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家婆子因着罗母最近时日不做豆腐,好几日见面脸色不开晴,再看眼下,不知道的人真得误会,会觉得瞧那热络劲像是罗峻熙的亲大姨。
倒是小麦这头,除了岁数大的和她说话,同龄的没几个打招呼,只远远站在自家男人身后看着。
村里那几位和小麦关系挺好的新媳妇,高兴是真挺高兴,自家也能省点税银钱不是?只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知要和小麦说些啥。而且这种场合,有家里男人有公婆,也不是她们能上前的。
可见,青柳村因罗峻熙高中榜首,沸腾了。
这不嘛,锣鼓声渐近,游寒村五叔站在村口迎接,差些看傻眼。
那青柳村不仅来人啦,而且还倾巢出动,出动全村的牲口车。
只看,头车骡脖上系着大红花,车上坐的正是罗婆子和左小麦,还就只坐她们娘俩,明明后几台车挺挤的。
关于坐车,罗婆子真就谦让过。
上车就叫过这个、喊过那个,招呼让坐她们娘俩的车,都在后面挤啥,尤其是那几位辈分大的,坐在后车算怎么回事。
但里正他爹,拽着里正儿子,恨不得按头不让上车。
那老爷子激动地挥着手当众喊话,非说她是什么功臣,是“英雄”的母亲,小麦是“英雄”的媳妇。说罗峻熙有今日,离不开她俩默默付出,她俩如若有一个拖后腿,都没有今日的成就。
还说,人家那讲究的官家都讲究个封妻荫子,咱虽然还没到那个程度,也不懂那些。但是在咱村里头,稀饭儿能给村里免不少税粮,让稀饭儿的母亲和妻子,今日享受一回最高礼遇当得起。
惹得大伙纷纷喊:“当得起”,也就没法再劝同车。
而且里正的爹,那位老爷子,今日比里正儿子还忙乎。
还牵头招呼着,不能空手去游寒村。
这么大件喜事,怎的,咱村里人不随随礼呀?
打比方,今年一家能给你们省一两银的税钱,那你最起码得照二吊钱随点礼吧?
没有白米,没有细面,你哪怕装点值二吊钱的苞米面也是那么个意思。
啥也不表示,只占便宜,一个村里住着,那是人干的事?
那老爷子说的直白,要礼要的响亮,且还威胁:还没发车呢,正装车,趁着有空,咱大伙就站村头这瞪眼看着,谁家跑的慢没随礼,谁家差劲。
那太差劲的人,往后干脆就少走动。
这种事情都不感恩,做人那么死性,还能指望和那样的人往后能处好?
这么一来,青柳村各家各户差些将鞋跑飞。都怕落后一步随礼丢磕碜。
反正总是要随礼的,快点儿不比慢好看?显得咱积极。
再说,拿少了,趁着人多的时候还能混进去。要是磨叽晚来,倒是容易被全村男女老少发现。
家家户户凑的粮,什么事就成全在众人拾柴火焰高,当各家各户全随礼了,粮食还真不少。
由于有了这些粮,路上,青柳村的小子提前报信,车辆队特意在赤水沟子村停下脚。
没一会儿,那沟子村养羊老头就牵羊来啦。
青柳村用各式各样的随礼粮食,以物换物,换来两头大活羊腿脚绑好扔在车上。
所以,此时才让五叔很傻眼,游寒村的人也纷纷看傻了。
瞧瞧,那青柳村的长辈们到了,不是随着游寒村的唢呐锣鼓走来的,是带车队。还带了两头大肥羊,真阔气嘿。
青柳村的里正,离老远就眯起眼睛笑,他深深的被游寒村人的表情取悦到了。
一边笑,一边看眼他爹。
还是爹厉害。
爹说:
大喜榜被游寒村抢走,咱青柳村已然很被动,还整个请咱们去,那咱们村就更要摆起“婆家”姿态。
哪怕是被请去做客,去的是游寒村的地盘,咱们也要拉起架势,比坐在自家村里吃饭还底气十足。
而想要仗义,就得比那“娘家”富。要不然空俩爪子去,甭管你是啥也直不起腰板,到哪里这个道理都说得通。
果然,感觉腰板真硬实。
咱可不是来蹭饭的。
青柳村人一到,两位里正就进行了亲切且热情的会晤。
两面村里的老人也都互相打招呼。
有的那都连着姻亲呢,即便不是自家的姻亲,外甥女侄女的也有嫁到青柳村的,还有青柳村的姑娘嫁到游寒村。
朱家杏林村里正,莫名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又不能和小稻说话,那在忙着做菜,只能找老乡打听:“大德子呢,左家大姑爷干啥去了。”
嗯,同样的问题也出现青柳村这面,“咱童生榜首郎呢。”
游寒村村民们: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问就是还没回来。
只知童生郎最近不招家,住在老丈人家说帮忙干活。
咱是没见着帮干什么活了,只看到天天朝外跑。跑的那叫一个欢。
游寒村人还要硬生生憋回心里话,心想:
还有一天更厉害,刚到地头,苗都没摸着就跑丢了。
当然了,能成为童生榜首的人,不帮岳父家干活就不干吧。
别说不伸手干活,即便往后吃饭要老丈人端到跟前,那罗峻熙也在咱十里八村第一女婿,他们家也想要这样的女婿。
……
火把闪烁,杀鸡、杀鸭子、杀羊上菜,晒场这里摆了足十张桌。
没资格上桌的,也都端着自家饭碗坐在长凳上喝口羊汤,或是蹲在哪里陪桌上客人唠嗑。
甭管是哪个村的人,都纷纷说:
“不一样了,撇子,你家有个这样的姑爷,再不一样啦。”
“那当然了,再朝上考考,咬牙供供,这已经见到天亮了,往后那就和咱这些泥腿子彻底拉开。”
左撇子喝的脸通红,说拉开啥呀,还是要种地,不种地吃啥喝啥。吃喝都没了,还臭美啥。
青柳村的老爷子笑着摇头,“你可别谦虚。有个那样的出息女婿,你就能吃顺口饭,干轻松活,那年年赋税愿意咋涨就咋涨,你不会犯愁。等考下秀才,你更能睡安心觉。”
心想:走哪还会被人捧着,你要是再说还一样,那就有点儿不实在了。
还好,左撇子一向是谦虚一半,实在一半,属于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类型,闻言没再说那虚头巴脑的话。
而是笑的直用手抹嘴:“那对。不过,那也要看他明年二月秀才试咋样。孩子将来比起咱们摸土坷垃的,指定会强出许多,会和俺老闺女那小日子过的轻松点儿。但是和那些真正的富贵人比,还差着天地。谁知晓他最后能到哪一步。”
“错不了。”有人大声道。
一个喊起来,好些人也跟着说,一定错不了,都榜首啦,开玩笑,那是一般学问能考出来的嘛。
气氛极为热烈。
罗婆子在这份祝贺声中,听着那吵吵嚷嚷,看着那一张张脸,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一幕幕、一步步供孩子读书的画面似浮现在眼前,当娘的哭了,感觉才上来那股激动劲儿。
“婶子……”罗母拽着秀花的手,之后再说不出话,只顾抹泪。
又拽把白玉兰的手:“他岳母……”
白玉兰心软,挺感同身受,也扯袖子抹把眼泪,跟着劝道:
“这不挺好的,快别哭。说实在的,我之前想过峻熙能考上童生,但没敢想是榜首,那第一哪是那么好当的,就一个。却没想到他是真争气。我还听那官差说,一般榜首很少有考不上秀才的。明年二月也错不了。”
罗婆子嘴上应着不哭了,大喜的日子哭啥,可是那眼泪却像不争气似的,连说话声都带着哭音: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别人说恭喜话真挺乐,也挺飘的。可是一见到你们……呜呜,我就想哭。你们知道有多不易,只有你们,才知道他能考下来有多不易。”
是啊,自家人才会知晓自家事。
罗婆子心想:
为了今天,那蛇啊猪啊。
还有以前,甭管干啥,家里都不敢有个动静,一天天就是吃饭、睡觉,念书。
孩子爹的忌日,像别人家很重视要从早忙到晚,她家,不行。
不是儿子不同意,是她不让,有多出的那半日要念书。
她就在稀饭他爹的坟前说:“别挑理,别说你啦,就是我这个活的,吃五谷杂粮的会生病的,这些年一次次病了也从不告诉他,耽搁半日会少作学问。”
还有外面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她一次次送儿子翻山越岭给送出去念书,从没有耽搁。
哪怕稀饭儿摔到大泥坑里膝盖摔坏,她咋不心疼呢,那也要硬下心肠催促着:“儿子,快点儿跑,你忍忍疼,看去晚了,先生罚你。回头娘再给你抓药。”
可以说,为了能学出名堂来,为了今日,她这些年很不容易,她儿子也不容易。
秀花难得的拍拍罗母的大腿安慰,正要张嘴说点儿啥,里正五叔那面忽然喊她们这桌女眷,说来人了,要给介绍。
谁呀,又有谁来啦。
就是那卖羊的赤水沟子村的,有一户家境挺殷实的人家,两口子领着十三岁的儿子来恭喜。
先介绍关系,总不能不熟悉就说话吧。
左家有一位已经死了姑奶奶,不是左撇子家这头的,但论亲,都姓左,左撇子也得叫声四姑。
那四姑的老闺女是这两口子的婆婆,婆婆也死了,以前见面不咋说话,关系太远了,连着筋的又都死了,那家人平日为人还有点儿牛逼哄哄,然后两口子今日却不请自来了。
来取经。
为的是儿子也念书嘛,想找罗峻熙教两句。
姿态放的很低,见到左家人和罗母就说:咱哪敢耽搁童生榜首做大学问,只勉励两句就成。
说孩子就喜欢他罗哥哥。总想说两句话,还不好意思打招呼。借着今日大喜,又有这亲属关系在,本就该多走动,这才来沾沾光。
秀花:“……”
心想:
撇子那五叔可真没正溜,真能给没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