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不值得你求情。”
关潜看着魏珊儿,双目赤红,痛惜地要滴出血来。
“你都听见了,但凡她有一丝悔改之意——但凡有一丝——!”
如果不是刘春花,魏珊儿和关鹤谣母女就不用在异世辛苦过活,他也不用承受这十几年的锥心之苦。
他们甚至能早点团聚——
中秋之夜,魏珊儿曾趁着魏府中人多杂乱,终于成功逃离。她一路跑到了阿鸢食肆,没成想在院子里见到了刘春花。
欢欢喜喜来找女儿,却在她的食肆里看见害死自己的凶手,极度惊悸之下,魏珊儿下意识逃走。刚想再回去时就被魏家人抓到,从此软禁在大报恩寺等待婚期。
关潜越想越痛恨自己,那一日,还是他送关鹤谣回的食肆。
可就差那么一点,险些又是缘断难续。
魏珊儿叹一句,“她毕竟把阿鸢养大了……”
闻言,关潜垂眸,剑亦撤回两厘。
关鹤谣明白妈妈的意思。
因为妈妈更珍惜她,所以在“杀了魏珊儿”的过和“养大关鹤谣”的功被放在天平两端时,妈妈倾向于原谅。
可她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绝不原谅刘春花。
刘春花养大自己的恩情根本无法偿还杀害自己母亲的罪孽。
况且,她养育关鹤谣也不是真的在恕罪。
她是将关鹤谣看做一个宝贵的筹码,用尽心力去看守,只等着有天将她作为贡品献给关潜。
而后,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地享受关潜的感谢和重视。在她的妄想中,还可以取代魏珊儿。
关鹤谣想起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照料着刘春花,心头就翻滚起认贼作父的恶心感和罪恶感,让她几乎呕吐。
看似对着关潜魏珊儿,实际也是对着刘春花,关鹤谣开口道:“她确实把我养大,所以由我来决定处置最合适。”
刘春花浑身一颤,似乎刚要说话,已被关鹤谣冰凉的眼神绞得发不出声。
“诸位,我们没将刘春花交予府衙已经是仁至义尽,否则以她弑主的罪行必然是死罪。为不造杀业,我会留她一命。可正如关将军所言,哪怕她有一丝悔改呢?在家母牌位前磕头认罪,然后被发送到庄子里青灯古佛,这本来是我给她的结局。”
刘春花颤巍巍抬起头。
关鹤谣俯视着她,语气陡然一变。
“然而!她执迷不悟,言语中还侮辱家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此我斗胆请关将军为家母报一剑之仇。”
魏珊儿刚要阻止,关鹤谣拉住她,轻声道:“妈妈,你要考虑一下关将军的心情。”
魏珊儿闭目,不忍心再看爱人血红的眼睛,沉默良久,朝关潜点点头,第一个走出了房间。
跟随着她,方才将屋中填满的人们也一个个走了出去。
关鹤谣是最后一个,她静静看了刘春花一眼,关上了屋门。
“等——”
刘春花终于从嗓子深处挤出一个音节。
“别走,别走——!”
这是她第一次和关潜独处,可她只想马上从这里逃出去。
“你当时应该用了两只手。”
毫无感情的声音绕在她身边。
“但我现在可以给你个选择。”
关潜的剑刃寒光凛冽,“你选一只,就一只。”
凄厉的叫声响起,惊起满树昏鸦。
*——*——*
赶在年前,围绕着乐民坊的魏家出了两件大事。
照理说,金陵城百姓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魏家虽是极富有的巨贾之家,在这遍地凤子龙孙的都城却算不上个儿。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到处都在谈论。
“据说是礼部侍郎关旭是老魏家的女婿,这么多年啊,和魏家勾结贪了好些钱啊!”
“啊,怎么贪的?”
“礼部要定做采买祭祀物品啊,魏家商铺无数啊,好多的布庄、铁庐啊!他们就两边瞒骗,一边做假账,一边抬价格,里外里钱全让他们卷走了。”
“胆子也太大了!然后呢?这官家还不往死里处罚?”
“关旭被剥了官职,下了大狱啦!和他那老丈人一起,不过据说因为老丈人年岁太大,没关几天就特准回家了。”
“啊,官家仁慈呢。”
“什么呀,分明是魏家又攀上一个高枝,这才散尽大半家财免了灾。”
“什么高枝?”
先前说话的人不由笑出声来,“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件事。话说,那魏老儿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一个女婿拖后腿,却有另一个女婿来捞他。魏家四娘子和信国公府的关将军订婚啦!”
“啊……难道是关潜关将军?”
“正是。”
围绕魏家的两件大事,涉及到两个女婿。
一件事牵扯到背公向私的朝堂大事,无比肃杀。
另一件却是老夫少妻的八卦新闻,异常旖旎。
大概是因为这两件事都太突然,对比又太过强烈,金陵百姓各个津津乐道。
“那魏家向来有卖女儿的坏名声,这次说不定也是把女儿推出来挡灾呢。”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可关将军是多正直的人呐!就算关将军和魏家定亲,可也没帮他们。据说这次魏家元气大伤,家里几乎垮掉,已经决定回北方老家了……”
虽然事件的爆点是魏家,可因为关潜和魏珊儿这桩神奇婚事,信国公府这些日子也闹腾得很。
别管是心怀鬼胎还是单纯好奇的,府里人来人往就没断过。
云太夫人第一个跑了,带着关筝去寺里清修一段时日,说不到年根底不回来。
关潜本想硬撑,可在当面拒绝第三个想把侄女塞给他做妾室的同僚后,也不厌其烦地带着魏珊儿躲到山间别院了。
再然后是关策,又开始过家门而不入,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甚至偶尔还往赵锦府里躲。
最后就只剩萧屹和关鹤谣看家。
好在萧屹带伤,可以理直气壮把府门一关,不接来客。
每日与关鹤谣过烹茶做菜,写字赏花的快活日子。
这一日,郊区庄子来报,说刘春花疯了。
毕竟她自那一夜就已经精神恍惚,关鹤谣想也许是关潜婚事传了过去,给了她致命一击。
可是这人为何这样,将会怎样,不再值得关鹤谣和萧屹关心。
关鹤谣唯一感慨的是她的执念。
明明正值大好年华,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一个婴儿和破旧的小院里
这是何等的执念。
她不禁叹道:“为何一定要夺人所爱呢?”
萧屹闻言搁笔,“大抵是,要找到一个真心人太难了。”
“是吗?”关鹤谣笑起来,看向不远处的玉兰树。
这一片玉兰树是萧屹特意植到他院子里来。
他虽没说原因,但关鹤谣知道,他这是在纪念他们的初遇。
“倒也不难的,我好端端在自己院子里坐着,玉兰树上就掉下来一个。”
她看着那片玉兰树,想象着两个月后繁花盛开的美景。
“这棵呢,掉下来个幼时救过我的小哥哥。”
“那棵呢,掉下来个我爹爹的义子。”
“那一棵……就掉下来个全金陵城最英俊的都虞侯。”
她挨棵树指着,兴致高昂。
“一个不行吗?”萧屹忽然开口。
“啊?”
“一个不够吗?”
关鹤谣转头,撞进他幽深的眸子。
“你想要……能想起现世的萧屹吗?”他问。
“真可爱。”
关鹤谣忍俊不禁抱住他,面颊轻柔地蹭着他,“你又在自己吃自己醋啦?”
非常缓慢,而且几无规律,但是萧屹关于现世的记忆确实在一点点恢复。
就像是覆在他意识的千万层薄纱,正被层层揭去。
吃着炸鸡可能想起了几家著名连锁快餐餐厅品牌,看着造船图忽然想起来潜艇……总之好像遇到合适的刺激,就能想起对应的事物。
可就像失忆的人也能分得清哪个是苹果、哪个是香蕉,也会操作常用的电器……
也就是说,他只保留了这些常识性记忆。
关于自己的身份生平,他一概想不起。
而他一方面觉得能想起现世的萧屹更好,一定能更理解关鹤谣;一方面却担心想起现世的萧屹不再是自己,不再得她喜欢。
关鹤谣觉得这种矛盾的心情,也在无意压制他的记忆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