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值得她激动。
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画面，却让她同时也感受到了与虎谋皮一般的战栗恐惧。
因为在她超凡者的眼中，这哪里是一本书啊，分明是一团黑色的油亮的不明物质，宛如胶质，又像是浓雾，像是某个黑洞般的通道，而一只黑色的手从黑洞中伸出，牢牢的抓住了季博农的整个形体，将其包裹在其中。
而那只黑色的手，分明就是由无数如蝗虫，如飞蝇般的虫子组成，它们正在嗡嗡作响，围绕着季博农，啃食着季博农。
它们、它们在吃我的父亲！
这个认知让季织绪冷汗直冒，因为紧张，牙齿都在打寒战，拼命地抑制自己焦灼的心跳。
她知道，一个完完全全没有天资的普通人，想要成为超凡者势必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平等的……
但这画面依旧超乎了她的想象。
随着季博农完全被虫群淹没，空气中开始充斥着一种陈年腐烂淤泥的味道，季织绪感觉自己仿佛泡在石油里一样。
现在，留在座位上翻看着那本书籍的，似乎就仅仅是一群不明物质组成的人形而已了。
在这光亮的偏厅内，显得无比诡异。
仆人开始端上菜肴……但没有人对自家主人的状态表示疑问，没有人觉得这不对劲，他们训练有素地进来，又安静地出去。
好像根本看不见。
季织绪尽量平静地拿起手里的刀叉，悄悄地瞥了眼林老板。
林介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笑着转头向仆人礼貌道谢，随后注意到了季织绪的目光，维持着微笑道：“季大小姐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这抹笑容让季织绪彻底闭嘴。
没有错了，这是考验。
她很想唤回自己的父亲，但是又不敢。
她一边担心因为自己此时的犹豫不决招来林老板的反感，导致父亲没有通过林老板的考验，但又害怕父亲真的因此一去不回……这是出于一个女儿的担忧，但因为这是林老板的意志，所以她不会去违背。
季织绪咬了咬下嘴唇，再次瞥了一眼林老板，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摇了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没有，我只是在想，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您的口味。”
“嗯……”
原来是这样啊，他还以为季织绪突然那么紧张做什么。
林介微微抬头，砸吧嘴思考了一下……他确实对诺金传统类似西餐的饮食不太感冒，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因为对这种华而不实摆盘的不满而下意识地皱眉，让季大小姐想多了。
他笑着开了个玩笑道：“我都很喜欢，说实在的，在那么偏僻的角落开书店，根本吃不到这些珍馐美食，我还得感谢季大小姐能给我这个机会蹭吃蹭喝呢。”
季织绪摆手道：“不，没有的事，我们才应该感谢您能来，您喜欢就好。”
林介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确实有所偏好……比如早上夏洛蒂推荐的那个蜂蜜蛋糕，味道就确实令人难忘。”
“！”季织绪手一抖，差点把酒杯给碰倒了。
林介疑惑：“怎么了？”
“……”季织绪拨浪鼓一样摇头，努力把脑海里林老板生吃神明级的画面给抹除。
林介有些忧虑了。
怎么感觉季大小姐从刚才开始就特别的紧张？
林老板思考了一下，看见旁边还沉迷看书的季博农，恍然大悟了。
对啊，因为现在她父亲就在旁边啊……之前激情告白的话都被自家父亲听见了，任谁都会感到紧张的嘛，而且还是这种堪比社死的场面。
可怜的季大小姐。
季织绪下一刻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既敬且畏地看向林介，却发现书店主人对自己慌乱无礼不置可否，他正在微笑看她，眼里无限同情。
这是来自高位者的同情么？同情她的无知与弱小……或者是他们的。
“唉。”林介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季大小姐这个心结……罢了，他再怎样，也不能再当着对方父亲的面，第二次毫不留情地拒绝，至少，等宴会结束再说。
“季大小姐，干一杯如何？为了书店和罗尔资源的合作。”
林介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目光友善地示意季织绪只有正事能彻底盖过刚才的尴尬：“我这次可是精挑细选了五本样书，希望罗尔资源能够善用它们。”
季织绪睁大眼睛，心中刹那间激动起来，在这个时候提合作，意思是……
她连忙举杯：“为了合作！罗尔资源，不，我们季家的诚意您一定能够见证！”
“叮。”
酒杯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暗潮涌动的平静湖面投掷了一颗漂亮的卵石，荡起波纹。
季织绪恍惚间，感觉面前握着酒杯的那只手，似乎并不是人类男性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而是一只漆黑如影的模糊手掌。
她的心脏紧缩，一种冥冥的灵感让她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那只抓住季博农灵魂的无形之手，在两只酒杯碰到一起之后，像是碰到滚烫的烙铁一样立刻收回。
“哈——”
季博农猛地抬头，像是和某种恶兽搏斗长久之后，从那漫长的恶兽胃袋里死里逃生，如同干涸的鱼儿重入海中一般活了过来。
从书籍的泥沼里脱离而出。
林介眨了眨眼睛，坐回座位：“季先生，有感觉这本书对你有所帮助吗？”
季博农茫然了一阵，然后握紧了双拳，几近狂喜地道：“有！太有了！感谢您，感谢您！感谢您……”
他几乎语无伦次了。
因为从此刻起，他眼睛里的世界已经全然不同，那些深入他身体里的飞蝇，构筑出了一条条从无到有的通道，令以太在其中充盈。
他，季博农，成为了超凡者！
这是神迹！
第366章 林介的生日礼物
季博农除了感激以外已经无法再说出其他的话了。
虽然过程是无法言说的痛苦，那种在体内生生开凿出通道的感觉几乎令人痛不欲生，但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睛被以太充盈，能够看见这世界中以太的流动。
皮肤和肌肉被以太所支撑，变得更加坚韧强大。
更重要的是，那此前让他饱受折磨的飞蝇们，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隐藏在了他身后的虚空某处，成为了能够被他支配的力量……
“季先生太客气了。对你有帮助就好，这本书我可是挑了好半天呢。”
林介汗颜，不过季博农会出现这么夸张的反应倒也正常，毕竟这本书的威力就算是在地球上也是巨大的，更何况是在这稍有落后的异世界。
他正了正坐姿，双手习惯性交叉支撑下巴，脸色严肃地道：“这本书蕴含的力量，足以颠覆整个社会，宛如一只无形之手，能够拨动整个世界的天平，希望季先生能够好好利用它。”
无形之手，算是《国富论》最为精辟的一个总结了。
“无形之手”理论，即经济运行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自动调节，即便每个人都是从个人利益角度出发，其结果也会促进社会的整体利益。
这理论也是西方自由经济的根基，虽然完全按照这套自由经济来讲会存在些许弊端，而且在林介那个21世纪的社会里，《国富论》的大部分内容都落后于时代了。
但是就诺金现在的情况来说，《国富论》算是相当的超前了。
林介本人没什么志向，身负这些书籍没处使用，不如给季董事长反而更合理。
“无形之手……”
季博农几乎难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复述着这四个字，刚才隐藏在虚空之中的飞蝇……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的的确确像是一只手在操纵他一般。
“是的，无形之手。”林介给予了肯定回答，他难得地正色道：“季先生，虽然我出于对季大小姐的信任，将这本书交给了你，但我仍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在这个世界上，弱者经常受到欺凌而无人对此加以惩罚。”
“你觉得应该有一个公正的神，来为他们主持公道吗？”
季博农听到这话之后微微一怔，随后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林老板问这个问题，加上《虚触之掌》代表的无形之手，是想做什么？
换而言之，这个问题的本质似乎是……那个神，能否用祂足以改变规则的无形之手，来贯彻自身的正义。
季博农沉默良久，颤抖着开口道：“按照我的想法，应该有……”
“不不不。”
林介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微笑道：“不该有。”
季博农噎住。
“神明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林介从容地说道，摊了摊手：“如果说真的要有神的话，大概就是……这世间的真理和规则本身，想要依靠一个从天而降的神来拯救世间的正义，未免也太便宜了。”
林介还算是斟酌着讲，以诺金现在还流行宗教的普遍理性而论，林介说这话有些太过超前了。
“人性的弱点即是趋利避害。”林介又总结了一条《国富论》中的重点，“因为利而动，无须鞭策，任何违反人类利益而敦促人类去做某事的东西都是反人性的。”
“正因为这一点，那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规则的时候，往往因为过于自由，而使得人们疯狂地追逐利益，最终走向了毁灭。”
季博农忽然回想起了之前偷听过——说是偷听，现在想来其实是林老板故意让我听到的——他说过，诺金上层充斥着无数蛀虫，那些旧贵族残存的力量在腐蚀着诺金，他们正是那些逐利之人。
季博农低头看着这本书，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林老板要精挑细选这本书送给他。
“罗尔资源要解放人性，要解放受压迫之人。”
他声音低沉的说道，随后眼睛一亮，语气激动：“这正是罗尔资源真正的目标啊！感谢您的教导！”
啊？是我吧，大概……林介心中尴尬的想道，他只是想让季博农警惕，不要变成只求利益的资本家，却好像让对方领悟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咳嗽了两声，道：“总之，最重要的其实是人本身的努力，役使与压迫都是不可取的。”
没错，压迫者都是反人性的，那些所谓克己复礼的宗教组织无一不是在压榨着人性，穹顶教会早已证实了这一点，林老板……季博农心中暗忖，林老板与神明级似乎是敌对的，他的目标是解放人类。
等等！季博农忽然想到了什么，假如林老板是超越神明的更高维存在，而祂对人类有着无限的同情和帮助，又能够轻易地改变规则。
如此仁慈，又如此的强大。
难道说，他……是造物者？
季博农抑制住自己疯狂的心思，深呼吸，将手中的书握紧：“林老板的意思，我已经完全了解了，我一定会牢记您的话，坚持这条道路，带着罗尔资源走向更好的未来……”
“你明白就好。”
如果你是真的明白，而不是领悟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