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颔首说:“月姨,你让庖厨今天好好准备,晚上舅父要来用晚膳。”既然查出问题, 就要马上解决, 莲娘现在才十四岁, 完全可以重新挑选夫婿,再耽搁下去, 可挑选的范围就少了。
古代不是现代,没有单身贵族的说法, 无论男女, 差不多年纪都要成亲生子, 耽搁下来的基本都是有各种缺憾的, 比如说表哥……沈灼有些心虚, 表哥这么疼她,她私下吐槽表哥是不是不好?
碧月笑着应道:“我这就去安排。”邀陆郎君过来用膳,比专门找他说这事好多了,她欣慰地望着姑娘,姑娘比之前懂事多了,之前的姑娘也不是不好, 就是太娇憨了,总让人担心她会被欺负。
沈灼哭笑不得地听着碧月的夸奖,她都活了三世了,这些事还不能想明白,也枉费她穿越又重生了。沈灼用完早膳兼午膳,又出门骑了一回马,出了一身大汗后,才觉得身体舒服了些。
等沈清回家的时候,沈灼已经洗完澡,头发都差不多干了,她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给她爹泡茶。这里是沈清的外书房,书案上累累的全是公文,这些都是不重要的、可以带回家处理的事情,他在府衙里的公文更多。
沈灼从未进过父亲外书房,都不知道父亲工作量这么大,这么没日没夜地处理公文,难怪后面父亲身体不好了。沈灼琢磨着要怎么调养父亲身体,她随手一本公文看了起来。
这是一篇县官写给父亲的文书,里面通篇都是对父亲的歌功颂德,最后说了他们县里出了一位九十九岁的老翁,这都是父亲为官清廉、御下有方才出现的老寿星。
沈灼看得叹为观止,她知道政客没啥底线,只要有利益,别说是送妻送女,就是连自己都可以洗干净送上去,可马屁能拍得这么尴尬还是挺少见的,这人应该好好练练文笔。
“夭夭你在看什么?”沈清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公文,心中微沉,女儿居然连公文都看得懂?
“阿耶。”沈灼起身说:“我随便看看。”她见父亲已经洗漱过了,她笑着说:“您饿了吗?要不要先用膳?”
“不是说请了你舅父来吗?等他来了一起用膳吧。”沈清坐在蒲团上,背靠着隐囊,神情放松,“看完了?”
沈灼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在问自己是不是看完了公文,她乖巧道:“看完了,阿耶,我以后不看你公文了。”
沈清莞尔:“这些公文都不重要,你要看就看吧。”他瞄了一眼女儿手中的公文,“看完有什么想法?”
想法?沈灼迟疑道:“他阿谀奉承的能力有待提高?”
沈清被女儿逗得哈哈大笑,他怎么不知道夭夭居然这么有趣?
沈灼羞愧地低头,她这是闹笑话了?
沈清见女儿小脸通红,连忙说:“夭夭的话一针见血。”
沈灼扭头不看父亲,阿耶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呢,不过她想了想说:“阿耶,这老叟能活到九十九岁不容易,我们要不要给他送些礼物?不用很昂贵,就送些常用的,比如衣服器皿之类的。”
吃的用的都不要给,免得老人家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反而出了问题。衣服鞋袜、家用器皿倒是可以给点,让老人家开心开心。
沈清说:“我让人走一趟,就当是积福了。”沈清不动声色地扫了女儿一眼,夭夭能有这份机缘,说不定就是他们之前积福的缘故。
他顿了顿又说:“夭夭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书房帮我看些公文。”沈清以前的想法就是女儿不需要学任何东西,她只要开开心心长大,将来找个好人家,日后万事有夫婿操心便是。
这也是时下大部分疼爱女儿的人家对女儿的期许,不过沈清想法改了。女儿的前世他给女儿找了一个所谓的好夫婿,结果女儿过得如何?
反而阿姐虽然嫁到了大家都认为是火坑的镇北王府,可阿姐一辈子都过得舒舒服服的,阿姐就是岳父当儿子养大的。这一次沈清想换个法子教女儿。不过他闺女性子跟阿姐不一样,他要慢慢教。
沈清喝完一杯女儿泡的清茶,又看了一会公文,两人才听到下人回报说陆舅爷来了。沈灼忙起身去迎舅父,“阿舅怎么这么晚才来?”
舅父大如天,陆远虽只是沈灼表舅,但她也没有亲舅,陆远对这外甥女还是很疼爱的,前世沈清去世后,就是陆远接替了沈清的位置。
沈清说:“我让沈城带他去了一趟贺家。”
沈灼惊讶地望着父亲:“这么快?”
沈清莞尔:“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有什么快不快的?”在沈清看来,莲娘只是定亲,还没成亲,这就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家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父女两人说话间,陆远由沈城领引入书房,沈灼注意到舅父身上没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质地寻常的便服,这样的衣料恐怕陆家得脸些的下人都不会穿,所以这衣服是父亲让城叔带过去的?
陆远被沈城带着一出好戏,心情正不好,不过看到沈灼,他还是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脸:“夭夭。”说着他想往兜里掏零嘴,结果摸了个空,这身衣服是他刚刚换上的,兜里什么都没有。
沈灼失笑,舅父还把自己当孩子呢。
沈清对陆远说:“这事就是夭夭发现的。”
陆远闻言眉头紧皱,不过他还是道谢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沈灼说:“这是我该做的,莲娘是我好姐妹,我就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陆远欣慰地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说了一句:“好孩子。”
沈清请他去书房说话,三人才落座,沈清就问:“这事你待如何?”
陆远神色微沉,当初妻子让女儿跟王洪定亲时,陆远就不大乐意,女儿那会才十岁,可王洪已经十五岁了,所谓三岁看老,十五岁的王洪已经能看出他将来没太大出息了。
陆远没想让女儿攀高枝,可也不想爱女嫁个庸才,奈何妻子坚持要女儿嫁回娘家,就怕女儿去了别的人家受委屈,他也睁眼闭眼答应了。
现在王洪闹出这种事,简直是生生往自己脸上拍巴掌,陆远如何不怒?只是他为官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才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
陆远说:“不知道王高知不知道这件事。”王高是王洪的父亲。
沈清哂笑一声,“看他在那位置上一动不动,他知不知道有区别吗?”
父亲的话让沈灼差点笑出声,她第一次知道父亲损人这么厉害。王高、跟父亲、陆舅父都是同辈人,三人在年轻时还有往来。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父亲、陆舅父越走越高,而王高却一直在正六品的位置上保持不动,三人就渐渐没联系了。王家是世族,王高凭家族出身,一入仕就得了正六品的官职。
这么多年也不见他升职,可见他才干有多平庸。这事他知道不处理,他是糊涂蛋;要是不知道,那更是糊涂蛋了,一个朝堂官员连自家后院都掌控不了,不糊涂吗?
陆远莞尔:“你说的是。”他举起酒盏跟沈清碰了一杯才道:“可惜你两个儿子还太小,不然我们做亲家也好。”
沈清一口拒绝:“我那两个孩子就算年龄合适也配不上莲娘,你还是另找俊杰吧。”沈清这绝不是谦虚,而是真心这么认为,五郎;六郎哪里配得上陆家的独女?
“你这小子。”陆远笑叹一声,“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沈清淡淡一笑:“我记得当初阿姐最讨厌的就是女孩子自低嫁。”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女儿,所以他这次不低嫁女儿了。
陆远想起去世的表姐,又瞬间的恍惚,不过他很快就回神,看着出落的清丽出尘的外甥女,微微而笑道:“夭夭真长大了。”
沈清说的没错,莲娘是自己的独女,陆家的嫡长女,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他这次一定睁大眼睛好好替女儿挑选,绝对不让女儿低嫁了。
接下来的时间,沈清和陆远再也没提王洪的事,两人随意闲话家常,沈灼在一旁听了一会,觉得父亲和舅父说话太深奥,看似聊家常,实则她都没听懂两人说什么。她陪舅父坐了一会,就回房休息了。
陆远等外甥女离开后,才半开玩笑道:“你这是准备把女儿当儿子了?”陆远自然能看出沈清对女儿态度跟以前不同了。
以前沈清不是不疼爱女儿,但就跟自己一样,宠爱居多,但心思还是大部分花在儿子身上,毕竟儿子才是传承香火的。当初姑父若不是没儿子,也不至于将表姐当儿子养。可看现在的架势,这老小子是准备把女儿当儿子养了?
沈清笑了笑:“你焉知女儿不如儿子?我们的儿子将来顶天也就跟我们一样,可女儿有时候前途比儿子广多了。”
沈清这话听着像是某个卖女求荣的父亲,可陆远却敏感地察觉到他其中微妙的含义,他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对夭夭寄予厚望啊。”
沈清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也想为子孙后代多考虑一条出路。”
陆远闻言不再说话,沈清点到即止,也没继续就这话题说下去。这一夜沈清和陆远两人喝酒喝到了深夜,陆远回家时候,身上都是酒气。
本来遇到这情况,他一般都是在书房睡下的,不过今天出了事,陆远先去净房洗漱过后,才去了自己和妻子的正房。
王夫人已经睡下了,但还没睡着,她在等陆远回来。听到他回房的声音,王夫人一下起来了,“郎君您怎么了?”按照夫婿的习惯,这么晚他肯定不会来打扰自己了,他现在来找自己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出事了?
陆远没想到妻子还没睡觉,他温声问:“你还没睡?”
王夫人说:“你还没回来,我怎么安心睡得下?”
陆远看着满脸担心的妻子,心头一暖,王家再有诸多不好,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他都不想追究了,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我没事,就是莲娘——”
“莲娘?”王夫人一愣,“她怎么了?”莲娘能出什么事?
陆远沉吟了一会,言简意赅道:“王洪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两人是正经拜过婚礼的,女子都已给王洪生过一女了,现在肚子里还怀了一胎。”
复杂的事被陆远几句话就概括了,陆远很冷静,王夫人却冷静不了,她呆呆地看着夫君好一会,突然从床上起来穿衣,还叫丫鬟进来给自己梳头。
陆远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王夫人回头,双目冒火地看着陆远,“我去揍死那挨千刀的!”
陆远:“……”
他见妻子一脸怒气冲冲、想要去抓奸的模样,心中暗忖,只是王洪养外室,又不是自己养外室,做什么这么生气,他挥手让丫鬟下去,语气沉稳地喊着妻子:“丽娘,别生气。”
丈夫平静的样子,非常没让王夫人怒气缓和下来,反而更生气了:“我怎么能不生气!这混账!我这么疼他——”
陆远缓声说:“你疼不是因为他是你侄子吗?”
王夫人没好气道:“我那么多侄子,若不是他跟莲娘订婚,我怎么可能疼他?”
陆远笑道:“好,那我们以后不照顾他了,你那么多侄子,不缺他一个。”
丈夫的话让王夫人一怔,她迟疑地望着丈夫,“郎君你想退亲?”
陆远笑道:“我们莲娘才貌双全,想嫁什么人不行?既然王洪不行,我们换一个好了。”陆远跟妻子说话的态度很温柔,但语气很坚定,不容反对。
王夫人没接话,她已经被丈夫的态度弄糊涂了,王洪做这事她也生气,可她一时还真没想过要退亲,毕竟只是外室而已……
第42章 王洪(下) 让你表哥带我们去看我表哥……
“真要退亲吗?”王夫人很是迟疑, “不过只是外室而已,打发走不就好了吗?”
王夫人并不是维护娘家,她是为女儿考虑, 毕竟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太正常了,更别说王洪比女儿大了五岁, 他们陆家再强势,都没压着女婿不碰别的女人的道理。
外室虽不为律法所承认, 可也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撵走不就好了吗?别人即便知道这件事,也只会说王洪不知分寸,莲娘大度。
但如果陆家退婚, 大家都会认为莲娘气性大, 大部分婆婆都不会喜欢一个气性大的媳妇。女儿今年快十五了, 世家女嫁人大多在十六七岁左右。
她退婚后又不能马上相看人家,不然闲言蜚语都能将莲娘说哭。这一来一去, 难道莲娘到十六再相看人家?这也太晚了。好的人选都被挑走了,王夫人担心如果退婚, 女儿最后嫁的人家说不定还比不上王洪。
这就是沈灼让父亲出面调查王洪的缘故, 父亲出手, 他对话的人就是舅父, 而自己出手的话, 她只能告诉舅母和祖母,而时代的限制注定会让舅母她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像前世,明明莲娘跟王洪都成怨偶了,陆家还是没让莲娘离婚,就因为莲娘不能生了。一旦离婚, 她再嫁只能当继母填房,继母是那么好当的?所以即便舅父都没让莲娘离婚。
陆远冷哂一声,“他现在毛还没长齐就能养外室,日后入仕了,是不是别的地方也能伸手了?”
王夫人一怔,她跟陆远夫妻恩爱,陆远很多事都不瞒着她,王夫人知道很多朝堂上的事,陆远这么一说,她不由蹙眉问:“他做了什么?”
“贺家本是陈国公府养的部曲,他们家女儿长得好看,被国公府一位小郎君看上想纳为妾,那姑娘逃了,路上遇到了王洪,王洪用我的名号替贺家全家赎身,还让他们放良了。”
陆远似笑非笑地说:“若不是前几天我看到他跟一个陌生女子走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他干了这些事。这会两人还没成亲,他就敢如此,下回他是不能用我的名号做别的事了。”
王家在前朝显赫,在大梁不过是寻常小世家,王高也不成器,王洪想要一个部曲之女不是难事,但想要替这户人家赎身放良,不借陆远的名号别想干成这事。
丈夫的话让王夫人咋然色变,她一口气堵在心口发疼,她不由捂住了胸口,脸色一下白了。
陆远吓了一跳,连忙将妻子搂在怀里,“丽娘别气,这事我摆平了,不是什么大事。”
王夫人缓了一会才哭出声,“怎么不是大事?从陈国公府要人放良,这些都是给人送把柄的事!你平时办公这么辛苦,我们儿子都没敢这么做过!”
王夫人是高攀陆家的,娘家从来不是自己的依靠,她嫁入陆家后,公婆和善、丈夫疼爱自己,王夫人无以为报,只能加倍用心侍候丈夫、公婆,以回报他们厚爱。
让莲娘和王洪定亲,是她少数的私心,她也不仅仅是想提携娘家,更不想让女儿受委屈,哪里想到自己少有的几次私心,居然害了夫君和女儿。
陆远见妻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笑着说:“别难过了,只要莲娘没嫁都不是大事。”女儿嫁了事情才不能挽回,她即便二嫁,也嫁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丈夫的温言安慰,让王夫人心里好受了许多,“我明天就去王家退亲。”
陆远轻笑一声,“不急。”耽搁了他女儿五年,还想这么痛快地退亲?哪有这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