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他给黎云书写了最后一封信。
“若我真的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你会恨我吗?”
她似乎急了,寄回来四个潦草的字:“恨之入骨。”
沈清容笑得半分欣慰,半分心酸。
“恨我就好。”他自言自语道,“就算我输了,她也不会被当成同党。”
朝中,因为黎云书的谏言,对于太子的风声暂时平息。
不久后,姜鸿轩秘密奉上丹药,“父皇,当年儿臣许诺您的长生不老丹,已经炼成了。”
——鸿熹帝年岁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听信与佛道之术。为了取悦他,姜鸿轩声称有长生不老之法,来讨鸿熹帝欢喜。
京中所有寺庙都囤上了炼丹所用的仙草仙药,限制香客出入。因此黎云书查到寺庙时,才会被紧急叫停。
鸿熹帝抚过盖上纯金雕饰的花纹,“朕有一事不解。你为朕做这么多,朕到底要如何赏赐你?”
姜鸿轩一笑,“为人臣子,做这些都是应当的。儿臣不需要赏赐,只希望圣上长生之后,能允许儿臣安度此生。”
生怕再有人从中作梗,姜鸿轩把自己的态度摆明确了些:他确实不为名、不为利,但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贪图皇位,而是他知道圣上能做千秋万代的君王。
所以,他想活命。
这么一解释,鸿熹帝想通了。
他让王胜将长生不老丹安置好,独自立在殿前,远眺时慨然一叹,“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对这位置有贪恋,亦有畏惧。
二十年后,贪恋与畏惧不变,缘由却大相径庭。
他不愿老去,想要一辈子身居高位。
他害怕自己老了之后,子孙谋逆,会落得和先帝同样的下场。
长生不老药制成之前,他对两个儿子尚有些期冀。
可若他真能长生,太子,姜鸿轩,甚至于姜赋,都将不仅仅是他的亲骨肉,而是取他而代之的仇人。
所以他不仅仅是想要吞并大理。
更多的,是想削弱他们的力量。
这步棋大概走得很好。
若非三月中旬,南疆生变。
南下的京军对当地百姓并不设防。
第一批军士到了之后,开始安营扎寨、安置粮草。谁料一到晚上,营帐外陡然传来叫喊声:“杀——!”
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营帐就被另一群人踏破。
这支队伍足有两万人,由于缺少戒备,尽数被天锋军策反。沈清容收走了他们的粮草,让他们与总部保持联络,引诱第二批军士来到陷阱之中。
第二次没有这么容易了。
京军中有个谋士辨出了虚实,干脆将计就计,突袭天锋军。天锋军众人正在回还的途上,留下的兵力不到一半。眼见着要抵挡不住,蜀州、南疆一带的百姓闻声出动,加入了民兵队伍之中。
这群百姓刚经历了蜀州惊变,一腔愤恨无处发泄,看见京军眼冒绿光,简直像看见了上辈子的仇人。相持之中,沈清容令原本潜伏在军中的小头目前来援助。
这群人有的一人号令数十人,有的一人号令百人,加在一起已是支不小的队伍。军民合作,终于将京军赶出蜀州。
事到如今,不反也得反。
沈清容暴露了自己身份,遣人散播自己为正统的流言,一面紧张布兵,一面故作猖狂地同京军叫嚣:“我们可弱了,你们倒是快来打啊!”
他甚至还在大军压境时,吩咐人大开蜀州城门,摆出一副“蜀州欢迎您”的模样。
这样一来,京军怀疑了。
蜀州四周多山,难免没有埋伏,他们咬牙看着沈清容作妖,一时不敢进攻。
沈清容借此拖延时间,迅速收拢兵力,渐布成对峙之势。
消息传回邺京,朝野震惊。
“南疆一带有人起义,莫说是进攻大理了,京军连安稳渡过蜀州都难。”前来上报的官员匆忙道,“最关键的,是那人称自己为先帝遗孤五殿下,所率的军队竟是二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的天锋军!”
朝中官员齐刷刷地愣住,留“天锋军”三个字在殿上回响。
可让黎云书真正愣住的,不是有人谋逆,而是......
“......五殿下?”
南疆和天锋军,不是由沈清容统领的吗?
原来他有恃无恐,是因早就架空了五殿下?
——不对。
她陡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今是鸿熹二十二年。五殿下如果还活着,应当也二十二岁了。
沈清容正巧二十二岁。
而沈家本就为前朝权臣,是先帝最器重之人,是最有可能救出那位孩子的人。
难道这位五殿下是......
“那人,正是三年前通敌叛国的沈成业独子,沈清容。”
第96章 .【番外】书院琐事情人节快乐之发写小……
(一)
黎云书管教过这么多弟子,没有一个比沈清容更难教。
她教沈清容时,沈少爷进步突飞猛进,众人有目共睹。可这累得不仅仅是沈少爷,还有她。
教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得把计划安排好、把诗文提前拆解试讲一遍,还得顾虑到沈少爷的接受水平。
太难了,她怕他听不懂;太枯燥了,她怕他睡着。
沈清容痛苦背书时,她往往也会忙到深夜。
有时子序夜半翻身,还能隔着窗户看见她屋中灯火。
他若睡不着,就会煮点苦丁茶端去。
——倒不是他们多爱喝苦丁茶,而是医馆中只提供了苦丁这一种茶,白拿不要钱。
黎子序将茶放在她手边,看她将沈清容的策论一字一句挑毛病,道:“姐,早点睡吧。”
“你先睡。”她连抬头的时间都不敢浪费,“我不困。”
沈少爷每早都提前一个时辰来背书,她最多睡三个时辰,还说不困。
黎子序犹豫道:“姐姐,我可以省钱,不缺你挣得银子,要不你别教了吧?”
“府试在即,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何况我帮他,不仅仅为了银子。”
“那是为了什么呢?”
“……”
她望着窗外明月,陷入沉思。
(二)
自那日沈清容百般讨好想画自己之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比如上课的时候,沈清容总在瞧她。
这瞧还不是光明正大的打量,而是偷偷摸摸、带着含蓄和试探的窥视。待她转头看时,他又收回目光,故作端正。
学堂听课时她不便多言。私下补课时,黎云书会皱眉问:“你干什么?”
沈清容义正言辞,“你知道吗,要想画好一个人,就一定要多观察。你不觉得我现在画画都比以前好了吗?”
说着,他夺过黎云书手中的笔,在书卷边缘画出个小小的简笔人。
“你看,多像你啊。”
“......”
眉毛眼睛鼻子都没有,她看不出哪里像。
沈清容似乎知道她怎么想的,又补充道:“这叫面无表情——我这么说,像了吗?”
回应他的是黎云书当头暴击。
“做题。”
(三)
虽然有她管着,沈少爷的心思还是很难真正专注到学习上。
有天他趁着李谦不注意,在《论语》后压了本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
由于他装得太自然,黎云书并没有在意。
她认真地记笔记,记到一半,台上李谦忽将书卷一摔,气势汹汹地直奔后排而来。
摸鱼打盹的小弟子们吓得纷纷坐端正,下一秒,黎云书听耳旁一声脆响——李夫子抽出沈少爷的那本小册子,狠狠砸向他的脑袋,“我就知道你没在干好事,给我起来站着!”
李夫子打人的功夫不是盖的。沈清容散学后补习时,还揉着脑袋上的包不停吸气,“下手这么狠,都快把我打傻了。”
见黎云书不理会,他甚是不满地用笔端戳她,“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要真傻了怎么办?”
“傻得好。”
沈清容磨牙挥拳头,被她目光一扫,又憋屈着将拳头收了回去。
“少爷,收一下心吧。”她将《论语》推到他面前,“少读些淫词艳曲,多温习功课,对你有好处。”
沈清容懒得辩解,“呵呵!”
那日后不久,李谦忽对黎云书道:“你把这本书还给阿容,让他在课上不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