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里正看眼挡在身前的秀花,顺着秀花的耳朵看到抖动红布条的手。
又抬眼看了看罗峻熙和左小麦的背影,那俩孩子还在拍牛头呢。
左里正耷拉下眼皮琢磨,刚刚那群牛,恨不得集体冲过来要顶死他,现在倒是老实极了。
他只确认一件事,“这些家里新买的牛啊。”其实心里差不多已有答案。怎么可能一口气买几十头牛,他还不知晓这事儿。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又让几十头牛、换算成银钱,等于是将许多银钱放在大门口。
秀花眼神闪了闪,回眸道:
“不是。
但是……”
秀花还没说完,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左里正突然抢话道:“先让进院。”
再磨蹭一会儿,附近邻居全起来了,酿酒的工人也该来了,左里正招呼罗峻熙:“快着些,先敞开大门,你们小两口赶牛,我去拾掇拾掇后院猪圈儿,暂且将这些牛安置到那里。”
左撇子家的情况,左里正是知晓的。
别看后院儿的半大猪们,大部分已被转移到新买的吴家院落里,空出不少猪圈儿。但是朱兴德这次带回家七头牛,后院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前院又不像普通农户家有仓房,能堆用不少东西。左撇子家的前院仓房全被改为酿酒坊了。
有许多乱七八糟不怕冻不怕耗子啃咬的物什,都在后院堆着。柴火垛也转移到后院了。
没一会儿功夫,左里正搬这些杂物就累一脑门汗。
他用大叉子又叉出不少柴火,暂时添置到空的猪圈儿里,天太冷,垫些柴火让牛们能暖和一些。
当罗峻熙和左小麦一个负责看守剩下的,一个赶着牛来到后院时,左里正已经翻找出左撇子家的绳子,在简单做绳索,一会儿拴老牛用。要是还像见他那么躁动可不行。
左里正看到罗峻熙来了后院,抹抹头上的汗,安排道:“娃啊,五头牛一个圈儿。”
只能先挤挤。
虽然旁边新买的吴家院落也能前院后院找出空地拴牛,但还是那句话,那面一会儿酿酒的石九嫂子、葛老抠他们该来干活了,他大儿媳也在秀花手底下干活。加吧加吧,十多个帮工的人,人多嘴杂,不如先让这些牛暂且挤在这个院落省心、不用费嘴皮子。
外面小麦一边看守着剩下的牛,一边和秀花小声说:“外婆,里正爷爷没看出来什么吧?”
你觉得呢。
你家门口,大清早直着脖子就算是站着三十个人,那场面都够壮观的。
更不用说,牛横着身体,占地方。
这些牛排成排挨着挤着站在那里,宁可挤着、有的牛宁可踩进沟里,都不会过线到老李家门外,一副嫌弃站在李家门外的样子,哪个正常人瞧见这一幕不会多想?
算了,纳不纳闷也那么滴了,还分析那些让小外孙女提心吊胆作甚。
秀花很自信地撒谎道:“不算事儿,尚在掌握。就算他真看出来不对劲儿也无妨,他活到一百岁都未必能寻到真相。那是一般人敢想的吗?”
她们家金手指的快乐,一般人想象不到。
小麦略琢磨一下,是这么个理儿。
相信外婆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外婆很会装傻的。
实在装不下去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事儿。
要不是家里人不想被十里八村的人讲究,更怕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外面,以防被外面的有心人盯上引来祸患,她们家真没必要如此。
毕竟像十里八村这些淳朴人,能想象出邪乎的原因,至多是她家最近招了什么。
好听些的招法,会猜测她家供了仙家,才会招财;祖坟冒青烟了,哪捧土给祖先添对了,才会招老天爷稀罕、招了五畜奶奶关照等等。不好听的说法,她家招没脸子的鬼神,传言说几句她家邪门罢了。
秀花冲小麦一扬眉:“快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先趁着这空档,看看能不能问出老牛,他们是从哪个村哪家来的。”
秀花一寻思这些添乱的牛,今明两日,啥活不干,还要挨家想办法将牛群给送回去,就想进屋揍罗婆子。
谁让是罗婆子生的罗峻熙。
小麦凑近秀花耳边道:“我早就问过了,里正爷爷刚进院那阵,我就问了。只知晓它们不是咱村的,咱同村的没丢牛,它们是外村来的,再问是哪个村的,就不说了,它们好像也说不清。”
一句外村,连同左小麦都认为,那可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
毕竟一宿时间能聚集三十头,应不会太远。
再连着自家的七头野牛,多么的巧,她夫君考三十七名,赶在最喜悦之时,就凑齐三十七头牛怼在家门口,神出鬼没,看起来是赶来庆祝。
庆祝完了,一会儿她再训训话,让夫君也跟着撵一撵,或许过了这一日“朝贺日”,明天牛群也就自发地回家了。
只不过麻烦的是,不知道它们都是哪家的。
这些呆头呆脑的牲畜,又指定是找不回家的。
而放出消息让来认领吧,场面还太大,到时候根本挡不住风言风语。
秀花也琢磨着这个难题呢。
闻言道:“一会儿告诉你娘,我今日指定会天黑透才会回来,让她盯着酒坊,你和你男人盯紧那些牛,正好我要和你里正爷爷去外村买田地。到时候,我找个借口,就说家里田地不够,还要挨个村去看看。将附近的村落走个遍,谁家丢牛,我心里就能有数了。”
就在秀花心里打算好,一会儿左里正要是单独问她,今早那些牛群是咋回事儿时,她就装傻说,我也不知道啊。
且已找到借口,打算怎么才能让左里正今日拉着她,各村走一遍时。
左里正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咱俩走哇?别让那面卖地的人等着。”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压根儿就没问牛群为何清早出现。
左里正又对秀花笑了下道:“我瞅你穿的还是少,你进屋再穿厚实些。虽然骡车上给你带了棉被,但是我想今儿将附近的村落都走一遍。”
秀花疑惑:“干啥呀?”
“别提了,一天天破事儿太多,咱寒山通往镇上的那条小窄道,有几颗大树被刮倒了,就砸在路中间。还有不少冰。我要找他们说道说道,不能每年只让咱村里人修路,他们各村不走那条道吗?让他们各村挑几个劳力送来。”
左里正还哄着秀花加了句:“你也不白去,每到哪个村,还能再问问有谁家卖地卖粮的,就跟我去吧,成不。”
秀花心想:
这不巧了嘛这不是。
居然没用她开口求人。
左里正说这番话时,心想:他不将十里八村走一遍,能知道附近哪个村里丢牛了吗?
不用秀花费心思撒谎。
他来。
秀花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到左小麦牵着最后两头牛进院,秀花甩了下手上的红布条道:“也就是你吧,我能忍着挨冻还陪着。换个人,我才不陪他去各村转悠。”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这时那边走来,一个小老妹儿
只独一只毛骡拉的车上,秀花穿着最厚的棉袄,身上围层棉被坐在左里正的身后。
左里正长的高高大大,能给她挡风。秀花屁股下面还垫着一层厚厚的靰鞡草,以免车板子凉。另外随车带着蓑衣,以免回来的路上下雪。
左里正一边甩着鞭子赶毛骡,一边像会变戏法似的。
一会儿递给身后的秀花豆沙包,一会儿递根糖葫芦。
豆沙包是温热的。
左里正回家套车的时候,他大儿媳刚蒸出的豆沙包。
大儿媳妇很会做人。
不用左里正开口要,就主动的用几层干净屉布装了六个红豆沙包给了公爹,“起太早,应是没吃上什么,趁热乎让我婶子垫垫肚。”又急忙用围裙擦擦手,跑到外面房檐下,翻出用油纸包好的两根糖葫芦,“爹,这个也带着,路上吃。”
左里正没有像别的男人般推托说“我们都多大岁数啦,哪里还用吃这个。”
他自己确实不需要吃糖葫芦。
但是在他面前,秀花妹子比他小。
比她小,就吃啥都不过分。老小孩儿、小小孩儿嘛。谁规定的曾孙能吃,秀花就不能吃?
而冲这一幕,就该知道,左里正难怪会偏心大儿和大儿媳一家。
想爹所想,急爹所急。这才叫有眼力见儿。
公爹要拉着女伴出去玩,儿媳妇给准备零嘴儿。现在是天气冷,没办法给带吃食像春游似的,要是天气好,他大儿媳恨不得给采把野花将骡车都装扮一番。
这样的儿子儿媳不给多留些家产,给啥样的留?
左里正乐呵呵的,儿媳妇给带啥,他就拿啥。
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白玉兰不放心的跑出来嘱咐:“娘,下晌早点儿回,有再急的事儿也不要半夜赶车。要不然天黑,你俩眼神又不好,赶车别掉进壕沟里。五叔啊,到时回来了,直接到我家吃晚饭,我会告诉你大儿媳一声的。”
秀花很嫌弃女儿啰嗦,却很少在左里正面前数落女儿。
秀花忍下女儿的那些啰嗦话,挥挥右手中的糖葫芦,还咬了口左手上冒热气的豆沙包。这就算回答了。
白玉兰都憋不住气笑了,一看就是没将她的话当回事儿。
一天天的,真是和娘上不起火。
就秀花这种亲娘才麻烦。
她不像别家那种岁数大的人,做儿女的怎么安排怎么听。会承认岁数大了,听儿女的准没错。
她娘却主意正,你这面嘱咐的话,娘那面要是不乐意听,转头就像是没听着似的。
算了,嘱咐没用,白玉兰心说:不如等娘回来煮点儿姜汤,今晚做热汤面条,以防那两位岁数大的头疼脑热。
……
骡车出村后,秀花瞪眼盯着左里正的后背。
本以为面前的老头子会憋不住说些什么。
比方说,和她讨论讨论牛啊,套套她的话啦,那就不好奇她家从天而降的几十头老牛吗?她不信。
或是再不济,也不会错过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会趁机和她唠瓜唠瓜情呀,说点儿过日子的爱啊。
她一点儿都没怀疑左里正会说情话,别说人家岁数大,长的正经就不会说甜言蜜语。
在秀花看来,男人要想说骚嗑儿,和多大岁数没关。就看他想不想哄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