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虽也统摄军中,但毕竟未曾真正率军立功,何况大邺不准女子带兵,太子对她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沈清容,平定了嘉王,又奉旨往江南平叛,战功显著,不由他不警惕。
今日有朝廷的人在,黎云书和谢初若留他,只怕一返回京城,便被太子当做同党,受尽牵连。
扮作奚泽的模样避风头,是最好的法子。
这也意味着,他不能再与黎云书有过多接触。
“那云书能知道我们的计划吗?”沈清容抚住下颌,“我害怕她做什么傻事。”
“不能。”谢初果断回绝,“起码在见到太子禀述此事前,不能。太子很会察言观色,而你们在江南时的情谊非比寻常,那种心情是装不出来的。”
“这样啊。”他喃喃着低下头,“那等风头过去,你替我将这个转交给她吧。”
他一振衣袖,从袖中摸出柄湘妃竹折扇。扇骨上斑迹点点,宛若泪珠——正是当年她送的折扇。
“本想一起带走的。”沈清容触着上面的字迹,一笑,又道:“我与她在邺京有位至交好友,叫顾子墨。她若是想不开,可以让她去找顾兄聊聊。”
谢初:“其实谈心的话,我或许更方便......”
“你休想。”沈清容立马瞪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眼光不好,对你们这种弱不禁风的书生药罐子最容易产生怜悯。”
谢初:“......”
也罢也罢,让他骂最后一次吧。
*
一直等到黎明,黎云书才从山上下来。
她面色平静,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独双眼微肿。
谢初为她禀报着目下情况,她道:“大理增援之事,怎么办?”
此事奚泽早与谢初有商量——留下那些尚未痊愈的卫兵,等他们伤好后,让沈清容带头援助。
可谢初必须瞒着黎云书,便笑了笑:“国医道,治病救人乃医者本色,若十分为难的话,就不必了。”
“......”
这话大概与天上掉馅饼一个性质,换作谁都不信。
黎云书脑袋疼得很,暂时也懒得过问,“那殿下的军队,夫人有什么想法?”
“她说她想随我们一并北上,和圣上交涉后决定。毕竟......”
毕竟四殿下和沈清容都死了,他们一举折损两个主心骨,再怎么反抗,也只是徒劳。
察觉到黎云书的担忧,谢初又道:“我会说情的,最好能遣散他们,分些银两,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倒是希望如此。她暗想。
另一件大事,是关于她的娘亲。
先前阿娘一直靠皇室之血吊命,如今四殿下没了,她还不知能撑多久。
为此,子序每日都好言软语相劝,恳请国医想想办法。
今日她去时,他竟直接跪在国医面前,哭了起来,“大人,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国医不以为然,伸手往阿娘鼻尖一探,用并不标准的官话皱眉道:“这不是还能活,今早我还见有人来割血,怕什么?”
——今早,有人来割血?
她懵了一瞬,快步行去,“您说什么?”
国医瞧见是她,捻着胡子,话软了几分,“我对毒了解不如蛊,但既然还有人能缓毒,证明并非无可救药。”
“那人是谁?!”
黎云书骤然提高声音,片刻后才察觉失礼,“抱歉,只是这毒唯有皇室之血能解,我实在没想到......”
“皇室?”国医亦是一愣,而后释然地朗笑出声,“原来如此,看来我没白来。”
“所以那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他叹了口气,“你们大邺人我本就不熟,所接触的,也不过你,医馆的人,姜公子那几位。”
她听闻“姜公子”愣了愣,待察觉心中的失落后,方明白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她以为是沈清容。
她以为沈清容还活着,甚至......还和皇室有联系。
不过做梦罢了。
于是她苦笑一声,“那这毒,真的没有解法了吗?”
第78章 .醉酒大人,你喝醉了。
“也并非如此。”国医又诊了许久脉,“但我还要再看看。只是情况特殊,我不能在此地滞留太久。”
“我可以去大理的!”黎子序忙拉扯住黎云书衣袖,央求着,“阿姐,我不想放弃机会。”
国医亦感慨着,“我瞧小公子孝心可嘉,颇有心思收他做弟子,万万不要将他埋没了。”
“......”
黎云书顿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大理蛊术盛行,而蛊与毒相互勾连,许多解毒之法都藏在蛊术之中。”
“只是云书有一件事不明白。国医大人修行的,是密宗吗?”
这些时日她为了学语言,翻看了不少和大理国相关的书卷。其中有一本,就叙述了大理国的蛊术。
大理蛊术分为显宗和密宗两派,显宗深入大众以求救世,不求资历,广为收徒传道;而真正掌握大理国脉的,是密宗。
密宗恰与显宗相悖。他们的术法皆由亲传,所侧重的并非行医,而是“克制”。
此“克制”,既包括了克制蛊与毒,也包括了用蛊来杀敌。
大理的军队中,大多数兵士都是密宗出身,以一敌百。因而大理国虽小,却迟迟没有被蛮人攻破。
密宗的修行途径中,有不少野蛮血腥的方式,譬如活人炼蛊,譬如引蛊入身。虽说真正厉害的蛊术大都出自密宗之手,乍然把黎子序托付给他,她还是不放心。
国医听她问“密宗”,微微眯眼,“不错。黎姑娘想说什么?”
“国医大人抬举子序,云书感激不尽。”她不动声色,“只是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弟弟。”
“那阿娘怎么办?”黎子序急了,“阿姐,这是个机会啊,我......”
“也罢。”
国医打断二人,“黎姑娘,小公子已经十五岁,也该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了吧?不若我与小公子亲自谈谈,让他来权衡利弊,如何?”
在黎子序的百般哀求下,她只好答应。
但一想南疆骤然出现的“皇子”,她始终觉得蹊跷。
那皇子会是谁?
这么厉害的身份,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黎云书本想问询谢初,又一琢磨,那人肯救她娘亲,偏不肯暴露身份,恐怕是有什么特殊缘由。
于是,这个疑问被她藏在了心底。
黎云书忙碌的这几日,沈清容一直变作不同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护着她。
生怕她茶饭不思,生怕她一心寻死,但幸好她并没有。
甚至比以前还忙了好几倍。
人前她处事冷静克制,似乎并未受影响,沈清容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晚上。
夜深人寂时,营帐内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他在外听着,有几分不是滋味,正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忽闻帐中啜泣声一止,随后传来飞快的背书声。
沈清容的神色一僵,痛苦地抱住头,“要不我先离她远点吧?”
黎云书大抵是在压抑情绪。等背书声也渐渐哽咽后,她干脆提剑出帐,对着旁边的空地比起剑招来。
剑意凛然,她怒而劈断树枝,大骂:“姜容你个畜生!”
沈清容:“......”
骂的是姜容,和他没关系。
她越骂越凶,从这人打小不干正事骂到了长大后不务正业,平日用来习武的木桩,生生被她砍断了五个。
沈清容胆战心惊地抚住胸口。
不多时,便有闻声惊动的卫兵赶来,“知事大人,您没事吧?”
她微顿,“你们还不休息?”
“啊,弟兄们本想今夜聚一聚,毕竟这么多时日好容易放松一下。”
“有酒吗?”
军中喝酒本是禁忌。
唯独打完仗除外。
卫兵显然是备了酒,支支吾吾片刻,“这个......大人,您看现在也......”
殊料黎云书收剑入鞘,“算我一个。”
这聚会显然是卫兵们自发的,规模不大,人数不多,也没料到会把黎云书招来。
他们吓得赶忙要藏起酒坛,被她先一步抢过,“喝。”
“......”
兵士们面面相觑,见她毫不顾忌地斟酒饮下,才犹犹豫豫地举杯。
“那属下敬黎知事一杯。”
“祝黎知事仕途大顺,日后百战百胜......”
沈清容见她面不改色地同众人推杯换盏,饮酒的动作如出剑般干脆利落,不由得皱眉,“她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