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罗峻熙比赶马车的队伍要快多了。
最初,罗峻熙是迅速跑到城门处,一抿唇一个跳跃坐上了骡车。
给完车夫银钱。
骡车还不到永甸县,只走一小半就会拐弯儿。
罗峻熙越坐越没耐心,付完路费却没坐完全程,嫌弃太慢。
给车夫都看傻了。
羊肠小道上,只看那名书生背着书箱就跑,脚底下刨起的尘埃,比他家骡子四只蹄子卷起的灰尘还多,腾云驾雾像股风似的急速的刮没影踪。
惹得车夫连同搭车的妇人们全啧啧感叹,像看稀奇景一般说道:“跑的是真快啊,那确实不需要搭车。”
之后,罗峻熙跑小半程跑累了,第一个驿站都被他跑到了,解下书箱满身汗湿透,只喝了些水就询问押镖的车,“朝永甸县方向走吗?”
和骡车一样,押镖的车,不去永甸县,但能往前一点儿。
“好,谢谢兄弟们了,麻烦了。”
罗峻熙给了车费,躺在押镖车上的货上,权当休息。
休息过劲儿了,“停。”
“啊?”
罗峻熙没解释太多,背起书箱,又开始跑了起来。
押镖的镖头望着那一溜烟儿的影子,面露疑惑问手下:“他是赶考的书生吗?”
手下说:“这要是考上了,特别适合给朝廷做传令官。考不上嘛,还可以来咱们镖局走南闯北押镖。”
之后,罗峻熙还搭过抓猪的车。
他将书箱放在旮旯,胳膊搭在书箱上,面色平静的和十多只猪羔子大眼瞪小眼。
一宿时间,前半夜跑黑乎乎的夜路,后半夜就坐在猪羔子车里小憩。
别人赶路,从府城到永甸县需要好几日,到了罗峻熙这里,他抄近路还没命跑路,翻山越岭,愣是浓缩出一半。
由于没休息,从不在驿站停留,罗峻熙错过了他二姐夫。
最后进永甸县城时,罗峻熙的交通工具升级了,他是扒着一辆马车进城的。
马车后面,他踩着边边,背着书箱,头发在风中凌乱,吃力地扒住车厢边缘不放。
直到马车停下,等待守城衙役放行,罗峻熙才跳下车。
而直到这时,车里坐着的是永甸县县城开酒楼的老板娘,这才发现车外居然有个小伙子一直在蹭她车。
老板娘惊讶地望着罗峻熙,很是纳闷,这一路从娘家到县里赶车从没降速,面前这位年轻人是怎么跳到他车上的。
罗峻熙浑身虽狼狈不堪,但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彬彬有礼,他背着书箱对酒楼的老板娘抱拳致谢。解释家中有急事,得到人家一点头的原谅,这才又说句打扰了,转身融入到步行进城的队伍里。
守城衙役里有自己人。
自然就认出罗峻熙了。
不过,和三胖子一样,不叫哥,不叫弟,习惯性开口就喊:“德哥他小妹夫回来啦!”
十里八村的文曲星终于考完归来了。
广药堂。
罗婆子借朱兴德的光,从昨日就搬到了广药堂。
坐堂的郎中和药童,白日里一点儿不敢怠慢。
罗婆子在屋里哼哼几声,小药童就会掀帘问问怎么回事儿,还会在吃饭时告知罗母,他们晌午打算吃啥,问罗母有没有胃口、要不要随他们吃点儿。
也就是说,只要罗母乐意,医馆连她的饭菜都供。
罗婆子从来没受过这种特殊对待,她猜想家里有很钱有势的来医馆住着,至多也就是她这种待遇了。
被褥随便用,大隔间只住她一人。
不再像之前,屋里只有一张窄巴巴的床,那时候小麦伺候她,夜里只能躺在长凳上或是坐在她脚边休息。
再看看眼下,两张床,一张空着留给伺候她的人,另一张她住,还担心她冷,白天黑夜小药童会送热水囊递给她,想擦擦身都不是难事儿了,只要开口说一声,热水,外面立马就给送。
简直是借了大光,愣是给罗婆子住医馆住出了高高的优越感。
她儿子还没等出息,没借上儿子光,倒是借上了朱兴德的光。
换言之,朱兴德是她儿媳妇的大姐夫,说一千道一万,她借的是亲家一家的光。
而广药堂的老板,也就是为梁贼人治病的那位大夫,更是每晚从县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她这里,进屋洗手,洗完就给罗母号脉。
从来都没被人这么伺候过啊,听说还不要钱。真想将前些年的腰伤治好再回,心里的优越感更是让人舒坦。
才住两日,惹的她就和临间来看病的家属有心情唠嗑了。
“哎呦,你家带这么多物什啊?怎么水盆子都带着呢。”
“大娘,你没带吗?”
罗婆子微微一笑:“呵呵,我不需要,这里一听我来了,早就给备上了。”
就是在这时,罗峻熙风尘仆仆掀开帘子:“娘?!”
罗母怔忪:艾玛,这是谁呀?居然是他的宝贝稀饭儿回来了。
“你考完了嘛,你就回来,你不会是没答完就跑出来了吧?我打折你腿。”
罗峻熙眼睛紧紧盯着罗婆子头上的伤口:“我考完了,娘,是儿子回来晚了。”
忍了一路的情绪,罗峻熙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忍耐。
十八岁的小伙子,眼圈儿当即红透了。
在知道娘差些没命了,爹没了后,拉扯他的娘也出意外时,罗峻熙直到那一瞬才清晰地意识到,母亲之于他的意义。
他知道娘有许多缺点,早早没了男人,还要承担起生活的压力和培养他的责任,男人担起一个家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更不用说一位带着年幼孩子的母亲了。
常年下来,母亲才性情变得敏感又尖锐,抠门又爱使小心思。
所以在那一瞬,他更怪的是自己。
因为他好像才懂得,为人子女,比起抱怨父母,学会如何应对这样性情的母亲才是根本之策。
让娘不感到寒心,让媳妇不受委屈,不该是那两个女人承担的,应该是由他承担。
之前的那些抱怨,心底压抑着对母亲的小失望,罗峻熙此时只感觉到浓浓的心疼。
罗峻熙脸上一副:娘,你受苦了表情。
罗母头上缠着厚重的白布,听到罗峻熙不是提前跑出考场,大松一口气,这给她吓的。
松完这口气,才捂着头部,望向眼泪汪汪的儿子,喃喃道:“其实你回来的不晚,你回不回来也解决不了啥事儿。要说晚,还不如当初你大姐夫早点回来呢。”
罗峻熙听到那两声嘀咕,娘以为他没听到,可他听到了,眼泪都没了,翻涌的激动情绪也瞬间无语:“……”
“儿啊,多亏你大姐夫,娘这两日老享福了,你别哭,挺大个小伙子咋还不敌你媳妇心性坚韧,都过去了。”
罗峻熙真是服了。
他这一路,在心焦折磨中想象的画面通通没有。
罗峻熙以为他娘在看见他那一瞬,会当即扑到他怀里哭诉,被人打了,家被盗了,儿,你得给娘做主。
咱家丢钱啦,丢五百多两,他娘会哭到病情发作头疼起来说,我不活啦。那钱攒了大半辈子,要是讨不回来,我就去撞墙。
他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安抚亲娘,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告诉娘他会怎么解决,让亲娘先顾及脑袋上的伤,不要情绪激动。
可现实场景却是这样的。
娘确实见到他就提钱,只是咋听咋不对味儿。
罗婆子喊道:“艾玛呀,稀饭儿你是不知道,咱家丢五百多两银钱呢,啧,这可真是,你说那些贼人王八蛋是不是该挨千刀!”
娘喊出这话时,还一副很怕医馆旁边几个隔间,听不到的模样。
喊那么大声干啥,被偷是什么好事儿吗?
还别说,罗婆子真就当好事喊。
怎的,你家想被偷五百多两,你家得有那么多,她家就有。
至于为何会一反常态,不再偷偷摸摸提家里有多少钱,罗婆子是因为心里有底。
贼人被抓啦,指定能要回来。
小麦她大姐夫可不是一般炮,都能给那么大的官逮进去了,还能要不出银钱可完啦。
二是,不需要再藏着掖着怕别人惦记她们孤儿寡母。
朱兴德是县城捕头。
等她病好的,往后谁再敢欺负她家,你瞅着的。
罗婆子躺在医馆这两日,甚至在心里打算好,今年给稀饭儿她爹烧纸要多在坟前站一会儿,等她妯娌大伯嫂,到时她得将她亲家一家这几月都是咋出息的说一说。
“娘,你和我说些正事儿吧,别显摆了,都发生些什么事了?快与我细讲讲,我才回来就来了你这里。城头那里虽然有认识的人,但是说话也不方便,还没有细问。”
“哎呀,那比唱戏的还热闹呢,话本子都不敢那么编。反正你先去洗洗吧”,罗婆子这回小声了:“附近住了那几家亲属都认识我,坐堂郎中和书童也瞅着呢,你造成这样,让人看了笑话。再着,我与你讲了,你指定会心急去寻你大姐夫和小麦,你就这种形象去?别给你大姐夫丢脸,让人一瞧,这是啥妹夫啊,造的像是猪圈儿爬出来似的,快点儿。”
还是白玉兰来了,罗峻熙才得知种种。
终于来了一位说话不再那么云山雾罩的。
更是通过亲娘和丈母娘话里知晓,岳母在他娘受伤期间,给他娘擦过身、喂过饭、熬过鸡汤,不眠不休的伺候过。
要不然他娘不会和丈母娘说话那么随意。
“我不是说了嘛,你不用惦记我这面儿。这药堂管饭”,罗婆子还冲白玉兰使劲眨下眼睛:“不吃白不吃,咱自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罗峻熙望着岳母鬓角的几丝白发,一把年纪的岳母还要照顾亲家母,感动道:“娘……”
罗婆子端着汤:“啊?”
啊,不是叫她,低头接着喝汤,没打扰,这可是和知县大人一个锅里熬出的汤。
罗峻熙明明肚子墨水很多,却找不到什么词,来对岳母表达感动之情。
白玉兰忍下想问考的好不好的话,慈爱道:“小麦在县衙呢,今早还嘀嘀咕咕说你考完了,快回家了,给人家知县大人做饭都不用心,快去看看。你爹还有你大姐夫、六子他们也全在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