那是一部色彩瑰丽精心绘制的闺中秘戏图,取材自《素女经》中的九法。
怀真一手托腮,正伏在榻上认真翻看着。
董飞銮坐在榻沿,耐心细致地讲解。
“三郎早前就看过这书,”她仰起头,笑道:“但他肯定没见识过这样的图册。”
“这是名家所绘,可遇而不可求,又不是世面上那些粗制滥造的仿本,你当谁都能看到?何况你家三郎又不去风月之地,能找到门路才怪。”董飞銮得意道。
怀真嗅出她话中的深意,挑眉道:“出个价吧,我买给他看。”
董飞銮歪过来,一脸大度道:“哪怕你出千金,我也是不卖的。但可以借给你观摩,要好好爱惜,不得损毁。”
怀真喜不自胜,凑过去在她颊上‘啵儿’亲了一口。
董飞鸾惊讶地目瞪口呆,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眼圈蓦地通红,抬手抚了抚微微发烫的面颊,小心翼翼道:“你……再不怪我了吧?”
怀真头也不抬,继续欣赏着线条细腻意态万千的画册,“都过去了,怪你作甚?别再胡思乱想了。”
董飞鸾深深洗了口气,由衷道:“怀真,谢谢你。”
“你若真要谢我,就多找几本这样的画册来。”她翻了一页,赞不绝口,“我以前目光短浅,还瞧不上工笔画,觉得笔法过于呆板流于形式,境界远不及写意。如今看来,细致入微的工笔图更具观赏性。”
绢画上的案几绣屏栩栩如生,人物肌理温柔细腻,或有纱幔轻掩,或有单衫覆遮。或隔帘望月,或凭栏俯瞰,或临水照花,较之以往只拘泥于榻上的庸俗粗鲁,这样的画面更富雅趣,令人遐想万千。
“若是在洛阳,兴许还能找到一两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高平,我上哪儿寻?”董飞鸾抱怨道。
怀真指着图中缱绻缠绵的二人,遗憾道:“我看了好半天,为何女郎各个鲜妍妩媚娇艳动人,体态更是风流袅娜秾纤合度,但郎君就画的过于潦草,不仅不露脸,身体也毫无美感,实在是扫兴!”
董飞鸾笑得伏倒在榻,“能重金购买这种图册,观赏或收藏的大都是男人,他们原本就是冲着美人看的,画师自然要投其所好呀!”
……
“哎,我给你看这些,不是让你去揣摩画法和构图的,你又不靠这个过活。”见她又开始闷头研究画技和笔法,董飞鸾不悦道:“学学姿势和技巧,回去了教给你家三郎。”
怀真忙不迭地点头,翻回去从第一式龙翻开始认真研习,加上董飞鸾细致入微的讲解,足足学了半个时辰,她总算有所悟,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抓回来试一试。
“话说你家三郎,在外人面前时,倒是一副胸有丘壑,有运作大局之才的英豪模样,怎么一回到内院,就变成青涩的毛头小子了?”董飞鸾想到方才帮她擦药的情景,不禁咋舌道:“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莽?他这几年在外边,都没有别的女人?”
怀真赧然道:“他以为自己很懂,其实就是个半吊子,时而狂浪,时而拘谨,鬼知道怎么回事呢!”
董飞銮笑道:“看来还是不得其法呀,要怪就怪他们家没早点让他开窍,只能有劳殿下费心咯。”
“对了,上回说的药……”怀真努了努嘴,半是问询道。
“等宾客都散去后,我们才好将你的嫁妆盘点入库呀,咱们此番倒是带了不少香料药材,我看看能否配齐。”董飞銮有些痛心疾首道:“你真就决定了?我一直想帮你养孩子呢!”
怀真嗤笑道:“我不会养吗?你生一个,我帮你养着。”
董飞銮俏脸绯红道:“且不说我早就绝了那念头,就算如今身体无恙,我跟谁生去?”
怀真翻身坐起,理了理发鬓,笑道:“天下男人多了去,只要不是和我家三郎,跟谁生都行。”
董飞銮气哼哼地推了她一把,嗔道:“都成亲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外间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有婢女在敲门,“董姐姐,驸马回来了,正找殿下呢!”
怀真跳下榻道:“我去瞧瞧。”
她恋恋不舍地扫了眼画册,悄声道:“这个你设法给我送到房里,先放在妆台下。”
董飞銮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放心。
怀真出了厢房,董飞銮和婢女将她送到正屋门口,这才退了回去。
侧厅,屏风前的案几上摊着一纸战报,谢珺眉头微蹙,正自沉思时听到了怀真的声音,忙起身相迎,拉她一起入座。
第101章 .休战“她没说她母亲是谁?”(捉虫)……
“三郎,出事了?”怀真见他神情郑重,心中顿时有些忐忑。
他将手中军报递给她看,“燕王获胜,雍伯余撤兵,如今退至长安。听说他们准备议和,打算休战两年。”
“与民休养,总是好事。洛阳如今全落到燕王手中了?”怀真匆匆扫了一眼,连忙问道。
谢珺摇头道:“说来话长,你走之后,燕王兵临城下,打着诛灭无道昏君的旗号,要为生母报仇。”
怀真心头一震,忽然有种预感,莫非辛谧投靠了燕王?否则他怎会知道其中隐情?
谢珺继续道:“南军临阵倒戈,卫尉卿韩崧亲手将帝后押至中东门,交给了王家使臣。听说他们原本想扶持大皇子,不料晚了一步,人被昔日王府臣僚护送出京了,如今据守河内,誓要为父报仇。”
“杨家也太冤枉了吧?”怀真有些惋惜,“杨将军为报国而死,家族惨遭横祸。主政的是皇帝又不是皇后,怎么竟连她也要……”纵使杨皇后待她不够仗义,但同样身为女子,听到她这样的结局,还是颇感不平。
当日在高奴听闻帝后殉国时,他还以为皇后是自寻短见呢!
“毕竟夫妻一体,”谢珺颇有些深意地望着她,沉声道:“哪能摘得干净?”
她有些闷闷地想,所以你事败之后我就算死了很多年也要被挖出来……就是不知道后来有没有鞭尸。想到此,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怕什么?”他有些好笑,握住她的手道:“那年七夕你让人演奏的《公无渡河》我一直牢记在心。我时刻都在告诫自己,不可狂妄冲动,不要轻易树敌,不给仇家半分活……”
“我哪有怕?你少胡说,快点言归正传。”她听得心头一凛,急忙打断了他。
“北军寡不敌众,溃败后与南军合力死守宫城,大约是拼着一口气吧,燕王至今尚未攻破。”他长叹道。
“攻破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帮老弱妇孺罢了。”怀真想起了落入吕朝隐手中的越姬,心中突生一计,忙唤人去传王嬍,让她修书一封,令人设法交到吕朝隐手中。
谢珺从旁看着,待王嬍加印封好,将信笺带出去后才问道:“越姬是谁?”
“你俘虏过燕王的家眷,难道不记得其中有位心形脸大眼睛不通汉语的南越美人?”怀真反问道。
“我哪有心情去注意人家内眷?那会儿时刻都得防着李德禄下黑手,命都快没了……”意识到失言,他急忙打住,想了想道:“燕王的家眷怎会在吕朝隐手中?”
怀真想到那些龌龊事就来气,“这还用问吗?”
“我明白了,你怀疑吕朝隐和燕王暗中勾结?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但很多事不可用常理忖度。”
“我并无根据,只是方才脑中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吕朝隐对陛下很失望,曾想过隐退,后来不知为何又去赴任了。”怀真平静下来道。
“霍中尉如何了?”既然北军战败,霍严多半凶多吉少,他当年已经站过一次队了,如今怕是再无选择余地,只能以死相搏。
“兵败自尽了,”谢珺神情低落,黯然道:“霍中尉一世英雄,却落到这种境地,真令人唏嘘。”
“可怜归可怜,但并不无辜。若无他鼎力相助,陛下怎能发兵江南呢?”怀真道。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当初德鲁二王对峙时,他选择拥立德王,就已经站在了王家对立面。我知道你始终对出兵江南耿耿于怀,可你为何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想?朝廷将精锐全派去镇压雍州,国中空虚,燕王趁机生乱,率兵直逼洛阳的话,平定西北也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说到昔日老上司,他语多感慨。
“当权者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天下不乱才怪。我父皇就不该生那么多皇子,祸乱全是因争储而起。”她愤然道。
“若是先帝陛下只有一个儿子,你希望是谁?”他忽然笑着问道。
“当然是老七咯!”怀真没好气道。
“亏你还记得他,”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刚跑去哪里玩了?连今晚的送行宴都忘了吗?”
“刚才……”她眼中秋波流转,脸颊微微发烫,不好意思道:“我找飞鸾说话呢!怎么啦?送行宴还要我操持吗?”
“不敢不敢,”他收回手,将战报折起来,笑着道:“这种事府中自有人办,你只需要和我去接皇叔他们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