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皇叔,怀真立刻想起了平襄郡主,忙扯住他手臂打趣道:“此次再见前未婚妻,心中做何感想?”
“赞她好眼光,觅得佳婿啊!陈郎才德胜我百倍,真心祝愿他们百年好合。”他老老实实道。
怀真顿觉无趣,欠身舒臂道:“我去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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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之前,怀真被李晄唤了出去。
二人沿水廊上了湖中观景台,满眼秋色醉人,可惜都无心观赏。
“我明日启程,打算先回封地潞城,等站稳脚跟再图后计。”李晄道。
“陆家如何了?”怀真问道。
李晄苦笑道:“你这是什么时候都惦记着我的后台?放心吧,六皇兄自诩仁义之师,王家又多贤才良将,不会像雍州军那样靠杀戮立威。陆家是大族,六皇兄想要成事少不得要靠世家支持。”
他说到此眉头一皱,语带厌恶道:“这些世家豪族简直是万恶之源,狗咬狗一嘴毛,没有一个无辜的。他们不把朝廷放眼里,也不将百姓当回事。这些人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三皇兄倒是有此心,奈何壮志未酬。”怀真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别愤世嫉俗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先设法保住性命吧!我已着人借道梁州去南阳送信了,若是能和宛城取得联系,我会做好安排的。”
“什么安排?”李晄奇道。
“你觉得世家豪族无人性,定然不愿受制于人甘当傀儡,不如去宛城吧!只要你别把我的家业败光,怎么折腾都行。”怀真摊手道。
“喂,你这个人说话也太不中听了吧?我正感激涕零呢……”李晄没好气地在她额上敲了一计。
怀真笑着捂住额头退开了一步,推开他的手正色道:“我说认真的呢,宛城总得有人坐镇,你去最为合适,反正咱们都是自己人。皇叔如今立场已明,为我主婚之事相信不久便会传到洛阳,我怕王家会有异动。”
李晄沉吟片刻,扫了眼周围,凝眉道:“这种时候,你还重用王家人,就不怕她吃里扒外?”
怀真示意他放心,“别把我当傻子,我虽诚心待她,但该提防的还是会提防。”
“这就好。”李晄点了点头,瞧了她几眼,踌躇道:“那我……可真把葭葭带走了?”
“她如今好些了吗?这几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怀真低声道。
“她怕惹你不高兴,哪敢出现在你面前呀!”李晄温声道。
“她还是觉得崔晏不该死?”怀真反问。
李满脸困惑,拍了拍脑袋道:“我私下盘问过很多次,她实在招架不住了跟我说……太荒谬了,你肯定不信。她跟我说,她在高奴初见崔晏那晚做了个梦,梦到崔晏是她父亲。这不是胡扯吗?”
怀真僵硬地干笑了两声,突然问道:“她没说她母亲是谁?”
李晄摇头道:“我没问,万一她真指认出来了,还不得吓死人?我想着此番回去找名医给她看看这里。”他指了指脑袋,“还有啊,再多做几场法事驱驱邪,看看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怀真失神地望着水面上飘坠的黄叶,闷声道:“是该如此。”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你说,会不会是崔晏的鬼`魂在作祟?”李晄压低声音,眼神诡异道。
“胡说什么?若是崔晏,他应该来找我呀!”怀真不由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提高道:“我不怕,什么孤魂野鬼我都不怕,冲我来……唔!”
李晄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紧张道:“快别瞎说,一个葭葭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怀真扯开他的手道:“你跟葭葭说,若她还念及昔日恩义,让她今夜来找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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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宴极为盛大,虽然很多宾客已经离开了,但在场的还有五六百人。
不仅庭中,就连檐下和两边回廊也摆满了食案,到处灯火通明,满是欢声笑语。
厅内入座的都是王公贵胄及高官,丝竹管弦,轻歌曼舞,觥筹交错间,众人不由昏昏然,似乎都愿沉醉其间,忘了今夕何夕。
宴罢已是亥时,怀真和宗室众亲眷作别后,便先回去了。
她席间饮酒不多,意识依旧是清醒的,陪同侍宴的是董飞銮,王嬍身份敏感,所以留在院中。
众人刚从夹道走过来,就看到王嬍站在阶下张望。
董飞銮忙上前询问了一番,转回来望着怀真,小声道:“葭葭来了!”说罢朝怀真身后使了个眼色,众婢都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
正屋阶下的青色方砖擦洗的一尘不染,那里跪着个娇小玲珑的素衣少女。
怀真轻轻走过去,敛起裙幅在她面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檐下挂着一排灯笼,昏黄的光晕洒遍了她们周身,似乎带着薄薄的暖意。
那个名字在舌尖徘徊了数遍,终究唤不出口,她揉了揉太阳穴,指着身边道:“坐下吧!”
葭葭乖顺温柔一如往昔,谢恩后在她身边小心坐下,以前她总喜欢挨着她,如今却隔了一尺远。
“你相信人有前世?”她转过头幽幽地问。
葭葭抱膝而坐,低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怯生生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恍惚觉得,那人似曾相识。”
“还有呢?”怀真追问道。
葭葭鼻子一酸,涩声道:“奴婢从未去过开阳门,但却梦见住在开阳门外积善坊,家里的宅子虽不及公主府气派,却也很大。我从未见过阿娘,依稀记得有阿耶和弟弟,但是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样子。”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苍茫夜空,回忆道:“也许他们并不和我一起住?我身边有很多人,却没有人陪我说话,更没人带我玩,我一个人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有个衣饰华贵气质卓绝的人出现在面前,他折了枝花递给我,笑着说葭葭,我是爹爹。我问他阿耶和爹爹不一样吗?他没有回答,只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记得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找我,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会陪我说话。这是我们的秘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深深吸了口气,轻轻转过头,哽咽着道:“可是殿下……您为何要杀了他?我都来不及去问他还认得我吗?他死之后我夜夜都在做噩梦……”
怀真以袖遮面,只觉五内俱伤。
她曾经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崔晏到底还是去了洛阳,并且私下找了孩子。
开阳门内是三公府,门外积善坊多是武将私宅。
她死之后,府邸也许被没收,也许被别人抢占了。就算依旧在,谢珺作为她的未亡人1,也不好再常住下去。
“葭葭,哪怕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杀崔晏。”怀真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使劲掐着掌心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样情绪,“你要恨就恨吧,我不怪你。但梦终究是梦,还是不要太过沉溺。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还有你尚在岭南服役的父兄。”
葭葭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醒过神来。
她慌忙转过身,望着怀真有些踉跄的步态,脑海深处渐渐泛起一丝裂痛,她隐约觉得,那个背影中流露出来的疲惫和脆弱有些熟稔,她应该是见过的。
但记忆中的怀真,何曾有过这样的状态?
董飞銮轻手轻脚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半是同情半是无奈道:“葭葭,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路呢!等你何时彻底清醒了,再回来找殿下,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第102章 .手段快教教我,要死一起死。
送走葭葭后,董飞銮踌躇着走上了台阶。
堂前空空荡荡,竹笙和桃枝悄然侍立在帷幔两边的柱子前。
“今晚你俩上夜?”董飞銮悄声问道,二人默默点头。
“殿下呢?”她又问道。
竹笙指了指西屋,悄声道:“在看书。”
董飞銮大为惊讶,刚才看她那样子,还以为躲进屋里偷偷哭呢,这才磨蹭半天不敢进来。
西屋暂时辟出一半充作小书房,放着案几槅架等。
董飞銮轻轻走了进去,在屏风前止步,抬手轻叩了两下。
“进来吧!”怀真的声音听上去颇为平静。
她走进去后,看到怀真正伏在条案前,就着盏青铜书灯,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典籍,看到她进来便回过头招呼。
董飞銮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在书案对面坐下,问道:“大晚上的,看什么呢?”
怀真头也不抬道:“《卫律》。”
见董飞銮一脸困惑,她解释道:“我在想,下一任皇帝登基时,应该大赦天下。到时候找个名目,看看能不能为董家减刑。”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董飞銮不由跪直了身体,扒着她的手惊喜道:“可行吗?”
怀真叹了口气,“典章制度早就乱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行的?只是经此一劫,岭南必受波及,不知道活着的能有几个。”她有些苦恼道:“就算等到了那一天,于公于私,我都不好开口提。”
董飞銮心下了然,轻声问道:“你们之间从未谈过董萧两家的旧怨?”
怀真有些茫然,摇头道:“好像没有。”
她吩咐道:“你这些天多留意着,看看有无南阳过来的信使。我得跟康隆商量一下这事,看他能否设法派人去打探一下。”
董飞銮点头道:“我记住了。”
她低头摘抄了几行字,搁下纸笔合上书典,望着董飞銮,神色复杂道:“葭葭的父母兄弟,你都见过吗?”
董飞銮摇头道:“董家得势时,掾属门客不计其数,我又是在后宅长大的,哪会知道?她的家人是受株连的,连从犯都算不上,要想脱罪应该不难。”
怀真若有所思,怔怔瞧着手边厚厚的典籍。
“夜深了,你快去卸妆更衣吧,”董飞銮神秘兮兮道:“我回去拿东西。”说罢冲她眨了眨眼,起身快步出去了。
怀真才想起午后和她说的悄悄话,等她洗漱更衣毕,回到内室后在妆台下一摸,果然摸到一本尺余宽的绢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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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珺回来时听说怀真已经就寝,还以为她不舒服,尚未更衣便转去寝阁看。
月洞门口的珠帘竟然放了下来,他探身瞧了瞧,只见里间帐缦低垂,但却灯火通明。
他心里愈发纳闷,于是转出去脱了靴子和外袍,仅着罗袜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悄悄拨开珠帘,穿过去后再一条条放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怀真伏在榻沿,正看得入迷之际,冷不丁面前凑过一个脑袋,她吓得尖叫了一声,差点儿跳起来。
“你在看什么呀?”谢珺好奇道。
怀真忙扯过被子盖住,慌里慌张道:“九、九……九州舆图志呀!”
她额前碎发有些濡湿,面颊上浮着两片娇红,美目圆瞪,粉唇微嘟,怎么看都不像是偷读正经书的样子。
他故意不戳破,忍住笑意和声道:“那你快点看,等我洗漱回来咱们就安寝吧!”
怀真点头道:“不看了,我这就收起来。”
他动作还挺麻利,约摸半刻钟就回来了。
怀真正托腮等着,看见他进来时把双脚一缩,指了指里边道:“你睡那边。”
“为何?”他在榻沿坐下,好奇道:“以往不都我睡外边,方便帮你端茶倒水吗?而且我早上起得早,若是睡里边会搅扰到你。”
“我明天要早起,”她眼珠转了一下道:“练练马术。”
“无妨,我睡得沉,你扰不到我的。”他说着将她往里推了推,把腿收上来挨着她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