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并未能如他们所愿,傅春在淘汰掉百余人后,并未再更进一步进行评比,乃是对着十六人道:“还请诸位师傅,随我移步至春熙小院,最终评判将在院化千阁进行。”
此言一出,观赛台上一片哗然,化千阁乃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若是去那便意味着在场大部分人不能再继续观赛。
这时,从方才便一直退居后方的白发老者站出来道:“诸位道友还请稍安勿躁,为了不影响鉴定师的鉴定,确保比赛的公正性,我等只得如此安排,虽不能让诸位到化千阁内直接观赛,但我等会通过传影符将影像传送至前院,诸位道友仍然能够在第一时间内知晓最终结果。”
众修听罢,方才安静下来。
傅春领着十六人来到春熙小院,这处小院乃是整个器宗堂最为幽静雅致的院落,景色亦是最好,平素只用来招待有名望较高的贵客或是名器师。
当众人踏入化千阁内,发现阁中早已有人在等他们,正是先前不见踪影的万甲灵君以及那名眼盲的老者。
万甲灵君毕竟是地俊星区最富盛名的炼器宗师,十六人中不少人均对其十分仰慕,都面露崇敬之色,特别是诸葛先生虽是其座下记名弟子,但入门后却还从未一睹恩师真容,当下是激动得差点跪下来叩首行师礼。
相互行过礼后,万甲含笑看着众人,并说道:“诸位同道不必拘礼,还请就坐。”
化千阁内早已准备好椅子,案几上亦斟好了热茶,十六人依次入座,万甲与盲眼老者亦坐到了最前方的八仙椅上。
不一会便有人将十六件“九龙鍼”奉上,摆放到众人中间一张圆台上。待人退下,门关上,万甲又道:“首先恭喜在座诸位同道通过第一轮次鉴定,能坐在这,至少说明诸位在炼器造诣上亦小有所成,至于最终是哪两位能够胜出,将由我、傅春小友,以及暨峦道友共同评判。”
原来这名盲眼老者名叫暨峦,也不知是何来头。萧瑶暗想着,目光却在无意间瞥见傅春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与激动,虽然他面上极力掩饰,但微微握紧的袖口还是泄露出了他的心事。
萧瑶再次看向盲眼老者,就这一眼,她发觉老者的脸似乎朝她这方向侧了侧,竟有种对方亦在“打量”自己的错觉!
此人绝不简单!
第62章 炼器赛(六)
萧瑶又观其他参赛者,面上均无异样,看样子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老者名号。除了盲眼老者与傅春的不同寻常,她还发现十五人中有名年轻男修也颇有些耐人寻味,此人身材挺拔,样貌俊秀,乃是一表人才,不过他看向万甲灵君的目光却是带着一抹无奈与埋怨,倒不是说不尊重,只是这样的目光更像对熟悉之人才会有的。
至于万甲灵君,就像不曾看到此人目光般,继续介绍道:“我与傅春小友想必诸位都比较熟悉,而暨峦道友乃是地巧星区有名的鉴定师,鉴定造诣亦为七十二星区所公认,所以诸位大可以放心,此次评判是绝对的公正公平。”
在场众修虽只是炼器师,对鉴定师知之不深,但能被七十二个星区都承认的名师,那绝对是值得敬仰之人,顿时,所有人看向老者的目光都肃然起敬,对其的评判亦多了几分期盼。
接下来,暨峦、万甲灵君以及傅春依次将圆桌上的“九龙鍼”拿起,仔细鉴定。万甲与傅春皆是先观再上手,而暨峦与二人不同,他乃是盲眼,遂将法器直接上手,仔细抚摸,随着他手的移动,面上表情亦产生了变化,或欣喜或皱眉,就像在感受每一件法器冰冷外壳下包裹的灵魂。
在旁十六名参赛者,目光至始至终都追随着圆桌前三人,心情上下忐忑,终于三人将圆桌上所有“九龙鍼”都看过摸过,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便又再度坐回原位,这下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后,万甲开口道:“诸位,在宣布结果之前,我亦想请尔等先评判一下自己所锻的法器,说一下自己的优势与不足,并且从十六件‘九龙鍼’中挑选出尔认为锻造得最好的一件,写在牌子上交与我等。”
说话间,两名侍女分别将一块两寸大小竹简以及笔墨发与十六人,众修面面相觑,弄不明白三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还是一一照做,仔细品鉴其他参赛者的“九龙鍼”,对比后回到座位上将心中所认可的牌号写在了竹简上。
待所有人都归位,并写下牌号上交,万甲看了眼众人所写,微微点了点,道:“那么从左侧第一位开始,请诸位逐一叙述。”
坐在最左侧第一位乃是名满脸虬须,古铜色肌肤,孔武有力的大汉,他站起后先前方朝三人行了个礼,便是侃侃而谈,将自己所锻的“九龙鍼”吹得天花乱坠,而说到不足时只是一两句带过。
待他说完,万甲先是朝其微微一笑,方道:“这位小友竹简上写的可是十六号牌?”
大汉微怔,连忙回道:“是的。”
万甲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十六号‘九龙鍼’并非小友所锻,既然小友觉得自己锻造的法器如此出色,为何还要写十六号法器。”
“这……”大汉一下也蒙了,回过神看到万甲和善的望着他,目光清明,顿时脸色绯红,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当然……当然是因为十六号比我锻得更好。”
万甲含笑:“呵呵,不错,不错,敢于承认他人比自己优秀亦是种勇气,小友且先坐下,换下一人。”
有了大汉这个前车之鉴,后边几人并未再过度耀,均将言明自己擅长与不足之处,但他们竹简所写下的牌号倒是出奇的一致,均是十六号。
众修依次轮下,很快便到了诸葛先生,别看这位先生有些迂头迂脑的,但在炼器上可是毫不含糊,将自己优缺点说得一板一眼,极为认真。就连万甲听了亦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在看过他所交上的竹简后,万甲眼睛眯了眯,问道:“小友选的是四十四号牌,为何?”
萧瑶这会正在饮茶,一口茶水含在口中惊得差点喷出,她完全没想到这位诸葛先生会对自己锻造的法器有如此之高的评价,若是让他知晓此器乃是自己这名女修所锻,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诸葛先生眼下并未想太多,只是认真答道:“四十四号在坯器后期打磨成型阶段的处理确实略欠十六号一筹,但锻造工艺的好坏光只是摸与看还远远不够,得使用过后方才能真正下论断,眼下既不能使用,小辈也只是按自己直觉评选,四十四号拿在手中的感觉比十六号更能让小辈青睐。”
“直觉吗?”这会一直沉默的暨峦忽然开口,乃是满面笑容,直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亦是难得……。”
诸葛先生亦不知晓他在指什么,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万甲朝他点点头,这才如释重负坐下,但目光还是看着一直面朝他微笑的暨峦。
再接下来,便轮到那名有些奇怪的年轻男修,他评价自己优缺点时只道了一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顿时万甲脸色微变,原本一直温和的笑脸亦拉了下来,“何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惹恼了万甲,年轻男子亦无所畏惧,只是淡淡说道:“比不上万甲大师,但与一般人相比,小辈还是有那么几分自信。”
这番言论简直就是对在场所有参赛者□裸的藐视,不少修士已经当场黑了脸,面色不善的盯着男修。而男修视若不见,只是坦然看着万甲。
两人对视半响,终于,万甲挪开视线,按规矩问道:“你选十六号牌是何缘由。”
男修答:“我相信自己!”
万甲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便示意他坐下。
之后又答了两人,终于轮到了萧瑶回答。
因为其是在座唯一的女子,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肆意打量。
傅春早在第一轮次评判时便注意到了她,特别是在看过其锻造的“九龙鍼”后,便已确定那把“碧幽”确实为其所锻,眼下更是将身子坐直,认真聆听。
饶是万甲亦是颇有兴致道:“难得看到有女子炼器有所成者,不知小友师出何处?”
萧瑶恭敬答道:“小辈乃是飞升修士,一身锻造手艺皆是下界的炼器师父传授,家师希望小辈能将手艺传承万代,故而小辈从不敢懈怠,遵循家师教诲方才有所小成。”
万甲亦赞许道:“天道酬勤,勤奋与天赋乃是同样重要。你且说说看,自己所锻的‘九龙鍼’如何,有何优缺点。”
萧瑶也不多述,简明扼要道:“小辈在造诣上成就并不算高明,唯有一点基础扎实,今日所成全靠逐年累月的学习锻造积累,不足之处还有不少,其中最为不足的便是在打磨、成型的造诣上还不够精炼,后期略显粗糙,这件‘九龙鍼’便是如此。”
“恩,难得小友如此谦逊,品性难能可贵。”万甲先是赞了一句,但随后却是话音一转又接着问:“然,我观小友竹简上所写乃是自己牌号,既然觉得自身造诣不算最好,却为何选择自己?”
面对质疑萧瑶没有一丝窘迫,自始至终态度从容,回道:“回前辈,造诣无止境,哪怕是站在炼器界顶峰的圣手亦不敢妄称自己造诣完美无懈可击,所以无论是谁都会有所欠缺,但这并不表示小辈对自己所锻之物没有信心,我相信自己。”
万甲先是怔了怔,随后唇角微微翘起,眼中赞许之意更甚,之前也有人说过这句:我相信自己。两相比较后,前者只让人觉得颇为倨傲,而后者让人感受到的却是一份坚定的信心。
有道是态度决定一切,不止万甲,在此大多参赛者投向萧瑶的目光也发生了转变,少了几分质疑,多了几分尊重。
当在座十六人全部回答完毕,十六枚竹简上所写牌号亦全部揭晓,其中十三人投了十六号,俩人投了四十四号,剩下一人投的是自己,一百零八号。
看众修表情,显然已经猜到了最后结果,所以万甲十分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这次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宣布道:“相信诸位心中应该也有了答案,我在此宣布十六号与四十四号为本次比赛的优胜者,将代表梅山浮岛参加两年后主岛举办的炼器大赛。”
虽说从头到尾三名评判者都不曾鉴定过,但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十六人默认的,故而亦无人站出反对,只是十六号那名年轻男修忽然站起,淡淡提出道:“万甲前辈,对于优胜者是谁我并无异议,但恕我眼拙,无法分辨出两件法器间的优劣,遂想听听三位前辈的意见,还请前辈稍做评判,到底谁人锻造得更好。”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不少器师的应和,且不管年轻男修是出于何种目的,在他们看来既然拿不到优胜,能听到宗师的讲解也算受益匪浅。
万甲听罢,唇角再度弯起,就像一直在等这一刻,笑道:“其实就算诸位同道不说,我等亦会对所有法器做一次评判,免得落人口实,说我等几把老骨头不干正事,随便再满了某些人的愿。”
第63章 炼器赛(七)
万甲最后一句话明显意有所指,不过众修也并未深究,只盼三位前辈能够快些开始评判指教。
三人先将十六号与四十四号“九龙鍼”单独拿出放在一旁,余下的按方才回答顺序一一进行鉴定,先由傅春鉴定讲评,然后暨峦总结,末了万甲则会根据两位鉴定师评定以及炼器者不足在锻造造诣方面稍加提点,一番评解下来,众器师听得如此如醉,可谓受益良多。
终于点评完前十四件“九龙鍼”,剩下的便是十六号与四十四号。这次傅春并未像之前上立刻开始评判,而是态度十分恭敬的朝着暨峦行了个礼道:“这两件‘九龙鍼’在小辈眼中均属上上之品,不分轩轾,就算有差距也甚微。小辈才疏学浅,对细微的差距实难评判,故还是由前辈来评解,小辈愿做旁听。”
暨峦面带微笑,捋了捋胡须道:“傅春小友实在太谦虚了,这两件法器均有自己优缺点,可谓不分伯仲,就算由老夫来评,也不过是主观臆测,全凭自己喜好。”
傅春不以为意,只当他老人家辈谦让,还是客气道:“无论如何前辈在鉴定造诣上远比小辈高明,请前辈指点。”
“小友如此客气,老夫若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话都说到这份上,暨峦也不再推脱,只道:“在评判之前我想先询问小友,若真要从中选出一件供自己使用,小友更偏向哪一件?”
傅春将两件法器再度拿到手中,轻轻抚摸,再度仔细看一遍,片刻后方道:“我选十六号。”
暨峦点点头,转而面向万甲,“万甲老道,那你呢?又会作何选择?”
“我嘛……”万甲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年轻男修身上,“四十四号更和我眼缘一些。”
“口是心非,”暨峦摇摇头,却也不更进一步点破他,只从傅春手中接过两件“九龙鍼”道:“老夫个人也更倾向于四十四号小友所锻。”
这下众参赛者哗然,私语纷纷,因为在场十六名参赛者中便有十三人选了十六号,而三位大师中却有两人同时选了四十四号,难道四十四号真的比十六号更胜一筹?
这会连万甲也很是疑惑,他选四十四号不过是要挫一挫自家徒儿的傲气,但心中仍旧偏向他那顽徒。可暨峦不同,在鉴定上就算是对好友也不会讲太多情面,说一是一,说二便是二,绝对不会违背自己原则!他既然选了四十四号,便是真心认为比十六号好。
一时,万甲忍不住暗中传音给暨峦道:“老鬼,我家那小子的手艺真没这四十四号好?”
暨峦就知道他心疼徒弟了,没好气回道:“觉得我欺负你爱徒了?先前都说了是个人喜好,傅春当我在客气,难不成连你也认为我是在客气?”
所谓关心则乱,万甲被他这么一塞,也恢复了平静,余光快速看了眼自家徒儿,果然,那臭小子一脸不服的上前道:“还请暨峦前辈赐教。”
暨峦虽然眼盲,但天生五感敏锐,更有天赐第六感,能感受万物之灵。他能通过触摸器物“看”到器物的内心,甚至摸透器物所有者的脾气性格。万甲收的这小家伙不错,在炼器方面的天赋极高,万年也未必出一人,的确是个天才,只是天资聪慧,在炼器上一路顺风顺水,少遇挫折,难免恃才自傲,若是能将此毛病改掉,它日定成大器,就看其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也罢,看在老友的面子上,且试着点拨他一下。
想着,暨峦微笑道:“小友莫急,老夫方才亦说过此评判多为主观,并非说其中一件便真的不及另一件,但听老夫详细说来:确实十六号无论是在四大步骤以及凝炼上的技艺堪称完美,而四十四号则在最后打磨与成形阶段稍有欠缺,故而从表面看不如十六号锻造得精细。”说着,他又面向着其余十五人道:“先前诸位小友之所以大部分会选十六号,想必也是因此缘由。”
“前辈说得不错,”众修纷纷点头。
“但是,”暨峦话音一转,那双浑浊的白眼正对着年轻男修,仿佛将其看穿,“这仅是表面上的差距,说起来十六号亦有其不足之处,只因不是在造诣上有所欠缺,故而较难发觉罢了。”
听到自己造诣并无不妥,年轻男修更不服了:“敢问前辈既然不是造诣上的问题,还有什么是可缺的?”
暨峦眉毛微微一动,“锻造的经验。”
“傅春小友,”他唤道:“想必小友亦有所发觉,只是觉得不过是经验上的细微差距,对法器本身影响不大,远不如技艺上的欠缺看得明显,这才选了十六号的吧?”
没想自己早已被看穿了,傅春不由敬佩道:“前辈明鉴。”
暨峦道:“既然双方都有不足,就看诸位心中更倾向于何种了,正如我先前所言全凭自身喜好。”
眼见年轻男子表情仍旧不能理解,他便再接着道:“光说或许诸位还不够清楚,我们不妨试一试这两件“九龙鍼”,则会更直观一些。不过到时候恐怕会两件法器将会损毁,而法器的所属权乃是属于你等,也不知俩位是否舍得。”
“有何不可,还前辈请随意。”年轻男子立刻大方回答道。
“那四十四号小友呢?”暨峦侧了侧身询问道。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暨峦朝向的地方,虽然早就猜到四十四号“九龙鍼”有可能是场内唯一的女修所锻,但真正证实后,免不得还是会讶异。特别是诸葛先生,眼下满面纠结,不断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萧瑶一听有可能会毁了法器,心里乃是万分不情愿。那年轻男修一看便是个有钱的主,毁掉一件铜黄阶中品法器眼睛连眨都不眨。她是个穷修比不得有身份有背景之人,此器拿出去去卖卖也要十多万中品元晶,就这么毁了,她绝对要肉疼死。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亦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回绝,只道:“此器乃是小辈倾尽心血锻造,要真毁了,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舍。”
萧瑶虽然说得婉转,但万甲与暨峦却也还是听明白了,又见她面上虽是平静,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自己的“九龙鍼”,那模样活像他们马上就会毁了她的法器一般。
万甲不由失笑,就算爱惜自己法器亦不是这么个盯法吧,她那眼神怎么看都像守财奴盯着金子,两眼放着光。
眼看着评比就要无法继续下去,万甲瞅着自家徒儿那张憋闷的脸,心中叹口气,乃是大手一挥,爽快道:“小友无须担忧,若有损毁,我赠你一件铜黄阶山品法器作为补偿如何?”
萧瑶眼睛眨了眨,胸中已然心动,但又不好答应得太爽快,免得打自己的脸,故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免为其难道:“这……,既然前辈已经开口,亦是为了诸位同道间学术探讨,小辈便也忍痛割爱,前辈请用。”
万甲可没错过萧瑶眼底的欣喜,这女娃分明就是个财迷,却还要在嘴上拿乔做足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催促暨峦快些开始。
而暨峦则不徐不疾,先是祭出一口亮蓝色钟鼎。众修定眼一看,此物竟是一件白银品阶法器。他催动钟鼎高悬在阁楼上空,顿时一道蓝光笼罩下来,在地上形成一道圆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