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夏蒹听着他的话,情绪都忍不住随之波动。
“是啊,古怪,在这里我会有一种,夏蒹好像不再完全属于我了的感觉。”
夏蒹眼睛看过去。
少年面上已经没了笑,像是一具人偶一样注视着她,“夏蒹与我,分别了半月哦,这半月,你的眼睛里又进入了多少人呢?我没有办法知道,真是让我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夏蒹肯定不会理解,因为夏蒹根本不会因为与我分别而感到难过。”
“我一直认为,母体孕育子嗣,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冰凉的指头摩挲着她的脸,少年温柔的声音若潺潺流水响在耳畔,“若你我之间,也有这样斩不断的连接那该有多好?我其实很生气呢,非常非常。”
“很生气……”夏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也忍不住随之放低,“为何?”
他面上没有表情,与她注视,好半刻,才轻轻笑出声来。
“夏蒹明明知道的,又为何还要再问我呢?”
是啊。
她明明知道的。
但,就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他对她的在意,哪怕这‘在意’无关情爱,只是不想猎物离开视线,她也莫名想听。
“看看你的眼神,”他凑近,眼睛微微睁大,夏蒹听着他的话,抬起视线望进他的黑眸里,“夏蒹心知肚明,不是吗。”
“是,”夏蒹眨了下眼,“我心知肚明。”
“嗯,”混着漆黑月色,少年的眸子弯起来,“下次夏蒹不准再这样了,其实,也是我有所疏忽,当时竟然同意了你说要与我暂时分别的话,下次再也不会出现这种失误了。”
“但是,”夏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为冷静,她手覆上裴观烛冰冷的手背,“我不同意和晚明你一起回裴府。”
少年视线稍滞,好半晌才轻轻眨了下眼。
“为何?”
因为她还没做好准备。
就像是夏蒹的第六感作祟,她总觉得这个时候离开苏府前往京师裴府,见到梦中所遇到过的裴观烛的父亲,实在太过冒险了,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处在一种被动的局面。
最起码,她想要等到能摸清楚裴观烛对他父亲的想法后,再和他一起回京师裴府,而且最关键的是,原文中裴观烛第三卷 开始明目张胆的杀人,彻底暴露自己的本质,便是他回到京师,与他父亲再度相遇之后。
。
裴观烛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一个人抱有明显的厌恶与恨意过,哪怕这些人都曾用常人无法接受的方式伤害过他。他的态度尤其难猜测,原著中裴观烛会变成杀人狂,从夏蒹的思考出发,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想要暗中证明自己,所以一定要在自己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不想暴露的同时又发疯的想要快点暴露出来。
第二种是杀意在裴观烛离开金陵后成了个不断被积攒起来的空罐子,最终突破阈值,不想忍受也再懒得隐瞒。
第三种是最没有可能的,那就是裴玉成教唆裴观烛杀人。
但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夏蒹也无法接受裴观烛会变成原著中喝人血将人垒成尸山的杀人狂,为此,她会拼命用一切方法去避免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因为我还没做好准备,”夏蒹扣紧了裴观烛的手背,视线紧紧盯住他,“而且我很好奇苏府究竟发生了何事,晚明你也知道的吧,我好奇心一直都很强,不搞清楚我是不会愿意离开苏府的。”
冰凉的指头不断摩挲着夏蒹眼下的皮。
“为何?夏蒹明明都被这里的人欺负了,竟然还好奇有关于她们的事情吗?”
“欺负?”
“是啊,欺负,那个女人在欺负你呢,就像个尖刺猬一样令人感到生厌,”他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像是提起来都会觉得极为厌烦恶心,“但是我很理解呢,夏蒹很漂亮,嗯,很漂亮就会被她所嫉妒,除夏蒹以外的女人都是这幅样子,总是喜欢欺负人。”
夏蒹:……
“欺负……晚明说的难道是叶夫人吗?”
“叶夫人……是吧,就是她。”裴观烛点头。
夏蒹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瞧怎么觉得好笑。
杀人狂真是一如既往,欺负这种词成年人哪会常放在嘴上?但裴观烛不同,他很多时候总是这样古怪,但夏蒹又莫名非常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冰凉的手顺着夏蒹面侧往下划。
夏蒹微微抿唇,感受那阵令人无法忽视的冰凉划至脖颈,脑海里不受控制想起了好不容易被挥退的画面,视线抬起,正要张口说话,便对上了裴观烛的眼。
与梦中添杂着欲念的眼神不同。
他眼神带着厉色,黑空空的盯住她。
“夏蒹说的话,我同意哦,所以,我也想到了该怎么让我安心的方法。”
“什么……方法?”心中旖旎大褪,夏蒹看着他的眼睛,无法移开视线。
“夏蒹要在这里发誓,就现在发誓,”少年唇角弯起,“你发誓,只能甘愿死在我一个人手里,只愿意被我一个人杀死。”
夏蒹脑袋轰的一声看向他。
少年歪了下头。
她张开口,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与恶魔做交易,大抵都不亚于如此。
他这句要求,像是要她宣誓自己这条命的归宿,又像是他无法言喻的占有欲,夏蒹心尖微颤。
“……好,我发誓,”她声音透着明显的干涩,看着裴观烛的眼睛,感受着松松放在她脖子上冰凉的手,总感觉下一秒这只手的主人便会控制不住兴奋情绪收紧力道。
“我发誓,我只甘愿被晚明一个人杀死,”夏蒹抓住裴观烛的手腕,“你也要发誓。”
“我发誓什么?”少年弯起眉眼,看上去心情一片大好。
“发誓你也只愿意死在我一个人手里,”夏蒹的声音带着利落的干脆,“不管是谁想要杀你或者伤害你都不可以,你要拼命的去反抗,因为你也只能死在我一个人的手里。”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那双一向猜不透情绪的眼睛第一次显露出一种呆滞的好笑。
夏蒹抿紧唇,正心中不知所措,就见少年唇角忽然像是绷不住了一般,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哈……”他笑的身子都颤,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夏蒹腰身,弯下腰将脸贴到了夏蒹肩膀上,沉沉笑着,好半晌,抱着她腰的手愈来愈紧。
“好啊,就照夏蒹说的,我也只能被夏蒹一个人杀,只能死在夏蒹一个人手里,”吐息喷在夏蒹后脖颈处,“好幸福,好幸福,夏蒹……夏蒹……”
他直起身,忽然揽住了她的手,视线透着股痴狂般的兴奋,“其实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杀掉的,现在就可以,被你杀掉……被你杀掉,肯定会很幸福,现在其实就可以的。”
“清醒点行不行!”夏蒹抽回自己的手,“我是说以后,总之,既然发过誓了,你和我……尤其是你,咱们都要为了对方守护住自己这条命,知道了吗?”
“肯定!一定会!我一定会知道啊!”他用力点了好几下头,“夏蒹说的很对啊,很对!这世间本来坏人就很多呢!全都是坏人!我肯定,我肯定会为了夏蒹守护好自己的命的!一定会的!”
没想到裴观烛会这样。
夏蒹看着他都有些愣住,自己提着宫灯回去的路上,想着裴观烛的反应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好像一直都很想被她杀死。
并不是夏蒹的错觉。
夏蒹记起之前在裴府时就是这样,裴观烛想将她扔进井里溺死那次,她拿了刀子本是为自保,但裴观烛当时——
当时,却浮现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满足的表情。
夏蒹皱紧眉,也不知是好是坏,但她可以肯定,裴观烛从始至终就没有珍惜过自己这条命,原文中他死之前从未还过一次手,被一群平民百姓活活打死便是最好的证明,而如今他会这样愿意被她杀死,愿意听她的话,真的太好了,对夏蒹而言,这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
因为她其实最怕的,并不是裴观烛被别人杀死。
而是裴观烛本身就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他没有留恋,就证明着他不会自保,随时都有可能会结束自己的性命。
夏蒹开了门回屋,龚秋儿已经回来,等着她还没睡下。
第65章 京师有雨
夏蒹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换了衣裳躺到床榻上,龚秋儿睁着双困耷耷的眼瞧着她,“夏蒹,你瞅着那位贵客长啥样了没哇?好不好看的哇?看上去多大岁数的哇?”
“瞧见了,”夏蒹也没在这事儿上瞒着龚秋儿,就将实话说了,“生的比我一个女儿家都要漂亮,岁数的话,跟我差不多大。”
“啊?跟你差不多大哇?”龚秋儿上下瞅了眼夏蒹,失望的明显,还打趣几句,“我还当跟苏府的老爷岁数差不离呢哇,再说比你还漂亮,这我瞧见不得生了气哇。”
龚秋儿比夏蒹大,今年二十有五的岁数,本来听见苏老爷会带着贵客过来,便下意识以为是苏老爷的好友,都好友了,那自然是同样的岁数,谁想到会来个那么小的小公子?一听形容,还男生女相的漂亮面孔,当下便没了兴趣。
“秋儿你倒也是,”夏蒹笑,“不期盼着苏老爷回来,反倒会期待那位贵客,我记得苏老爷才是和你差不多岁数的。”
“我期待那么个人做啥子嘛,”龚秋儿心眼少,一听夏蒹的话,脸上都是嫌弃,“玩得太花咯,还得做小妾不成嘛,那再有钱那我也瞧不上的哇。”
叠衣裳的手一顿。
夏蒹瞅过去,语气压得轻松,“玩的花?”
“是的哇!”
“我记得秋儿你之前也跟我说过来着,”夏蒹凑热闹似的过去,“说府里死过人,那又是怎么个情况?”
龚秋儿皱起眉来。
“说说呗,我可好奇这个,”夏蒹声音特小,语气里都是装出来的兴奋,“难不成是后院以前争风吃醋闹得?”
她话一落,龚秋儿登时瞪起眼看向她。
夏蒹愣了一跳,唇角勾起来,“我猜对啦?”
“对了,百发百中的哇。”
“但是怪了,”夏蒹眼睛瞅着她,“后院里如今就两位妾室,跟夫人处的不是都挺好的么?”
“所以我才不大敢跟你说这个的哇,”龚秋儿挠了挠头,“没凭没据的,显得我多不好的哇。”
“说呗,当逗乐了,我也不往心里头记,你跟我说说呗。”
龚秋儿一听这话,就是多不想说也被追问的想告诉她了,更别提龚秋儿本来就一大喇叭,根本藏不住话。
“就是……以前听说过一件事哇,”龚秋儿挠了下脸,“我一直都在京师这片待着,所以知道,就是听说这间府里,有个小妾被叶夫人逼得上吊死了哇。”
夏蒹微微睁大了眼。
“听说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呢哇,怨恨太大,府里头压不住还请了不少僧人过来镇压,虽然我是没亲眼见过的哇,都是听他们说的哇,但是我觉得——”
龚秋儿瞅过去,“我觉得是假的哇,你看咱府上,不一直都挺太平的嘛,所以你就听个逗乐就好的哇。”
“嗯。”夏蒹垂睫,敛下眸中情绪。
怀着孩子,被夫人逼到上吊自尽的小妾。
夏蒹平躺回床榻,闭上眼,视线在一片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了一尊怪异的石刻象。
被一片树丛遮挡,她的手将树丛掀开,便露出了石刻象似哭似笑的脸,第一眼看到时觉得石刻象的面容雕刻的过分潦草,如今想来,石刻象雕刻的眼睛是有韵的,正齐到夏蒹小腿的石刻象,面孔就好似孩子一般被一层厚厚的石灰蒙住,嘴角上扬或下撇的姿态是他人造就,唯独一双眼睛是自己的。
苏府的石刻象,实在太像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