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公道,为了让那几十人活着,她甘愿放弃尊严。
......上次见到这样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他刚入职刑部的时候。
是他经手的第一桩案子。
他的同僚因一时冲动,玷污了一个女子。女子没忍住流言,自尽梁上。
她的姐姐便如这般跪倒在他面前,请求刑部主持公道。
可师父告诉他,“你是刑部人,你的一切举动,都要为刑部考虑后果。刑部的名声,不能毁在自己人手里。”
所以他偏袒了同僚。那姑娘得知消息后,竟以血肉之身撞上鸣冤鼓,自尽当场。
那时鼓声震耳欲聋,他的心里,似乎也如这般触动了一下。
“你起来。”
黎云书抬头看他,声音颤抖却坚定。
“大人,刑部的名声,不是靠包庇换来的。而是真正的告诉百姓,告诉朝廷,我们不允许任何罪孽——哪怕要将刀尖指向同僚。”
“我求你,是因为我信你。”
郑祥吉的指尖又是一颤。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坚决,让人无从避让,无法忽视。
便如数年前重映一般,遗忘多时的鼓声,再次扣响在耳旁。
让人情不自禁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此事查清,折损的是一个贪赃枉法的崔文景。
而她若失误,官职一旦不保,害掉的是一个清廉正直的好苗子。
郑祥吉想让刑部好。
自然要,为刑部留下更值得的人。
“你起来吧。”他难得缓下语气,“黎云书,我答应你。”
*
刑部出手极快,这些证人的行踪并未暴露。
黎云书审问出证言,问好梨园小厮,又找出了卷宗疏漏之处。
圣上的口风亦被昭妃打探清楚:“朝廷里不缺闲人。”
次日,黎云书早朝后,找到了崔文景。
“崔员外,严二公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实话实说吧。”
崔文景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我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缘由,还知晓此事是您主管。我想翻盘,不会太难。”
“所以,你要对付我了?”
“若我真的意图对付员外,今日就不会先来找您了。”黎云书缓下语气,“我不是忘恩之人,但员外您知道吗,指使我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圣上。”
他一愣,“什么?”
“如果我让流民击鼓鸣冤,陈列事实,严二公子必然会因故入狱。我审他,招供不过是片刻功夫。届时旧案重提,您的官只怕不保。”
“可您对我有知遇之恩,云书今日来,便是劝员外一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然以云书的性子,当真会与您刀兵相向的。”
“......黎云书,你果然打得一手好牌。”
不知是不是她提及圣上太让崔文景震惊,他沉沉地盯着她,捏着竹笔的手在抖。
最初帮她,是因为他看出这姑娘有前途。她若当了大官,没准能捞自己一把。
谁知一转眼,她手中的剑就指向了自己。
“你知道,我这人虽然和气,却不允许任何人动我的官。”崔文景缓道,“让我指证,我的官位岂能保住?”
“性命和官位要保哪一个,崔员外自有取舍吧?”
“......”
见崔员外不说话,她便笑,“云书的手段崔员外也见过。我能走到今日,或许真的有一手好牌,但那绝不是借助外人的功夫。”
“而是我,生来便有肝胆与邪佞为敌。”
她走后许久,崔文景才回过神。
他将杯中的茶水仰头饮尽,后背生出冷汗。
他确实知道内情。
五年前严二公子与人争执,失手杀了人。那人恰是兵部小卒,严闻海得知后,赶紧与季瑞交好,重金去找南街流民替罪。
又寻到了崔文景,百般说好话贿赂,才让此事消停下来。
不曾想被她翻出卷宗,查到了今日。
黎云书那日在朝堂针对季、严二人,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他招还是不招?
招的话,是承认自己徇私枉法;不招,等黎云书翻盘那日,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崔文景不由得想起她抓着律令认真逼问自己之时,想起她陈词李善识无罪那日,想起那间屋中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灯烛......
他忽然怕了。
公正不会缺席。
是因为有人敢拼尽一切、前仆后继地捍卫它。
黎云书没有等多久,崔文景推门而入。
“需要我做什么?”
第89章 .暗夜击溃季瑞的最后一个夜晚。……
次日,崔文景递交辞呈,提及了五年前的旧案。
同时,南街幸存的流民击鼓鸣冤,附和崔员外所提之事,并请求留下崔员外查办此案。
刑部出手极快,当天便逮捕了严二公子,关入狱中。
因为矛头指向户部侍郎,朝野齐齐震惊。
严闻海没料到崔文景会站出来指证。
他被牵连解官,只好去求季瑞。
前脚还没出府,后脚就被刑部的人用镣铐锁住,拖进狱里。
季瑞早就听闻了风声。
只是他之前一直以为黎云书查的是自己,严加防范,却不料黎云书刀尖一转,竟对着严闻海动手。
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严闻海肯贿赂他、贿赂刑部,定不会是个李善识一般的硬骨头。刑部的手段他也知道,这人只怕挨不了几招,就会交代。
而一旦交代,他就没辙了。
季瑞连忙去找了姜鸿轩。
在他看来,自己是姜鸿轩在朝中的重要爪牙,倘或他死了,对姜鸿轩会是个极大的打击,所以姜鸿轩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定是太子指使的!”
季瑞秉持这个缘由,带着金银珠宝,跪在姜鸿轩门前又哭又求。他将自己替姜鸿轩做过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番,就差明说一句“你现在离不开我”。
姜鸿轩在朝中的势力不如太子,季瑞确实是对他帮助很大的人。
但姜鸿轩很理智。季瑞也实在不讨巧,去时恰巧碰上了昭妃。
于是姜鸿轩道了句“我知道了”,让仆从将季瑞请了出去。
昭妃闻言道:“季尚书确实是个人才,只是圣上一提南疆时,总要因他生气......唉。”
姜鸿轩冷笑,“我明白了。”
太子指使?
怎么可能。
姜鸿轩对自己这皇兄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
太子千方百计想塑造宽宏大量的模样,可一遇到踩尾巴的事情就会恼火。
上次黎云书当那么多人的面打他的脸,他气得整个人都在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气?怎么可能这么急着去用黎云书?
何况,季瑞虽然身处兵部,严闻海却在户部呀。
太子让黎云书对户部动手,那不是傻吗?
“我早就知道,她做的这一切,背后必然有其他人指使。”姜鸿轩语气淡淡,“还要多谢母妃提点了。”
结果,季瑞在家苦苦等了几日,没等来姜鸿轩的援助,等来了严闻海屈打成招的消息。
他没有招待自己和季瑞贪污军饷,只招待他为了儿子的前途贿赂崔文景和季瑞。
但这也足以让季瑞惶恐。
次日朝堂之上,季瑞因为行为不端被圣上一顿臭骂,而刑部的郑祥吉、黎云书等人,则因铁面无私被大加赞赏。退朝时,季瑞的手一直在抖。
他知道,只要刑部再多逼问严闻海一次,他真的会藏不住。
贪污军饷,是死罪。
刑部以及圣上的举措,无异于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恐惧终于冲昏了季瑞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