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南疆时,已是六月中旬。
四殿下认了半天才认出面前的人是沈清容,嘱咐他和扶松去换洗后,道:“你的身份,我已经安插好了。前些时日队伍里走了个哨长,姓姜,你来替他便好。”
哨长,管军中百人事务,不小,也不算大。
沈清容没有推辞,道谢之后,投身到了行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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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容初入队伍时,卫兵们只知他是四殿下的朋友,却不知具体身份。
即便是四殿下带的兵,也多少有老兵瞧不起新兵的情况。因而沈清容要求他们操练时,众人皆有些不甘愿。
他以往在沈家时,和沈家的卫兵们打成一片,他们对沈清容如对待亲弟弟一般,沈清容也不喜欢对大家太过严苛。
可这性格带到四殿下的兵士们面前,变成了一个字:“怂”。
彻底逼疯沈清容的是一件事。
那夜,有个一向不服管的卫兵喝醉了酒,被扶松撞见。
扶松劝诫了几句,惹得卫兵恼羞成怒,动手打了他,还留下一句话:“这队伍里面,除了拳头,别的都不管事!”
他回帐后,沈清容瞧见扶松鼻青脸肿的模样,额角一直在跳,“谁干的?”
扶松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哪料沈清容提剑出了门。
酗酒的人还醉着,沈清容一抓一个准。
抓到后他没犹豫,一拳打碎这人两颗牙,又一脚踹飞出老远。
这动静引来了一大群卫兵,立马有人嚷嚷:“长官不得体罚下属——”
“体罚?”沈清容磨牙冷笑,“那他酗酒闹事,打伤了我的朋友,就可以了吗?!”
“那你也不能......”
“想争辩把四哥喊来!”他骤然厉声,脸色沉得吓人,“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很久了,但我也要让你们知道,我姜容不是好惹的!”
酗酒的卫兵也是个倔的人,被他打懵后,居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妈的小白脸,老子和你拼了!”
一群人要来劝架,沈清容怒喝道:“让他来!”
于是众人不敢再动。这位酗酒的,在军中功夫排上乘,拳法更是有目共睹。他们都担心他会打伤沈清容这个“关系户”,谁知此人一出拳,就被沈清容用手生生顶住,借势反手拧过他胳膊。
卫兵嚎出了声,他又毫不留情往这人后心一顶,逼他踉跄着跌倒在地,“说军队里比拳头硬是吧?”
而后沈清容松了手,卫兵挣扎片刻,又卷土重来,再一次被他制服暴打,“说我没资历是吧?”
一遍又一遍,沈清容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在这一刻爆发,他彻底撕破了以往的不羁,像是被最近经历的一切逼至极点,瞬间变得狠厉,“那老子告诉你,我全家人都死在战场上了,我他妈也是去战场送过命的!”
“当年以少胜多时,老子为了打跑蛮人,能关闭城门斩断退路,你们能吗!”
“我一人能取敌人首级,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你们能吗!”
“甚至于,你们还欺软怕硬。”他咬牙,气到极点,“那我也让你们尝尝被欺负的滋味!”
直到四殿下赶来,沈清容才肯松手。
四殿下听闻情况后,见那卫兵被打得鼻青脸肿,正色道:“阿容。”
沈清容瞬间站直身子。
“跪下。”
他跪了下去。
“军营中斗殴,你知道后果吗?”
他脸上没有分毫神色,“当处一百大鞭,殿下行刑吧,我为扶松讨回公道了,我不后悔。”
四殿下瞧着他,隐隐叹了一声。
卫兵们正要行刑,一旁闪出个身影,“殿下。”
沈清容偏头,见扶松一撩衣袍,跪在身旁,“殿下,此事事出于我,我替他承下五十鞭。”
“你来干什么?”沈清容骤然怒了,“给我滚!”
四殿下瞧了二人一眼,又瞧了瞧身后的卫兵,嘱咐人把扶松拽走,严肃道:“姜容,这是你一人之过,懂吗?”
说罢,鞭子落了下来。
到了最后,沈清容头上冷汗涔涔,后背皮开肉绽,可他双肩还挺得笔直,和刀削的一样。
沈家诫鞭的滋味他都尝过,一百鞭,算什么。
打到最后他咬牙走回营帐中,扶松立马给他上药。没过多久,四殿下来了。
沈清容一声不吭,四殿下一叹,缓下声问:“难受吗?”
“没什么难受的。”他闷声道。
“今日罚你,才是让大家相信你的实力,若不罚,他们就真以为你是凭关系上位的。”
沈清容默了许久,“我知道。”
“你这般厉害,不该淹没在哨长的位置。机会合适的话,我会让你崭露头角的。”
可他忽道:“四哥,你说沈家还有昭雪的可能吗?”
四殿下愣了愣,斟酌开口:“关州如今已有刘将军接手,只怕......”
只怕连沈府都被连根拔起,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可我不甘心。”
沈清容一面说,一面握紧拳。
忠臣蒙冤,百姓生死被当做儿戏,这天下还有什么道?
违逆道者,有什么资格继续坐在高位之上?!
他气,他不甘。
他更知道,事情与鸿熹帝和朝中两位皇子脱不开关系。只要他们在位一日,沈家注定会被打上“奸臣”的称号,平反遥遥无期。
唯一的可能,是推翻这个朝廷。
于是沈清容道:“四哥,你甘心吗?”
四殿下愣而皱眉,“什么?”
“屈居于南疆,分明是为皇子,却不受半点宠爱。”
“阿容,噤声!”明白沈清容在说什么话后,四殿下立马肃了脸色,“你四哥不想夺位,只想让大家好好过日子。”
“可你觉得,有那些人在朝党上呼风唤雨,百姓们就能过好日子吗?!”
他说得倔强。四殿下哑了片刻,“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
“不够。”沈清容摇头,“你们做的这一切,表面上是在帮助百姓,说白了还不是为‘那位’的意愿服务。若‘那位’昏庸无能,即便有忠臣,也无非是第二个、第三个沈家。”
“阿容,你累了。”
四殿下明显不愿与他商量这个话题,摇头叹气离开。
沈清容攥紧拳。
——他如今势单力薄,但四殿下不一样。
帮助四殿下,是他最好的选择。
即便四哥如今不愿意,但他多说几句、多劝几句,再让四哥好好看看百姓们过得什么日子,兴许四哥就改想法了呢?
无论如何,目前他首先要做的是——
“我要变强。”
唯有足够强大,唯有足够的资源和力量,他才能有本事去做想做的事情,才能挽回沈家本该拥有的一切。
第44章 .重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三个月转瞬即逝。
八月金秋之际,亦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之时。
按科考规矩,黎云书须在半月之前,抵达清安城。
正巧顾子墨是清安人,他与黎云书结伴,又吩咐人订好了客栈。
那客栈里满是参加乡试的考生,见黎云书来,原本叽叽喳喳的考生都默了默。
等她转身上楼时,才间或传出低笑:“怎么还真有女秀才来考?考得过吗?”
“这年纪了不就该结婚生子吗?我瞧着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嫁不出去的啊?”
“保不准是个脑子有毛病的......”
黎云书没理会他们,进屋坐下,顾自翻看书卷。
等到晚饭时她下楼用餐,那些考生们一个个都戏谑地看她。她寻了处地方准备落座,被一人抬腿拦住,“哎,这里有人了。”
转身走向别处时,旁人故技重施:“这里也有人了。”
她走到哪个空位,他们便将书卷扔在桌上,一脸挑衅地看她。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哀嚎——那闹事考生被她用手刀砍中胳膊,抱臂痛骂:“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说了有人吗?”
她怡然落座,目光却是凉的,“诸位还是不要得罪我为好。我这双手,杀过不少人。”
“杀人?都杀人了还能来科考?你是不是......”
“蛮人。”
她甩出这两个字,拖长了声音,“据我所知,关州刘将军求才心切,正想着差人去北边守疆。诸位若想去,我不拦着。”
考生们见她不动声色地饮茶,安静了好久。有个人低问:“她哪儿的?”
“听说她跟顾公子一同过来......不会吧,真是关州人?”
两个月前,关州城那场轰动一时的守城之役,整个阳关道都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