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片嘈杂之声,站在这里的百官,连同外面那些看了那张图画的官员,此时都是唧唧咋咋的,如同这含元殿里外落满了麻雀一般。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炸了,玄宗这个时候就很有帝王的气势。他看着大殿里那些朝臣们议论纷纷的,不但没说什么,心里还有几分满意。
不管这些大臣反对裴耀卿,还是赞同裴耀卿,只他们这个样子,就对得起朝廷给他们的俸禄。
对此事有争论,那就是尽职尽心啊!不然,一味地看自己的脸色行事,只几名朝臣还好,若是都是这个样子,这盛世便不再是盛世。
玄宗能这样想,说明此时他还没有发昏,还有李治天下的雄心壮志。
所以,此时站在一侧的高力士,就看到玄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力士心里有数了,若是圣人回头问他什么,他一定能说到圣人的心里。
高力士能稳稳的站在玄宗第一宠的位置上,手段无他,唯忠诚,再加上从不悖逆玄宗耳。
做到这两点并不容易,特别是后一条不悖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稍有差池说不定就会忤逆圣人。
况且是玄宗这种喜怒并不显于表面,前一刻还在和人说说笑笑,如宽厚的长者,后一刻便将这人拖出去杖毙于皇宫外的皇帝。
肉杌黄翩儿就是这样,做了忤逆之事,没人找他的麻烦便罢,一旦有人追究,玄宗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其实高力士心里很明白,玄宗杀黄翩儿,并不是因为这小子持宠把捕盗吏掀下马去,而是早有了杀他之心。
高力士揣摩玄宗的心思,每次都能八九不离十。如果只有六七成,就他处的这个位置,怕是坟头草都枯荣了几十次了。
这一次,只凭玄宗嘴角那一丝丝几乎没人能看见的笑意,高力士已是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裴耀卿原本是正对着玄宗站着的,画图拿给那些大臣看的时候,他略微偏了偏身子,保持着大半个身子是对着玄宗的。
他耳朵里听着朝臣们的鼓噪声,心里想的却是,只千万钱便让你等这个样子,待会等裴某说完,只怕这大殿的屋顶也会被你们掀了去。
过了好一会,嘈杂声才慢慢平息下来。朝臣们都看向脸色平静的玄宗,等着他说点什么。
玄宗看他们不吵吵了,就看向裴耀卿,说道:“裴爱卿,你那箱子里还有什么?”
于是,裴耀卿又拿出来第二块版画。
玄宗看后不置可否,群臣看过后,顿时又是鸡杂了一番。不过,这次吵吵的时间比较短,等外面站着的大臣看到图画的时候,里面的吵吵声已经停了。
第二块版画上,一队粮船迎风逆流而上,看上去十分有气势。图画的右上角也写有一行字,“任凭风浪起,谷米逆流西行不止”。旁边的另一行小字则写着,“每船费钱千文”。
朝臣们之所以吵吵的时间短,是因为他们看明白此画图的内容后,觉得这张图画实在没什么可吵吵的。
运粮就要花钱,船工所需,舟楫耗费,都要在这运费里出,这件事实在是没什么好喷的。每一艘运粮船费钱千文,倒也说的过去。毕竟是水中行船,即使风浪平静,也是有三分险的。
这种拿着性命讨生活的事情不能喷,喷则没有良心。
“此粮船自河阴仓出发,一路逆流勇进,到了这处……”
裴耀卿指着第三幅图画如此说道。
众人看向第三张版画,看到在崇山峻岭中,黄河蜿蜒流过,流经一些地方,已是垂直而下的瀑布。
“当然,粮船无翼,是过不了这处的。”
裴耀卿的手停在了一处瀑布上。
很多大臣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就连端坐着的玄宗也乐了一下。
“既然水路已是不通,那就不如在此上岸另做打算。”
裴耀卿的手指指向图画右下角。
众人随着那根手指,看向右下角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看到那里竟然是一处平地。
“此处地势平缓,虽是地方不大,却是这高山峻岭中难得珍贵的地方。此处因为稍微平缓,便有了一处渡口,叫做平津渡。臣建议,在此处设平津仓,可容纳米谷十万斛即可。所费钱财,千万文。”
话音刚落,裴耀卿的手指便指在第四张版画上。
侍卫刚刚举起的第四张版画上画了一处仓房。仓房依山傍水而建,周围虽是景色宜人,却也是险峻异常。
众大臣一听一座只能容纳谷米十万斛的粮仓,也要花费千万文,顿时就开始鸡杂。
可工部的一位侍郎突然说道:“那处建仓,千万文不多也。”
工部侍郎,主管监造,他的话就是专家的话。所以,刚刚喷了两句的那些朝臣住嘴了。
只看那画上,山路崎岖,又有群山阻隔。裴耀卿说建一座十万斛的仓房,而不是先前像河阴仓一样,也是三十万斛,就说明裴耀卿早已考虑到此处建仓不易,花钱多不说,工程还不能太大。
看到众人噤声,裴耀卿不由得在心里夸了李泌几句。
还是这小先生厉害啊!想出了这画图说明的办法。不然,只凭奏章上写的,还有附上的地图,众人怎么会知道在崇山峻岭,激流险滩中建仓行船有多么不易。
即使他们知道不易,可听到要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又如何会相信?还是这样好,直观,如身临其境一般,想必他们也就会对我少一些难为。
不过,这只是裴耀卿自己这么想的,玄宗和诸位大臣难为不难为他,还要看后面他是怎么说的。
估计裴耀卿也想到了这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让人拿出了第五块版画……
“粮米在此处上岸,只是这里山路崎岖,车不能行。当地运物,皆是负重而行。如此多的粮米只靠人抬肩扛,何时能运到长安?”
此话说完后,从玄宗到诸位大臣都看向他。
裴耀卿明白他们眼光里的意思,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是啊,如此多的粮米在这里上岸,又如何将这些粮米运到这京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