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伯娘还算没糊涂到底,她压着呢。
你伯娘早就告诉过你大嫂,要是敢给娘家那些拖后腿的弄来,再敢回娘家胡说八道酿酒过程,她就让你大哥休了她,让她和好娘家一起过日子。
你大哥应了,也配合着说,外面想干活的人那么多,不差你大嫂一个人。而且他不管事,敢出岔头,他就告诉你外婆。那才怪哪,你外婆明明每月来不了两趟,我却瞧着你伯娘、你大嫂见到她都怵得慌。”
前些日,朱老爷子想起大孙媳撵走娘家人那一幕,他也是一愣。
都没用他出面,大孙媳就一声声在撵汪家亲家母,他在屋里坐着就没动,听到大孙媳说道:
“娘,你快回去吧,我这饭碗都没有抱牢呢,哪里还能帮娘家人找活干。”
“娘,你当谁来都能酿酒呢。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只有我这种有头脑的人,才能酿酒。你那几位儿媳妇快拉倒吧。全都是不识数的。”
“娘,你吃啥饭呀,你看俺们家哪有空做饭,不行的话,你顺走两根冻苞米走吧。孩子们都是糊弄着吃,你当姥姥的,不给俺们带点儿啥现成吃的还登门添乱。倒是不如孩子们有眼力见,我们家到大腿根的孩子,都知道要帮忙捡柴火抱木头柈子酿酒。你看你大外孙,劈木头柈子,虎口磨出一层厚厚老茧。”
“娘,我这里全是活计,忙乎的都没空睡觉,你快别墨迹了,你再磨叽一会儿,我几十个铜板就被你聊没了,本来你姑爷子就没有那俩在县里当差的能耐,我还不如俩弟媳干活快。我这个月,拼死不能挣最少。”
然后大孙媳汪氏就进了酿酒坊。
她娘在外面哭,她也不管。只冲外面喊了句:“你等我过年回娘家,给你扯块好布料做衣裳。但你要是为你几个儿媳妇再搅合我干活,我告诉你,娘,我不痛快的话,你的好布料就没有了。”
直到聊完这些,朱兴德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家里这面真的变了,一切都好。
后方稳定输出,前方才能安下心来卖酒。
恰好,朱老大朱兴昌端着一大桶热水进屋,让朱兴德洗头发洗脚。
朱老大向堂弟打听:“你不会又要走吧?不歇一歇吗?”冰天雪地的,他弟弟真不容易。
“没空歇,习惯了,后日就走。大哥,这回你和我去,明日让我大嫂给你找找最厚的棉衣,要是没有,回头就穿我的。”
朱兴昌闻言,倒挺兴奋,搓着手:“行,其实前一阵我都想和你去边境来着,还是爷拦着没让。说咱几家得有个支应事儿的亲人。”
“这回去府城,你倒不用在府城待到过年,但是需要来回路上跑几趟运酒,”朱兴德回头看眼朱老爷子解释:“爷,那面要出榜单了,订酒的大户人家会变多,想必直到年后二月二,我们都得忙。”
朱老爷子不当回事儿,“忙你的去,不用像以前那么操心家里。做买卖就是这样,为挣钱哪里有那么多过节的讲究。当初你爹就是,别人过年过节在闲着猫冬,他却忙的脚打后脑勺,比春耕秋种都累。”
朱老爷子越是劝慰,朱兴德越有点儿惭愧。
自从分家,说是祖父分到他这个房头,其实他除了出钱,给买药,像日日照顾真就没怎么伸过手,更谈不上陪伴。
老人并不图啥,就图没事陪着唠唠嗑,他却没空闲。
这半年来,要真数数手指,他陪伴最多的居然是小妹夫。
他祖父、他媳妇闺女,通通比不上罗峻熙。
还有今日喝酒,朱兴德也莫名的有点儿愧疚。
这不嘛,朱兴德一边弯腰用皂胰子洗头发,一边像开玩笑似的和祖父、大哥说:
“别看咱家干的是酒买卖,就连我老丈人也是最初刚酿出酒来,略尝了尝。再之后,那么爱喝酒的人都不舍得再喝了,还比不上家里没有买卖的光景。
没有买卖,就出去买了喝呗。
这可倒好,自家的东西,倒是一滴也不舍得沾。只前几日,左里正家请我老丈人一家吃饭,还有和我们去坟圈子溜溜牛时,我老丈人才舍得喝了几口。”
而他祖父和大哥也是。
朱家今晚请客吃饭,朱兴德听到他爷,对宋爷爷等几位好友笑呵呵说,“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喝自家酿的酒。”
那阵,他就在心里:唉。
用小妹夫的话就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尤其酒和蚕丝,那都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起的。
朱老爷子却乐呵呵的,他一眼一眼的看朱兴德,不舍得睡觉。
嘴上让小孙儿放心去忙,眼神却背叛了他的心,咋不想德子呢,可想可想的了。
当朱兴德烫脚时,露出两只脚都没眼看了,全是冻疮。
朱老爷子急忙背过身去,假装给孙儿铺被窝,事实上眼圈儿一红。
现在他的德子是能耐了,再不惹祸做二流子,但是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种成长伴着想做人上人就要吃的方中苦。以前,别看家穷,他小孙儿哪里吃过这种苦。
而边境,那么远,一趟下来在冰天雪地走月余,挣了几百两,可想而知,路途遥远的辛苦。
倒是朱老大没心没肺没有伤感,他脚上也有过许多冻疮好嘛,大老爷们想挣钱,那点儿事算个啥。
朱老大望着堂弟的两只脚,一拍大腿道:“你等着,老弟,哥去给你取红炭,用灶里的草木灰夹着正燃的红炭,再给你重新端来开水烫烫脚,趁热洗,洗到脚滑溜溜的,你忍忍疼,这么个洗法,洗几次就好,差不多就能断根。”
没一会儿功夫,朱老爷子住的这屋里,忽然传出朱兴德嘶嘶的疼痛声。朱兴德一边吸着气,一边嘀咕着:“要是真好使,回头让我二妹夫和小妹夫他们也烫烫。”
“文曲星那种金贵人也有冻疮?”朱老大嘿嘿问道。
“文曲星多个啥,经常被冻的大鼻涕拉瞎的。”说到这,朱兴德还笑了,他小妹夫这回依旧哭了,上回是野猪哭,放声嚎哭,这回野牛也哭。
“对了,那峻熙这回有把握没,能不能中了?那孩子,我好久也没见到了。”朱老爷子唏嘘了一下,上回见罗峻熙,还是他瘫痪的时节。
“明儿等他来了,爷,您自个问他。”
“他明儿来?”
这个问题,朱兴德含糊了一下。
至于来不来,今晚试试不就知道答案了?
……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在自言自语的沉沦。
朱老爷子和朱兴昌早就见周公去了。
朱兴德盘腿坐在炕被上,一边搓着烫通红的脚丫子,一边盯着油灯,小小声自言自语道:
媳妇啊,你现在能梦见我吗?我在这呢,和爷还有大哥汤一铺炕上呢。
你今儿在家都吃啥了。
你是不知道,我一寻思明早在家里这头,要吃今晚剩下的那些菜汤子,我就够够的。伯娘指定会将那些剩菜通通炖到一起,跟猪食似的,她也不会做个小炒啊,还是我老丈人家的饭菜好啊,有岳母外婆张罗。
我还是和你说点儿正事儿吧,你早点听完消停睡觉。
明日让小妹夫来一趟,带着牛车拉那个水,你的明白?这面缺了。
再拉二十五个空酒坛子的,要最大号的。
游寒村这面,小稻在梦里心想:收到。
第二百六十一章 神奇
自从大姑爷在边境买回不少便宜布匹,白玉兰带着仨闺女,除了在酿酒过程的最后一步出现,添个神仙水,给来家的押运队伍小子发发钱,一日两餐做做饭,再然后就是手里的针线活没断。
连着罗母都没走,跟着一起做呢。
用外婆秀花的原话就是:你不会酿酒还不会针线活?
罗母顶嘴:“你不是让我多做些冻豆腐,赶明好放你这小卖铺卖吗?”
秀花抿抿唇:“牌匾还没做,货也没上,不差这两天。你这几日在这里住着,一边等你儿子中秀才的好消息,免得在心里嘀咕说我们又截胡,一边安心干活吧。”
就这样,娘几个一直在忙着给家里人,多添几件棉衣。
多做一些棉头套。
这回添置得起棉花,也有布了,自是要多出做一些棉头套和棉手套的。
以前厚厚的棉衣都穿不起,哪里有多余的棉花和布顾得上配帽子手套?
现在却不同了。
虽然买回的那些布匹,有好些染花了,但是一个套头上的或是戴在手上的,用不着那么多讲究。
所以左家出品的头套手套有个特色,那就是带红花、粉花、蓝花、绿叶的特别多。倒是纯色素布的极少。
一是素布本就不好买,素布倒腾到边境卖给外族人,压根就不愁卖。二是朱兴德自始至终的审美就没在线过。他没考虑过,丈母娘回头会将这些布用在他们这些男人身上,打算给他们做头套手套,他的审美又是觉得各种带花的漂亮。
这不嘛,就弄成了往后一帮大老爷们从远处走来,要是不看身型,只会认为远处来了一帮围着花头巾妇人的错觉。
白玉兰带着闺女们做的头套,是那种从头顶一直到肩膀的,肩膀处安了几根绳子,怕头套乱窜,可以用绳子绑在腋下,或是给自个脖子肋一圈不进风,选择哪种系法,随他们自个心意。
而头套是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那种。
像朱兴德和罗峻熙、二柱子在家,还能细心的留出俩鼻眼的地方喘气用,在鼻字下端抠出两个小窟窿,然后再锁边。这样的话,不影响喘气,还不会影响保暖。
可是例如满山、三胖子、常喜和金子这种不在家的小子,就不能做的那么细致了。回头再改良吧,先这么对付着,有取暖的头套,总比没取暖的强。
罗婆子问白玉兰:“手焖子,只留出大拇指,干活不如五指的利索。”
白玉兰看眼罗婆子正缝制的手套,手套上面还带根绳子,到时候可以将手套挂在脖子上不丢,看了一眼才解释道:
“没事儿,里面也有五指的,等于戴两幅手套,五指是那种半指毛皮的,干活时就脱掉咱们制的手焖子。”
“哪来的毛皮啊?那玩意儿能卖钱的。”
“是我那二女婿以前打猎攒的兔子皮,还有一张狍子皮,被箭射的太烂,放的有些年头了,卖也卖不了几个大钱。就用那些毛皮给家里孩子们还有甜水,做了小靴子还有半指手套。我大女婿还有你儿子,这次出门就戴的那个。”
至于大女婿带回的几张整羊毛皮,罗母不知道,白玉兰眼下也就没提。
那几张好羊皮,白玉兰打算听秀花的劝。秀花说,大棉袄来二棉裤,里面是羊皮,外面裹着布。
她要听娘的话,到镇上花几个钱好好硝制一番,做出几件体面的羊皮裤,家里孩子们还有孩子他爹骑马骑牛,膝盖才是最容易受风受冻的。
估么到时还能再剩下点儿皮料,问问看能不能做个帽子。
几个闺女说给爹戴,就不让左撇子带花花绿绿的棉头套了,不体面。
但是这话让孩子她爹听见了,却吹胡子瞪眼睛说:
“剩下皮子给甜水也做条皮裤,不给甜水就给岳母,或是孩儿她娘,你用。我不要羊皮帽子,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回头让姑爷们给我整个狗皮帽子就够用。我问过那些杵大岗的,拉脚车的,说狗皮帽子挺暖和。”
白玉兰当时听完这番话,心想:不和老头子犟那些没用的。
那一天死犟死犟的,你跟他都惹不起闲气。
比方说,要是哪日问左撇子,你缺啥?他永远唯一的答案:啥也不缺,啥都不用给他买。
然后一天天造的,啥都缺,缺到让人看不下去眼。
穿的哪里像个县里酒铺子掌柜的,更不像秀才的老丈人,倒像是个要饭花子。竟给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