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军械遗失之事起,圣上就下密旨给张慎思,吩咐他差遣小队人马前往剑门一带探听情况,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上报。
张慎思性子直,觉得这仗打得实在蹊跷,还在上奏时附上自己察觉出的疑点。
而那线报也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被圣上一逼问,居然真就交代了。
“难怪军械会被盗,难怪反贼势力分明不强,他却屡战屡败......”圣上声音一点点沉下,忍无可忍地将奏折全都打翻在地。
“你们当朕是瞎了吗!”
朝臣连忙跪倒在地,高呼“陛下息怒”。黎云书一直安静地旁观全局,听圣上大怒道:“蜀州都御史,朕命你速速前往查探,原原本本地告诉朕蜀州情况!”
姜鸿轩因此受尽了牵连。
侍从问他怎么办,他冷笑着一拳垂在桌上,险些将几案拍碎。
“光指望着兵部那几个废物,要何时才能完成夙愿?”姜鸿轩咬牙,“幸而有母妃帮我联络‘那些人’。我们蓄势已久,沈贼又已精疲力竭,就算他真的攻入邺京,也只剩死路一条!”
*
张侍郎传信告知了沈清容朝堂发生的一切。
沈清容将信烧掉,“上次让你们去偷的粮食,还留着吧?”
“殿下是想?”
“饿了他们这么久,我也实在看不下去。这样,你们找几个厨子,在京军驻地外生火做饭,务必要让他们闻到。”
当夜,饥肠辘辘的京军正在睡觉,就被一阵烤牛肉烤羊肉的香气惨无人道唤醒。
有几个被派去看情况的,一见是蜀军,警惕着正要打架,蜀军却慷慨地分享着羊腿,“这么晚了还巡夜,估计饿了吧?来来来,大家都是大邺人,别客气。”
“……”
他们确实饿了。
可他们也知道,对面是叛军。
于是京军眼冒绿光,活似要吃人一般将蜀军赶走。可蜀军逃得太干净,居然连羊腿都打包带走。
赶走蜀军后,他们开始后悔。
毕竟到口的羊腿是自己赶跑的。
幸而那天晚上,蜀军又来了。
一批又一批的京军把蜀军赶走,一批又一批的人后悔。熬到蜀州都御史来的那日,终于有京军按捺不住,拿下了对面的羊腿。
这一切,恰被探查情况的蜀州都御史看到。
都御史立马上奏弹劾孟鹏举通敌,并举出羊腿作为受贿实证。
消息落实,圣上终于恼了。
他责令都御史将孟鹏举羁押候审,与蜀军有联系的京军立杀无赦。
而孟鹏举没有等到那日。
因为得知消息、受过恩惠的京军,提前哗变。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被逼从军,家人亲朋早死在了赋税或天灾中。听闻朝廷要自己的命,干脆杀了孟鹏举,举兵投奔沈清容。
于是,朝党震惊。
黎云书听圣上提拔张慎思,知道大事已成。
果然没过几日,圣上召令她南下江陵,细查军械一事。
京军在前线交战,黎云书继续在后面添乱,在江陵城中偷偷散布些前尘旧事。
沈清容是先帝之子,若非鸿熹弑君篡位,今日的君王本该是他。
黎云书深知此事,也深谙百姓听书的志趣,写了个“落魄少爷背井离乡,惊觉自己竟是当朝皇子”的狗血故事,暗无声息地塞进了书院和百姓门前。
百姓爱听的就是野史。
他们凭着只言片语揣测朝中风云,渐渐地变了对“叛军”的态度。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替沈清容拉拢了人心,而直接切中要害的,是京军的所作所为。
七月中旬,阳关道天锋军与蜀州军汇合,将京军逼退至江陵一带。
就在这几日,有几位京军虐杀了江陵城中名妓,还一时情急杀了许多无辜人封口,全城哗然。
黎云书自然不会坐视。她不服硬不服软,又是朝廷命官,刘承望没能压下此事,反叫她凭着刺杀名妓一案牵扯出许多贪腐官员,连根拔起了当地大片势力。
要说这刘承望也是脑子不开窍的,他苛责了卫兵数日之后,居然还顶风作案去了烟柳场所,警告所有碰面之人不许说出去。
将军如此,部下能有多称职?此事还是让不少江陵百姓知道。大家明面不言,背地里却对京军心灰意冷。
更何况京军欺压百姓,本就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某日她在城中查案时,忽见京军毫不留情地责骂百姓,“让你供出口粮就乖乖听话,难道你们想眼看着反贼猖獗吗?!”
那百姓跪倒在地,哭声十分悲痛,“可这是我们最后的粮食了啊!”
黎云书有些许不忍,正待劝阻,城门边传来叫嚷:“快去增援,沈贼打过来了!”
“他妈的,怎么又来了啊?”
京兵欲将粮食一并带走,被黎云书提早拦下。
“滚去守城。”
她安抚好了百姓,见一众京军怒气冲冲地搬弄起了火炮,本该离开的步伐忽然顿住。
“他还敢来?看咱们让他有来无回!”
第102章 .莫要回头她太了解他了。
城楼上防备正严。
黎云书随他们刚刚走到城门前,楼上骤然传来炮响,地面跟着剧烈晃动。她一把扶住石壁,听京军们骂起来:“怎么回事?又没弹药了?”
“......”也真够有出息的。
待城墙上的震颤停息后,黎云书面不改色地登上城楼。京军对她和张慎思素来不友好,本想拦住,忽听刘承望大骂着自城楼而下,“他奶奶的,还真以为我……”
瞧见黎云书后,刘承望怔愣了一下。她冷笑,“打不过?”
“......”刘承望攥紧袖口。
“他们自蜀州一路攻来,实力在壮大,但精力也消耗了不少。今日而来只怕不是为了攻城,而是......”
“闭嘴。”刘承望狠狠瞪她,“兵部办事,还轮不到刑部多舌!”
黎云书目送着刘承望怒气冲冲离开,又扫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兵士一眼,颇为闲散地靠在墙边,“现在是谁在指挥?”
“是......许问许幕僚。”
许问啊......果然。
她在江陵城中这么久,深知江陵城兵力不容小觑。京军以逸待劳,虽然腐败了些,也并非那么容易被沈清容攻至城下。
唯一的可能,是许问早在城中布置好了兵力,想伪造出京军不值一提的假象,引得沈清容前来攻城。
她可不能让沈清容白白送命。
听城楼上愈发热闹,都在高呼“快打沈贼”,她干脆拨开那几个拦着自己的卫兵,在卫兵追上前时痛骂:“我也是提剑上过战场的人。大敌当前,你们却只有自己那点私心,不觉得愧疚吗!”
她二话不说地快步跃上城楼,俯视着凛凛银甲,如于高山上远望粼粼川流。
为首那人还是旧时模样,一如他死守关州那天,红衣如霞。
沈清容瞧见她,似乎也怔愣了一瞬。
他显然看出这是个僵局。他所率兵力并不多,退兵又怕京军追击。黎云书看出沈清容的困难,转身痛斥许问,“区区数千反贼,你们磨蹭到现在?!拿弓箭来!”
她出身朝堂,骂过贪官无数,将朝中仗势欺人的态度拿捏了十成十。许问等一众卫兵不敢以下犯上,就被她一把夺过弓箭,三箭连发。
她第一箭刺倒了他们的旗,第二箭扎瞎了沈清容的马,第三箭则更为狠绝,险些将他头上银盔射落在地。
军旗倒后,他们的人心明显乱了。沈清容遥遥看了她一眼,挽弓搭箭射中了怔愣在一旁的许问,等京军大乱后才道:“撤。”
僵局方解。
许问因此重伤,京军势力再次受挫。
偏偏许问这个局还没布置好就被拆了。在外人看来,是京军软弱无能,黎云书出面才“逼退”了叛军,刘承望想骂人也骂不出来。
她这一出手,圣上愈发相信黎云书和沈清容已经断绝了来往,不仅让她继续做刑部该做的事情,还另她临时兼任幕僚,辅佐张慎思。
沈清容撤军后,布置好了下一步计划,就在不停发呆。
扶松去寻他时,他才缓缓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变化很大?”
扶松寻思片刻,“她变黑了。以前她从不穿黑衣服。”
沈清容:“......”
扶松忙道:“您继续。”
“当时她劝我回头是岸,我一直装没听懂,起兵之后就再也没了联系。”他声音沉沉,“我只听说她被鸿熹利用,听说她暂且保住了性命,却从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你说她这么正直,会不会觉得一臣不事二主,从而讨厌我?”
扶松默然,“她是出于情急才对您动手的。她明明能要了您的性命,却并没有。”
“......大概吧。”
沈清容的忧虑随江陵城的反击越演越烈。
没过多久,楚州传来密报。
那是当年分散的最后一支天锋军。但由于一些缘故,天锋军的势力十分松散,聚合起来需要时间。
如今战线退缩至江陵一带,楚州居于江陵之后,京军势力较弱,防备也相对松懈。可若江陵攻破,京军败走楚州的话,潜伏在当地的人马就要露馅了。
也就是说,在楚州天锋军齐备之前,沈清容必须把握好走向,让京军的注意力集中在江陵附近。
黎云书也从张侍郎手上收到消息。
“让刘承望守江陵?”她皱眉折起信件,“他守得住吗?”
在这个关头,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想见到太多死伤。
但刘承望欺软怕硬惯了,倘或沈清容退居守势,他必然会遣兵追击。这样一来,只怕沈清容会占据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