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回头看着李佾走远了,便不再多理会这些,也不多看那假山一眼,只朝着碧波池的方向继续走去了。
在湖边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又来了兴致让人准备了游船,在船上传了丝竹唱了两折戏,如此玩到了傍晚时候,江画才意犹未尽地从船上下来,准备回去宣明宫了。
而走出蓬莱仙境,便见着如意殿的总管正满脸焦急地在仙境外面等她。
“娘娘,采女走丢了两个。”总管见到江画,上前来就直接开门见山了,“四处找也没见着,娘娘在仙境里面可有看见?”
“不曾见过。”江画先上了肩舆,然后才回答了总管的话,“仙境中下午一直很热闹,也没见着有什么生人——不过也兴许是我在船上听戏没注意,你带着人进去找找吧!”顿了顿,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采女进宫已经这么久,难道规矩还没学会?怎么这么快就会在宫里面乱走了?如果冲撞到了人,你们这些做总管姑姑的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娘娘教导得是。”总管丧气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今日也是一时不察,那两位采女是偷偷趁着午睡时候溜出来,这到了晚膳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娘娘替咱们瞒一瞒吧……若这事情被陛下知道……”?
第58章 年少、少年郎也要好好打扮?
如意殿的总管敢来蓬莱仙境外面等着江画,再求她瞒一瞒也是有原因的。
首当其冲便是如今宫务是江画这个淑妃在管,今年宫中采选的事情也是过了她的手,这时候采女出事,多半是能牵扯到她身上去。
江画当然也很明白总管的意思,但她更明白,如果是皇后还在的时候,出了同样的事情,他们绝不敢把事情捅到皇后面前去,更别提还说要瞒一瞒。
说到底不过还是欺负她根基不深,又并非皇后,只是一个妃子而已。
“瞒是不可能瞒的。”江画坐在肩舆上,居高临下含笑看着那总管,“你都已经把事情说到了我面前来,再和我说瞒一瞒?若是要瞒,你方才便不应当出现在我面前说有采女丢了。方才已经让你去找,你却在这里说瞒,看来你这总管也并不是很想继续做下去。”
总管一愣,登时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道:“请娘娘恕罪,奴才并非……并非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一时情急,没、没……没别的意思……”
“那就去找人。”江画仍然是笑着的,她既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好追究,也不觉得这总管这样行为有什么好值得生气,“至于后果,等找到了那两个乱走的采女之后再说吧!有些话或许是应当说得更直接一些,宫里面可不仅仅只有你们这一个如意殿的采女,圣上在,宫里面皇子也在,无论冲撞到了谁,你们谁能担当得起?如果只是普通的冲撞就罢了,如果是有歹心,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掉?”
总管听着这话,才真的觉得后怕起来,连话都不敢再多啰嗦了,直接让人进蓬莱仙境中找人。
江画懒得在这里看他们装模作样,也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便只留了徐嬷嬷在这里盯着,自己便坐着肩舆先往宣明宫去。
回到宣明宫中,刚换了一身衣服,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江画便听着外面有宫人进来说了件不得了的事情:云韶宫里面贵妃用鞭子抽了楚王一顿,直接把楚王抽得在床上起不来,这会儿太医去看了。
想起来在仙境里面遇到过楚王李佾,江画此时此刻听着这事情便觉得有几分微妙:贵妃向来是疼爱楚王李佾,打他做什么?
“是为什么这么发火?”江画不免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听说是贵妃闻着了楚王身上有酒味,就动了怒。”宫人忙说道。
这倒是和之前在仙境时候碰到楚王时候说辞对得上了,但江画不免还是觉得奇怪,喝酒算什么大事?在宫里面逢年过节都有酒,李章也向来不在吃食上拘着这些皇子,贵妃因为一顿酒发火实在是反常的。
但既然贵妃先下手打,这中间必然是有些事情需要瞒下来,并且是需要让李佾付出一点代价才能遮掩住的。
她想起来在仙境里面时候假山后面那一声轻不可闻但又十分明显的呜咽。
一个从之前就在她心头萦绕过一圈的不太好的想法重新冒了出来。
“圣上知道这事情了么?”江画随口问道。
“太医是圣上让派去的,之前贵妃拦着不许叫太医。”宫人道,“不过圣上倒是没过去看,据说有加急奏折送进宫。”
加急奏折?江画不由得想了一想,倒是没想出来最近有什么很急的事情,不过前朝的事情她向来所知甚少,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太可能知道。
“那咱们宫里也送点东西过去,分两份。”懒得去琢磨加急奏折会是什么内容,江画还在想着蓬莱仙境里面的事情,还有那两个走丢了的采女,她垂眸思索了一会这样说道,“一份送贵妃,一份送楚王。”顿了顿,她又想了一想,加了一句,“另外也收拾几份,三皇子五皇子吴王太子都别拉下了吧!”
宫人忙记下来,立刻就下去准备礼单,没过一会儿就把备好的东西列好了送到江画面前来,她挑着又给东宫和吴王那边加了几样不起眼的折扇之类的,就催着人赶在天黑之前往各处送去了。
晚膳摆上来的时候,徐嬷嬷也从如意殿回来了。
暑天闷热,江画也没什么食欲,吃了小半碗粥,又吃了几块糕点便让人把晚膳撤下,叫了徐嬷嬷进来说话。
徐嬷嬷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洗掉了身上汗意才进到殿中来,三言两语便把如意殿的情况说了个明白:“那两个采女是在后头长生殿那边找着的,说是贪玩找不到路回去了,又不敢乱走,就一直呆在那里。奴婢回来之前让如意殿那边把这两个采女单独看管起来,娘娘看是直接逐出宫去,还是再等一等回报给陛下?”
“是真的迷路吗?”江画问。
徐嬷嬷道:“问了问从如意殿到长生殿这一路上的宫人,都说没见着她们俩怎么过去的,也姑且只能当做她们的确是迷路了吧!”
“直接送出宫去吧!”江画说道,“先送出宫,这样人不敢留在宫里。陛下那边,明日我亲自去回禀一声。”
“是现在就送,还是等明天?”徐嬷嬷问。
江画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夜色还没降临,尽管太阳已经落山了。
“今天看管好了不能出差错,明天一早就送出去。”江画还是没忍心这个时候逐人出宫。
夜幕降临之后,皇宫也安静了下来。
东宫中,太子李傃低头看着內监捧着的整整齐齐一匣子扇子珠串之类的东西,不由得笑了一声:“怎么送这些过来了?”
內监笑着说道:“听说淑妃娘娘那边派人是说,原本是想着楚王殿下因为喝酒挨罚,送点小东西安慰一二,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把宫里几位皇子殿下都送了这么一匣子。”
李傃挑着拿了折扇打开看了看,扇骨是玳瑁,扇面是绢,上头绣了祥云仙鹤,看起来精巧但也普普通通,倒是底下的扇坠一看就是难得的好玉。
一旁内侍又说道:“方才奴才也问了宣明宫的人,送这些做什么,那人是说,淑妃娘娘想着诸位殿下都长大了,少年郎也要好好打扮……”
这话听得李傃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里扇子放回去,然后让人把这些收起来,道:“淑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忽然又想起来楚王李佾挨揍的事情——再想一想方才那一句,少年郎也要好好打扮?
云韶宫中,楚王李佾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被打成这样,自然是不可能回去他自己宫里了,只好是暂且趴在侧殿,等着能动了再挪出去。
偷偷看了一眼在一旁手里仍然捏着鞭子的贵妃,李佾小心地咽了下口水,目光投向了宣明宫送来的那两个匣子——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妈看这么久,还似乎越看越生气,还打算拎着鞭子再抽他一遍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贵妃终于让人捧着那两个匣子出去,然后转而拎着鞭子朝着他过来了。
“你遇着淑妃了,让她看出来了?”尽管是个问句,但她的语气相当肯定,半点也不像在提问,“李佾,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如果你想要死就直接开口,我这会儿直接去乾宁宫,让你父皇下旨给你三尺白绫!”
李佾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地看向了他亲妈:“没别的事情了……就是、就是在蓬莱仙境遇着了淑妃,淑妃也没问什么,后来那两个人我也让人送出去了,没人看到的……”
“真的没人看到?”贵妃似乎是被这句话给惹火了,直接一鞭子重新抽了过去,“没人看到,淑妃让人送东西的时候特地加一句少年人爱俏,要好好打扮?她是什么意思?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这能有什么意思?”李佾抱着头躲过了那一鞭子,委屈极了,“她的确就是什么都没看见啊!没看见的事情,不能算数!没看见,没证据,难道还能颠倒黑白?而且我都被你打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意思,母亲你想太多了吧!”
“你最好能管好你的裤|裆。”贵妃脸上冷了下来,“那两个采女还活着,就是威胁。”
“之前父皇都说了这次采女是给我们兄弟几个准备的。”李佾有些不服,“母亲,你这是小题大做了吧?”
“你父皇说?”贵妃冷笑了一声,“这宫里上下的女人名义上都是你父皇的,你明白吗?你以为你现在去六部就不一样了?就能把你父皇一句玩笑话当真了?太子在东宫二十年,他怎么不会像你这样狂妄?”
这话听得楚王李佾瑟缩了一下,抱着头不吭声了。
贵妃闭了闭眼睛,叫了人进来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转头来又看向了李佾:“你明天早上去乾宁宫前面跪下认错,向你父皇认错,就把你今天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在你父皇面前说一遍。”
“啊?”李佾呆住了,“为、为什么……母亲你不是打算瞒下来吗?”
“瞒不住的事情为什么要瞒?淑妃把这事情说得满宫里都知道,你以为瞒得了谁?”贵妃回手又一鞭子抽了过去,李佾整个人都要被抽得缩成一团,“那两个采女明天早上会被送出宫,所以你要去认错。”?
第59章 认错、这事情原本就可大可小
贵妃抽着李佾去乾宁宫跪着认错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很明了了。
江画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不过还是蒙蒙亮时分,按照宫里的作息习惯,今日没有常朝,也不是大朝日,这会儿李章应当就在乾宁宫中,估摸着不会用太久就会让李佾与贵妃进去说话。
想到这里,她便想到了如意殿那两名本应当被送走的采女,她忍不住向徐嬷嬷笑了笑,道:“若贵妃少想少琢磨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两个不讲规矩的采女被送走而已。现在这样,倒是像要把事情闹大。”
徐嬷嬷笑着道:“贵妃向来想得多,何况这两个采女如若出宫,对她来说反而难以控制。若将来有人拿这两个采女做文章怎么办?她那可不就是……”
这话没说完,但江画也明白。
倘若是真的半点也不明白,她昨天就不会往几个皇子那都送了东西,还带了那样的话。
她也不指望这件事情就能一下子把贵妃给拉下来,她不过是看贵妃烦躁——人总是有脾气的,如若总有个人在旁边假模假样装腔作势,还总说些违心的话,想提一些非分的要求,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住,何况她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时常能回忆起当初自己悲催下场憋屈生活的普通人。
“记得去如意殿把那两位采女拦下来。”想到这里,江画抬眼看向了徐嬷嬷,“既然贵妃是想把这事情往大了折腾,便随她,且看看她能翻出个什么花样来。”
一件事究竟是会闹大、闹到无法收拾,还是会大而化小、小而化无事实上并不取决于某一个人的某一种想法和某一样行为。
贵妃当然是想让这事情就无声无息过去的,她先抽鞭子把李佾打了一遍也就是这个原因,她先下手处理,便让旁人再不好继续追究下去。
究其原因当然是李佾的确是做了荒唐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先下手来占个高地。
此时此刻她押着李佾跪在乾宁宫外面,心里还在琢磨着江画昨日让人给每个皇子都送了的东西,以她对江画了解,这事情在她那里已经到此为止不会再抓着不放,只是其他人会不会放过去呢?比如东宫的太子,又比如那个一直以来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总是游戏人间的吴王,其余那几个倒是不用去担心……想到这里,她真的忍不住了,又恨恨地踹了李佾一脚。
李佾这一晚上过得郁闷,这会儿又挨了一下也不敢叫屈,只闷闷地低着头不吭声。
就在这时,李章身边内侍从乾宁宫中出来了,他客客气气地向贵妃和李佾先行了礼,然后道:“陛下让娘娘和殿下进去。”顿了顿,他又笑着看向了贵妃,道,“陛下还说让娘娘生气了别动鞭子,伤着人了不好。”
贵妃僵硬地笑了一笑,这话要是平常听大可以当做是打情骂俏,但这会儿听,她便怎么听都怎么不是那个意思。
跪在地上的李佾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了他亲娘,没太敢站起来:“母亲,我们、我们进去吗?”
贵妃抿了一下嘴唇,又给了李佾一脚:“起来,做什么小媳妇的样子?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
李佾委委屈屈地爬起来,又看了一眼那内侍,才跟在了贵妃身后往乾宁宫里面去了。
李章穿着常服,应当也是刚起身不久。
看到贵妃和李佾进到殿中来,他便随手免了他们俩行礼,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他们去坐。
“昨天就听说你在打儿子,今天早上怎么还在打,还打到这里来了。”李章语气是笑着的,显而易见地没有恼火,甚至还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你儿子也不小了,都能在六部里面帮忙做事,打成这样,还怎么在外面去做事独当一面?”
贵妃抿了抿嘴唇,又踢了李佾一脚,让他去李章面前跪下了,然后才道:“这小子做的事情,妾身都不知要怎么开口与陛下说……这、这开了口都觉得污了嘴巴和耳朵,他是不小了,年纪都长到了狗身上,半点不讲廉耻!”
李章诧异地看了贵妃一眼,又看向了跪在地上趴着不敢动的李佾——他昨日忙着处理豫州急报大河涨水的事情一直到快四更时候才放了臣子出宫并让人拨款拨粮安置灾民,的确不知道宫里面有什么大事值得他去注意。
“父皇,儿臣……儿臣并非有意……”李佾小心地看了一眼贵妃,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儿臣昨天去如意殿见到两位采女……就、就上去搭了话……”
不等李佾说完,贵妃一个刀眼飞过去,直接看得他闭了嘴。她脸上神色带着几分杀气,倒是看得一旁的李章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为这个事情?昨天先抽了他一顿,今天又打了他一顿?”李章好笑地看着他们母子,“这也值得大动肝火?”顿了顿,他看向了李佾,语气倒是和缓,“那两个采女长得很好看?你很喜欢?”
“也……也不是很好看。”李佾不敢抬头,“就是活泼一些,我、我就只去搭了话……后来和她们一起在蓬莱仙境里面转了转,还碰着了淑妃娘娘……然后我、我也不敢让淑妃娘娘看见……就、就跑回宫了……”
李章笑了起来,只摇了摇头,重新又看向了贵妃:“这倒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是,儿子这么大了不安排人,这会儿遇着个活泼些的就觉得有趣,想上去搭话。”
贵妃握了握手里的帕子,内心倒是暗暗松了口气——这事情原本就可大可小,李章现在既然是要往小了说,那便也没人会抓着这事情不放。
“那两个采女倒是不好再留。”李章看向了一旁的内侍,“记得去和淑妃说一说这个事情,让她把那两个采女找出来,直接逐出宫去就行了,不可留在宫里——”顿了顿,他又重新看向贵妃道,“你这个做母亲的要多多为自己儿子着想,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了,那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过去了。朕知道老二是怎样人品,故而才信任他并非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贵妃低了头,做出愧疚的样子,忙道:“妾身知晓,昨儿原本就在打算着给佾儿相看了……”
李章摆了摆手,止住了她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头,道:“早些做打算,等老二成亲,就能出宫开府,也不必在宫里有诸多避讳。”
这话听得贵妃心头一喜,面上神色都鲜活了好几分。
而李章并不打算听她说什么,只又淡淡道:“你回去抓紧此事,也不要再这样为了一点小事就对儿子动手,传出去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退下吧!”
贵妃忙应了下来,拉着李佾起了身,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