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尘?
监正大人皱皱眉,为什么单是看着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就令人不喜?
他转头看了一眼更漏,再一看桌边,问:“黄壤今日没过来?”
“啊?”因他极少问起黄壤,李监副便不由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并没有。应该是还在学堂。下官派人去请?”
“不必了。”第一秋看了一眼案边。李禄心领神会:“也是,依下官看,要不了一会儿,阿壤姑娘应该也要过来送汤了。”
他存心打趣,然而只得了第一秋一记眼刀。
这些年,黄壤对第一秋十分上心。
每日早晚,她都会做些吃的送来。
第一秋虽然没表示过什么,但显然,这个规律他也是知道的。
于是二人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李禄问:“抗旱良种的事,监正可有问及第三梦先生?”
“先生已经应允。”第一秋沉声道,“今日之会,即使这般隐秘,也有杀手拦截。先生的境遇真是危险重重。”
李禄闻言,自然也是震惊:“监正遇袭了?可有受伤吗?”
第一秋摇摇头,道:“第三梦先生不仅胸怀宽广,而且修为超群。这样的前辈高人,着实令人自惭形秽。”
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说出了“自惭形秽”四个字,可见其内心触动。
李禄宽慰道:“监正只是年纪尚轻,仙门中人,平添了许多寿数,自然不乏能人异士。”
第一秋嗯了一声,不由又瞟了一眼更漏。
时辰眼瞅着快过了,今天该送汤的人还没来。
李禄察觉到这一眼,自然也跟着奇怪——今天怎么就没来呢?
黄壤当然没去。
她小心翼翼地躲过谢红尘,找地方换下这一身行头。这才捏碎一张传送符,回到上京。
这一天光是赴约就花了很多时间,哪还来得及炖汤?
唔,第一秋答应与她同游上京!
黄壤倒在榻上,想着二人携手同游,不由睡了过去。连梦里都掺了一颗糖的甜蜜。
监正大人一直等到半夜,那条咸鱼居然真的没来!
这不符合她肤浅的个性!
她为自己引见了第三梦先生,难道不应该早早就等在这里,一脸得意洋洋吗?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监正大人有点想要寻她的意思,但这大半夜,他去寻玄武司一个女学员,只怕不好。
想来想去,也只能算了。
好在第二天,黄壤很快就提着一个食盒。
“监正大人,尝尝我为你准备的早膳。”她今日换了一身浅金色的衣裙,裙裾飘逸,这让她显得很是温柔典雅。而浅金色很衬她。
第一秋收回目光,问:“你与第三梦先生,乃是如何结识?”
黄壤用小碗替他盛了粥,又把小菜为他摆好。第一秋因着有求于人,所以也不好太过冷傲。他只好接过粥,喝了一口。
那粥看着雪白,其实里面加了鲜牛乳和百合,甜而不腻。暖暖的入胃,熨得五脏六腑都十分舒适。
第一秋不由配着小菜,一口一口,开始吃起了早饭。
黄壤这才说:“第三梦……呃,她不愿露面,又想要为散户培育良种,所以就让我暗中帮忙。”
她这般说辞,第一秋是相信的。
——这条老咸鱼,若论帮忙,那她可真是太有闲暇了。
第一秋道:“你帮助她,不担心惹祸上身吗?”
“惹祸?”黄壤替他挟菜,说:“一些事情,就算是麻烦些,也总得有人去做。”
“想不到,你这样一个人,居然有如此胸襟。”第一秋感叹了一句,于是更觉得粥和菜爽口。
黄壤说:“什么叫我这样一个人?我怎样?又美貌又聪慧。”
监正冷哼——刚夸了一句,就开始翘尾巴。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黄壤问。她今日精心打扮过,说是“光彩照人”,真是丝毫不错。
监正大人虽然小,但也是一诺千金的。他道:“随你。”
黄壤于是托腮想了半天,最后说:“其实从前的上京,我逛过的地方不多。”
——仅仅有限的那么几个地方,都是你带我去的。
她蓦地忆及梦外的第一秋,再看向面前稚嫩的少年。往事真的不能回想,容易触动情肠。
“不过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逛哪里都是可以的!”她很快又神采飞扬。
第一秋问:“逛哪里都可以?”
黄壤认真点头:“逛哪里都可以。”
于是,监正大人果然带着黄壤,坐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黄壤与他相对而坐,看着车窗外不断轮换的风景。那一瞬间,往事几乎将她淹没。
第一秋本来不想与她乘一驾马车,但这样一来,她必然又要抓扯。
所以,便不如一并捎上得了。
黄壤一路望着车窗外,眼前风景似曾相识。
像是……梦外的成元一百一十五年,第一秋将她从玉壶仙宗救回上京时,经过的那条路。
她一路盯着窗外,居然没有向第一秋搭讪。
第一秋问:“你见过第三梦先生的真容吗?”
黄壤没有回答,她将手搭在窗沿上,连目光都沉默。
“黄壤?”第一秋喊,这条咸鱼一直没心没肺,很少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这让她看上去——有些悲伤。
“啊?”黄壤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她眼中破碎的水光又纷纷敛去。她笑着道:“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第三梦。说好今日我俩同游,你也不问问我。”
第一秋极少见她这般,那含泪带笑的模样,让他有点心软。
于是他道:“我们……毕竟是自幼相识。也无甚可问。”
“怎么会无甚可问呢?”黄壤忙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第一秋愣住,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怎么,这咸鱼难道不是天生乐观,没心没肺,热爱炖汤,经常无事献殷勤吗?
他于是问:“为什么?”
“因为呀,我做过一个梦。”黄壤神秘地说,“我梦见你长大之后,非常英俊。”
“无聊。”监正大人喃喃道,半晌又补了一句,“肤浅。”
黄壤哈哈大笑,好半天,她看向窗外,突然说了句:“这是……去玉壶仙宗的路。”
第一秋一顿,道:“这你也知道?”
“我知道啊。”黄壤注视窗外,好半天才说:“这条路,我走过一次。当时看得太认真了,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何掌门夫妇带你去过玉壶仙宗?”第一秋随口问。
黄壤摇头,却并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在这条路上,她并没有多少谈兴。
往事纷沓如沙砾,她微笑着闭上眼睛。
第一秋从未见过她如此沉默安静。那时候春日的阳光撒落在她的侧脸,光晕散开,有一种柔美的感觉。
她看着窗外,一路无话。
第一秋习惯了她的主动靠近,习惯了她的叽叽碴碴。
这一刻,她不说话,世界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监正大人甚至想,自己答应了与她同游一日。然而这一日光景却全部耗在马车上,似乎是很说不过去。
想想黄壤确实为他约到了第三梦,监正大人的良心毕竟是会痛,于是道:“明日谢红尘继任宗主之位,我们先去观礼。若你觉得路途枯燥,那改日再约,也是可以。”
“谢红尘?”黄壤喃喃道,“他明日继任宗主吗?”
这口气,未免太过熟稔。像在问起一位久别的故人。第一秋皱眉,问:“你认识他?”
黄壤没有回头,半天道:“以前,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嫁给过他。”
“肤浅。”监正大人冷哼。
黄壤哈哈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她笑得自嘲,第一秋当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他不喜欢叽叽喳喳的黄壤,但若是黄壤这般沉默不语,他又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
于是,他只好自己找话说:“你们女人,都想嫁给他吧?”
黄壤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以前挺想的。”她没有过多地回忆,只是草草地道:“可是在梦里,结局并不好。所以现在,我就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第一秋忽而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
他也颇觉怪异——自己并不算嫉能妒贤,怎会产生如此怪异的想法?
骏马四蹄生风,马车一路疾驰。
这当然比普通马车快得多,但比传送法符可也不如。
黄壤反应过来,问:“为何不用传送法符?”
监正大人毫不犹豫地回了两个字:“太贵。”
“……”好吧。黄壤无话可说。
玉壶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