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打她,求你了,不要打她。”
那次之后,母亲再也没有用这种方式赚过钱,偶尔那些追杀的人追的不紧的时候,太傅会给人读信写信,母亲会给人绣东西,追的紧的时候,就得不停的换地方。
后来母亲病了,听说是花柳病。
她日日躺在床上,瘦的不成样子,那种病很是折磨人的,母亲日夜都睡不好。
他们没有钱。
追杀的人几乎从没见过他的样子,所以他会偷偷出来乞讨,去大街上,那些人看他是小孩,多少都会容易给点的。
他给母亲买药,可是医馆的大夫看他年纪小好骗,卖给他毫无作用的干草和药混杂在一起。
母亲的病每况愈下,太傅也总是叹气。
八岁那年,太傅出去采草药了,屋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
母亲躺在床上,动一下都很困难。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跟自己说:“小夜,母后好难受…”
“每多忍一天…就难受一天,小夜…你帮帮母后吧。”
“帮帮母后,母后真的…已经忍不了了…”
“我也不想长烂疮…好丑……”
他哭着说不要,可是母后实在太痛苦了,她流着泪不停的哀求他。
过了好久,他还是动手了,用一个小小的瓷片,划开了母亲的手腕。
红色的血就像是鲜艳的花,盛大又壮丽。
母亲临走时,是笑着的,她嘱咐他:“小夜要好好活下去啊…”
“你是太子…是皇室正统,要好好活下去。”
陆夜放下手,手上的血已经干了,按在石瓦上,冰凉的触感传过来。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烂泥里的狗,就算是如今穿上了光鲜的衣裳,洗掉了污垢,也摆脱不了曾经的那些肮脏。
他给好多人磕过头,乞求他们给自己一点吃的,乞求他们放过自己,后来他长大了,有了点力气,就开始杀人。
乞求解决不了的,就跟他拼命。
他活得很艰难,那些人找到他,培养他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兴奋,很欣喜,皇室有后,他们都把他看做是唯一的希望。
他是带着期望出生的人,要活下去,要走到更高的位置,要夺帝位。
可是十岁之前的他一直都在想,他们都期盼自己可以这样,可以那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出生在这个人世上。
因为他并不知道这样穷困,被践踏被侮辱的人生,有什么好期待的。
冷风仍旧不停的吹着,他没再继续想下去。
他两手交握了一下,很冰。
如果是沈至欢在这里,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哈哈哈的笑他:“你不是说自己就是暖手炉吧,看,你还没我的手暖和。”
陆夜想着,就不自觉的的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身上的冷的几乎没有知觉,她害怕的模样仍停在他的脑海里。
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了。
她什么都看见了,他没办法让她不去害怕他。
可天快亮了,他得回去了。
陆夜慢吞吞的站起身来,从屋脊上跃了下去,没过一会,便走到了客栈前,可他却不敢进去。
*
沈至欢亦是一夜未眠。
陆夜说自己去沐浴,可是一个时辰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沈至欢沉默的穿衣,然后打开房门要出去,结果刚一打开门,便与站在门外的陆夜四目相对。
他没有换衣裳,下巴上的血还在,嘴唇干裂,漆黑的眸子看向她,然后露出一个小心的笑容来。
他一笑,原本就干裂的唇就流出了血来。
“……欢欢,你醒了。”
沈至欢的脸色并不好,陆夜知道沈至欢不会搭理他的。
她一定很怕他。
沈至欢蹙着眉,直直的看着他,他的脸也很干,嘴唇不止流血,甚至还泛着青。
陆夜一见沈至欢蹙眉,以为是她还在害怕,这时候看见他一定觉得很讨厌,张嘴道:“…对不起。”
“我…我下午再过来。”
沈至欢却开口问:“你去哪了?”
陆夜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至欢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捏着陆夜的衣袖把他拉进房里,然后关上了房门,冷道:“你昨晚不是自己说的吗,以后去哪都会跟我说一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涌了上来,陆夜顾不得其他,沈至欢肯跟他说话,就证明她还愿意给他机会。
他一兴奋,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拉沈至欢的手,可才一抓住,沈至欢就甩开了他的手。
陆夜动作顿住,欣喜的神色僵在了脸上,“……对不起。”
可接下来,沈至欢却抓住她的手腕将他的手抬起来,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两只温软的手一起握住了他的右手,他听见她很不开心的问:
“为什么你的手冰成这样?”
大喜大悲不过如此,他愣愣的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沈至欢脸色看着仍不太好,她轻轻的摩挲陆夜的手,捂了半天也不见暖和,房里也没有暖手炉,沈至欢就把陆夜的手放在了自己外衫下,阖着一层布料,她的身体都被陆夜的手冰的一抖。
陆夜缩手想要把手收回来,沈至欢神色看着更不好看了,“别动!”
陆夜不敢动了,只得小心的不把手贴到沈至欢的身体上。
房中一时有些寂静,陆夜垂眸看着沈至欢的脸,隔了好半晌才低声问:“…欢欢,你不害怕我吗?”
沈至欢抬眼看他,道:“你也知道自己让人害怕吗?”
陆夜一哽:“我…”
沈至欢道:“那么多的尸体,谁会不害怕啊。”
她本来就很害怕,本来以为陆夜出去会好一些,可是他一出去,她脑中不停浮现的便是那些尸体的样子,可而陆夜她怎么等也不见回来。
陆夜问:“那我呢……”
他抿了抿唇,还是直接把自己想的东西问了出来,“是我杀了他们……”
沈至欢问:“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吗?”
陆夜想了想,如实道:“不算无辜。”
沈至欢低下头,将陆夜的另外一只手也放进了自己衣服里,他没有回答,但她知道陆夜很恐慌。
就像是昨晚的她一样。
她直接说:“我已经不害怕了。”
陆夜一喜,可转瞬又反应了过来,他低声道:“我以后会收敛自己,我不会…不会再叫你害怕了。”
沈至欢垂着眼睛,道:“陆夜。”
陆夜嗯了一声,认真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呢?”
“我不该杀掉他们。”
沈至欢道:“该不该杀掉他们是你的事,既然不算无辜,那我也不置喙什么。”
“那……”
“我不害怕了,可是我很生气。你不是说自己是茶商吗,骗我骗得很开心吗?”
第49章 欢欢,我好爱你……
昨晚一开始,沈至欢的确是没有想要继续往前走的,可是她才刚转过头,就听见后面的那间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
那是一声有些惨烈的喊叫,让她的脚步顿在原地,深夜里这样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想再在外面待下去,还没动身,就紧接着模糊的听见了“陆夜”两个字。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门虚掩着,让她可以清楚的听见里面的人说的话。
但彼时的她,还万万想不到,她会听见那些让她认知颠覆的东西。
此刻,陆夜老老实实的被她拉着手,默不作声的站着。
沈至欢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呢?”
陆夜唇角紧绷着,眼下的情形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圆谎了,然而他身上的那些,他又不敢跟沈至欢说出来。
沈至欢跟他是不一样的。
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到大都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倨傲又矜贵,她的哥哥姐姐把她保护的很好,除了那个令人作呕的狗皇帝,她也没有遇见什么特别阴狠的手段。
就算是同李氏不对付,但她们只限于口舌之争,没人敢真的去动她。
所以她看见尸体会害怕,看见他凌虐他人会颤抖,当她发现自己的枕边人不仅仅是个说谎成性的骗子甚至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时,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些他想都不敢想去想。
陆夜仍旧不出声,沈至欢将陆夜的手松开。
她道:“所以你打算继续这样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