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关州人人皆兵,她说自己杀过蛮人,指不定就是真的。
而客栈中的诸位,皆想入朝为官,谁肯莫名其妙被抓去守边疆?
于是黎云书身边,终于消停了五日。
这几日她随顾子墨去了趟贡院,了解下科考事宜,剩余时日,都在客栈内准备乡试内容。
本该一直平静下去。
直到某日她走到大堂,撞见了两个白衣束发、腰间别剑的男子,正与掌柜争论着什么。
她慢了脚步,听一人着急而不满地问着:“一间客房要五两银子?就算是快科考了,也不至于比邺京的价格还高吧?”
另一人摁住他肩头,亦面露难色,“掌柜,我们好不容易奔波至此,实在是没了其他去处。您看能不能......”
——清安城是阳关道省城,一到科考的时候,四面八方的考生都会涌来,客房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可她初来时,客房价位高不过一两,掌柜抬价到五两,摆明了是看着他们二人衣着阔绰,想宰一头肥羊。
周遭有不少考生听见了,却全都纷纷闭嘴看热闹。
黎云书也在打量。
这两人气质与常人不同。她与关州兵在一起许久,一眼便瞧得出是出身军营的。
沉思片刻后,黎云书换作笑脸,“两位大哥是二殿下的人吧?我在关州似乎见过你们。”
心急的男子正要辩驳,被另一男子止住,“姑娘是......?”
她浅浅一笑,“关州黎云书,见过二位军爷。”
“竟然是二殿下的人?”掌柜震惊片刻后,立马堆笑着朝二人拱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殿下为阳关道劳神费心,小店招呼军爷们还来不及呢,费用就不必了。军爷要几间房?”
“三间。”
稳重些的那人没有拆台,朝她抛了个感谢的眼神,握住剑柄随掌柜上楼。
掌柜在前面点头哈腰,“军爷,先前抬价这么高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您可千万别放心上啊!”
黎云书正要离开,忽有个瞧不惯她的考生,冷笑着拍案而起。
“掌柜,这人在撒谎,他们根本就不是二殿下的人!”
那两人皱住眉,听书生得意地继续:“我见过二殿下的人,他们的束腰上必然会有暗纹。你们要说自己是二殿下的,可有二殿下的令符?”
掌柜一愣——他方才只当二人是二殿下遣人来调查的,没敢多看,也没敢多问。看书生开了头,他也琢磨过味儿来,“没错,你们有二殿下的令符吗?”
急的那人率先开口:“我们来得匆忙,令符没在身上。”
“那衣上的暗纹呢?”
另一人硬着头皮,“换错了衣服。”
“怎么可能两样都出错?”书生咄咄不休,“我看你们就是假的!伪装官员可是重罪,何况如今临近科考,谁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说完他一指黎云书,“还有你,竟然和他们认识,你这人果然不对劲!”
“......”
原本黎云书拿二殿下出来,是想着给这两人解围。
倒没想到,这人居然对二殿下这么了解,毫不留情地拆了她的台。
那语气稍缓的白衣男子袒护道:“还请兄台不要迁怒于他人。这位姑娘,大抵是认错人了。”
“所以你们不是二殿下的人?”书生嘲讽一笑,一字一顿,“我偏说她和你们是同伙了!有本事咱们去衙门走一趟,看你们伪装官员还有什么话说!”
掌柜看二人被戳穿,想到自己被骗后,怒不可遏,“把他们三个送到衙门去!”
“你们敢!”
急得那位早将手搭在剑柄上。
此时考生们纷纷“同仇敌忾”起来,如判官般团团围住三人,将他们推搡着走向门口。
便听一人倚在门旁,闲散道:“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声音像有一种魔力,方才热血沸腾的众人顷刻安静下来。两个白衣男子闻声,欣喜地掉转头去,“阿容!”
黎云书亦循声望去。
那人隔着重重人群,伫立在她余光的末端。一众的白衣书生之中,他分明不该这么显眼,可单是方才的一句话,她脑中就莫名浮现起关乎这人的所有画面,想起他手执折扇的猖狂,以及那双时常盈溢着笑意的眼。
她顿了好久才看向他。
沈清容一袭长衫,长发束得极为干净利落,似比往日板正了不少。如今他斜靠着门轴,动作是如出一辙的闲散,可眼中的戏谑被一抹淡漠的流光压住,显出了些许凉薄。唯独望向黎云书时,那流光泛出星星点点的波动。
待认清来人后,挑事的考生不耐烦道:“闪开闪开,有人在客栈闹事儿,我们得赶紧上报给衙门!”
沈清容问:“什么事儿?”
“伪装官兵!”
他朝黎云书扬下巴,“那她呢?”
“她故意捏造事实,差点害小店生意受损!”掌柜十分气愤,扬起声,“清安城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朝廷也不需要你这样的考生,早点从我的店里滚出去!”
“就是,指不定她这秀才身份也是捏造的!”
一伙考生叽叽喳喳地附和起来。
沈清容挑眉,走向被围困住的三人,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拍在一人身上,“下次还是你们拿着吧。”
而后他笑着将黎云书打量一番,单手摁住她肩头,望着她的眸子,“就不反驳一下?”
黎云书被他摁得抽不开身,勉强淡道:“没必要。”
“也是。”沈清容点头,亲昵地替她别过碎发,“随便考个解元出来,大家就明白了。”
“......”
考生懵逼地看着二人。
看出他那令符上代表四殿下的纹样,亦看出这两人关系之间的微妙。
解元何其难考。
一个秀才考上二三十年都未必中举,遑论解元了。
结果这个四殿下的亲信不仅说她能考解元,还添了个“随便”。
难道这姑娘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黎云书不愿在科考前招太多风,“我没......”
本想说“没那本事”,沈清容却道:“你没那心思,也有实力摆着,莫慌。”
“......”
她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她刚想走,沈清容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方才伪造什么了?”
于是又一阵沉默。
黎云书自然知道,姜鸿轩是沈清容的死敌。
可当时也是事急从权。阳关道最有权势的是二殿下,她为了帮二人,也只好把姜鸿轩抓出来背锅。
但姜鸿轩毕竟毁了沈府,杀了沈清容的娘亲和沈府那么多侍从。
告诉沈清容,难免会让他难受或者生疑。
正想装聋作哑,身后男子接道:“她说我们是二殿下的人。”
黎云书:“......”
沈清容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二殿下?”
她喉咙有些涩,不知该如何去接,沈清容又一笑,“都是殿下,大差不差。下次记住就好,我和二殿下没关系,是四殿下的下属。”一顿,他继续,“姜容。”
黎云书蓦地睁大双眼,“姜?”
沈清容仔细地捕捉她的神色,一点点凝住笑意。
他消瘦了许多,衬得脸上轮廓愈发明晰、愈发冷峻。须她在他的眉眼、在他的谈吐里细细翻找,才能翻出些当年那个少爷的影子。
众人亦是愣住。
他们先前都没见过沈清容,看他甩出四殿下的令符、报出自己的身份,已是十分震惊。
再听他说出自己名姓,简直像听见了惊雷。
这姜字,可是国姓。
虽未听过姜容的名号,但能随了国姓的,必然是他们不了解的大人物——即便他们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呼啦啦的,客栈中跪倒了一大片。
黎云书也回过神,正准备屈膝,被沈清容搀住。
他截下她的动作,眸色幽深,“黎姑娘,幸会。”
黎姑娘。
幸会。
她内心翻江倒海,却道:“阿容,久违。”
沈清容压着她肩膀的手忽紧了几分。
他眼中泛起波纹,嘴唇轻颤,似有千万话语要说。
到最后只是苦笑了下,指尖碰了碰她的脸,收回手去。
黎云书看着他的背影,看他面无表情地让众人起身,“你们刚刚让谁滚出去?”
掌柜慌得话都说不顺,“我......我说的我自己,我说的我自己。”
“倒还识相。”他朝门口扬下巴,“滚一个。”
黎云书觉得有些过火,刚想劝他,沈清容淡道:“他自找的。”
而后瞥向那群考生,“方才说过她不是的,说一个字掌嘴一次,别等我动手。谁侮辱了她,谁说过什么话,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回黎云书终于体会到,自己当年帮弟弟出头时,黎子序是个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