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岳迷花全然未察觉谢红尘的异状。
他絮絮叨叨,仍是以往:“后来,我也拜入了仙门。你一直像大哥一样照顾我。可……可你怎么就去修习那劳什子邪功了呢?你已经贵为玉壶仙宗老祖,要什么没有啊你……”
他说到伤心处,涕泪横流。
谢红尘心中却一片冰冷。
一个古怪的想法驱动着他,他想重新翻阅谢灵璧的手札。
他想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内心急切,他却也不曾催促。
对于谢灵璧如今的下场,整个仙门,恐怕只剩二人惆怅。而如今,二人尽皆在此。
一直等到岳迷花重新为谢灵璧更换新衣,又将他头发梳理整齐。
谢红尘终于将他送出罗浮殿。
随后,他找出了谢灵璧的手札。
“今日祭拜祖师一念神步,发现结界破损,须入内修复。他这样的神仙人物,其墓中不知是何情景。”谢灵璧的字迹,一笔一划,记录着当年发生的事。
“我偷入了墓室,发现一念神步的墓穴是空的!怎会如此……”
“不,墓穴不空!我在棺下石室,找到了一本禁书,和无数修习方法!我到底发现了什么?”
“啊,是灵魔鬼书……一念神步假死,躲在这里修炼灵魔鬼书?这怎么可能?”
谢红尘一页一页地翻阅。
这手札初期记录了谢灵璧的发现,但渐渐的,字迹开始潦草狂乱。
“想不到,灵魔鬼书竟然是这样一本功法。简直令人震惊。可惜雷音达寂的法器遗失了……不,到底是遗失了,还是落到了一念神步手中?”
谢红尘耳边似乎响起谢灵璧的声音,他是那么急切,又困惑不解。
“我等了很久,一念神步并未再回来。我不确定他是死了,还是已经离开。”
“灵魔鬼书如此玄奥,真真令人为之疯狂。”
“一念神步定是不会再回来了,而我的体质、根骨,根本不可能修习这邪功……”
谢红尘翻阅的速度渐渐加快,谢灵璧的手札越发凌乱潦草。
“根本不可能成功。功法未成,我就将受尽反噬而死!”
“这东西,除了雷音达寂那老东西,还有谁能修炼?这就是一个骗局!”
“啊,雷音达寂。如果是那老东西的血脉,是否就可以……等等,灵魔鬼书有夺舍之妙法!”
时间渐渐来到四百年前,谢红尘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翻开了那一页。
那一页写着:“我取了老东西的精元,找个女人试试能不能诞育他的骨肉。这老东西被镇压多年,不知精元是否还能培育后代。”
果然。
谢红尘盯着这一页札记,旁边就是灵魔鬼书的功法。
他几次想要翻开,最终都住了手。
这功法到底有何引人入胜之处?
就连一念神步也未能抵挡诱惑?
谢红尘思索许久,最终,他拆下手札的缝线,小心地抽出了这几页。
谢灵璧丧心病狂,为了改变根骨,竟然想到取用雷音达寂的精元,培育新的身体。而自己同他,两百余年师徒恩情。
当最后的外衣剥落,一切都鲜血淋淋。
而这些,是不能见光的。倘若仙门中人知道他是雷音达寂的后代,必将人心惶惶。
谢红尘指尖火光一闪,这几页手札化为灰烬。
而次日,仇彩令与一众长老便找了过来。
诸人神情严肃。
仇彩令依旧先开口,道:“灵魔鬼书的功法,不可留存。谢灵璧的手札等一应心得,理应全部销毁。此邪功尘埋多年,不可再让其现世。”
谢红尘道:“这是自然。”
说完,他忽而想到谢灵璧手札中的记录,转而道:“不过功法暂留也未尝不可。若还有恶徒修习,我等起码能够降服。”
这倒也是。
仇彩令道:“你是宗主,你拿主意吧。只是红尘,你年纪毕竟小,这些东西,还要是不要翻看,以免沉迷。”
谢红尘当然明白他的担心,道:“仇长老放心。我总不能步家师后尘。”
仇彩令皱眉,道:“他如今已是仙门罪人,你也莫再称其为师了!你身为宗主,本就是白璧无瑕的人物。何必因他而自招污秽?”
谢红尘看向他,仿佛看到了冷漠的人心。
他突然想起黄壤。
若是黄壤在此,她会怎么说怎么想?
而此时,黄壤正在喂洋辣子喝灵丹所化的水。
她为小妖培养功体,比第一秋在行。
毕竟梦外有谢酒儿,梦里她自己又转修过武道。
她认认真真,替爱虫培育功体。
这洋辣子也争气,如今已经开了些灵智,知道去医所偷吃灵草。
大家都知道这是监正和司学的“爱虫”,强忍着没有将它踩死。
而第一秋认真研究了黄壤给他的茶针,他发现茶针上的咒文与盘魂定骨针有共通之处。同时再看灵魔鬼书,他根据谢灵璧的修为,写了半部解析。
但这部功法,以怨念痛苦为食,显然不是单单为了夺舍。
长生吗?
因为不断夺舍,所以身体与元神皆能不老不死?
他想不明白。
但不论如何,谢灵璧已经受刑。再如何玄妙的功法,倘若没人修炼,自然也不用再提防。
世界似乎重回正轨。
息音依旧住在庄子上,鲍武偶尔过去,两个人相处久了,已如老友。息音甚至会为他裁衣,同他聊些家长里短。
鲍武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却会听上老半天。
息音和他是不同的。
她的人生,没有刀光剑影。只有这安然如水的年月,和岁岁荣枯的绿苗。
鲍武甚至觉得,这样也好。
谢红尘依旧在玉壶仙宗,当着高高在上的宗主。
随着修为精进,他声望日隆。只是这些年,无论怎样的女子爱慕,他都一一婉拒。
第一秋因着有谢灵璧的功法重铸功体,渐渐成为仙门之中另一领袖人物。
洋辣子也重铸了功体,第一秋为他取名黄洋。他跟黄壤、第一秋住在一起,日日淘气。后来受其父影响,他对铸器也颇感兴趣。
第一秋便索性带着他,在铸器局做事。
何惜金等人夫妻恩爱,及至后来,屈曼英闲极无聊,甚至又生了个幼子。黄洋甚至也有了爱慕的女子。
而师问鱼一直在圆融塔中修炼,这一世平顺至此,简直完美。
这一天。
黄壤正带着育种院的学子培育新种,学子们为她带了许多吃食。
她吃不了,索性便分给佃户。
而此时,一个佃户拿着桂花糕,好半天,道:“我家伢儿最喜欢桂花糕了。”
黄壤闻听,随口道:“这里还有,你且带回去给孩子。”
不料,那佃户红了眼,好半天摇头道:“我家伢不见了,怎么也没找着。他爹天天买醉,去年摔了一跤,现在还瘫在床上……”
她抹了抹眼睛,咬了一口桂花糕,却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黄壤只觉心跳加快,她深深吸气,若无其事地问:“几时的事?没有找过吗?”
那佃户道:“两三年了,哪都找遍了。第三梦先生,您说咱这样的人家,怎么就这么苦啊……”
两三年……
不不不,也许与先前的幼儿失踪案无关。
小孩子走失,也并不是什么奇事。
黄壤没有再说话,但也没了再育种的心思。
她回到宅子里,黄洋跳出来,道:“娘,我爹偷我私房钱,你管不管!”
黄壤没有心思同他打闹,许久说:“你爹人呢?”
黄洋见她神情郁郁,不由道:“在厨房,他硬要下厨,说何掌门他们都会做几个小菜,他不能落后于人。还非逼着我也一道学!”
黄壤答应一声,踏进厨房。
果然,第一秋正在做饭。
屋子里溢满了菜香。
“今天回来这么早?”第一秋皱眉。
黄壤站在他身后,许久,伸手抱住了他。
第一秋微怔,又掂了掂勺,方道:“……要在这里吗?容我先将那臭小子赶出去。”
黄壤没有说话,她又犹豫了很久。
第一秋察觉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