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祖母也知道自家老头儿的倔犟脾气,忍着笑,隔一会儿就给顾祖父揉揉脚,并且用身体堵住玲珑的视线,戏谑的看顾祖父偷偷呲牙咧嘴的怪相,该,让你装模作样。
顾祖父怒瞪老妻,将头转向一边,暗哼一声:哼,看丈夫笑话,不成体统。
玲珑将头探出车窗,回避顾祖父的人生尴尬时刻,装作没看见顾祖父呲牙咧嘴的模样。
真是难为顾祖母了,一辈子面对这么个傲娇古板老学究,竟能忍住没将他翘来翘去的胡子揪光。
这几天,顾祖父将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到顾祖母那里了,心下不自在,干脆变成了面摊,由着顾祖母戏谑取笑,他自端住严肃的面容,巍然不动。
直到——
“玲珑,你是在做什么?”
“煮衣裳杀虱子。”
顾祖父看着盆里浮着的一层密麻麻的虱子,掩面而逃。
顾祖母给他捉虱子时,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孙女拿他的衣裳煮出一盆虱子后,他突然觉的有些羞耻,顾不得教训孙女,在老妻笑盈盈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光天化日之下的,他又不是逃荒的无赖汉,怎么能煮他的里衣呢?
有虱子怎么了?谁人身上没虱子呢?
真是岂有此理,哼。
这一回,顾祖父单方面和孙女恼了,见了面撇头哼一声的那种恼,让玲珑看着,就是有几分羞恼成怒。
不就是煮了一回衣服么,恼什么?
到了下一个驿站,玲珑干脆让人烧了满满一大锅水,让顾祖父顾祖母两个痛痛快快的洗一澡,再不洗,就馊了。
她自己也洗了一澡,换了衣服,顺便就洗了,晾一晚上就干了,早上收起来,等着晚上再换洗。
和顾祖父顾祖母一个车厢里待着,就怕被染上了虱子。身上有虱子不说卫不卫生,就说那种痒痒,谁能忍住不挠呢,一个俏灵灵的女孩子怎么能做挠痒痒的怪模样呢?就算有痒痒挠也不能用呐,不文雅。
反正不管怎么的,玲珑都得把顾祖父顾祖母两人身上的虱子弄干净了,多洗几次热水澡,多煮几次衣裳,什么样的虱子能扛住这么折腾?必须消灭的干干净净。
务必保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去大伯家。
顾大伯五品钱粮佥事,算是有实权能捞到钱的一种官职,按正常俸禄,大伯家最多能养二十多个人,其中还不算亲友之间的礼尚往来。但按这两个仆妇说,大伯家住着五进的大宅子,家下人有三十来个,连同主子们有四十多人……这部分额外收收入从哪里来?不都是从官职上捞来的么。
大伯母姓邹,家里也是仕宦出身,嫁给当时的顾大伯算是下嫁,不过顾大伯争气,没依没靠的,仅凭妻族有限的助力就爬到了五品官位,不可谓不会做官。
玲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和父亲差不多的男人,谁知道,从门里轱辘辘滚出来一个矮胖子,脸长的特别像个白白软软的大肉包。
当下,玲珑就觉胃里饿的慌,喉头不由的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第5章 奇葩 顾大伯一家子
一只大白胖子抱着顾祖父的腿干嚎,一声长一声短的,还挺有韵律。
顾祖父面色发沉,想把白胖子捞起来,手一捞,捞不动,神色越发僵硬黑沉。腿本来就麻的如针扎,再缀这么一大颗重物,好玄没发软跪在地下,好在依靠“体统”二字撑住了。
顾祖母十几年没见过大儿了,本来想说一句:“我儿受苦了”,结果看到这样的大儿后,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这让玲珑来总结,那就是十几年的挂念都喂猪了。
抱完父亲,又抱着母亲嚎,这回可不是干嚎了,那是十打十的鼻涕与眼泪齐飞,一股脑都擦在老太太新换的干净衣服上了。
顾祖母此时无法眼前这个白胖子和十几年前那个清瘦的大儿连在一起,不由的半信半疑问道:“伯达我儿?”
顾伯父哽咽着回应:“母亲,是儿,是儿……”
迟来的眼泪终于从顾祖母脸上落下来,原来的诸多担心终于都放下了。
把自己保养的这么好,可见那些心都是白担了。
玲珑就觉着,自从那个白胖子滚出来后,整个剧情的画风突然变了,从正剧魔变成沙雕剧了。
玲珑无言的从顾祖母怀里抽出两块帕子,一块给顾祖母擦眼泪汗珠,一块递到顾大伯面前——
“大伯,先擦擦汗吧。”顺便擦擦眼泪鼻涕。
顾大伯很自然的接过帕子,粗鲁的擦了一把脸,这才站起来看向玲珑,玲珑给他福了一礼:“侄女玲珑拜见大伯。”
顾大伯嗯了一声:“不必多礼,来伯父家与自家一样,无需拘礼。”
此时大门口站着的一众像骤然解除了暂停键,哗啦啦走出来一群男男女女,说着笑着,一股脑将人迎进家里。
顾祖父左右两个孙子搀扶着,顾祖母被大儿媳扶着,就连玲珑也是被一左一右两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拉扯着进了门,再热热闹闹过了二门,进了正堂屋。
待二老刚坐定,堂下立刻齐刷刷跪倒一片——
哎哟我去,骇的玲珑也扑通一声跟着跪倒,边上一个小姑娘在给祖父母磕头的时候还不忘问玲珑:“你是二叔家的二娘子么?多大了?”
玲珑也跟着磕头,顺便回道:“是,十一了,你多大了?”
“我十二了,比你大一岁,家里行三,你叫我三姐姐吧。唉?你叫什么名儿?”
玲珑看着比她高出一颗头的小姑娘,小声回答:“玲珑,不是正名儿,是家里给取的小名儿。”
“这名儿怪好听的。”
再不能说了,玲珑也得起声向顾伯母问好。
顾伯母个子偏高,比顾伯父还高出半颗头,这位是真正的名门仕女,偏就因为生的太高挑不到好姻缘,不得不榜下捉婿低嫁给顾伯父。
玲珑道万福,刚蹲下去就被一把扯了起来,这一扯,玲珑站不稳,扑的一声杵进顾伯母怀里,这……糗的没脸见人了。
顾伯母爽朗一笑:“哎哟这孩子乖软,小小一个,多可人疼,我就想生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闺女,可生出来的都是竹子样儿的孩儿,见风就长,没两年就不能扯怀里抱了。来来来,见见你们的堂姐妹,都是嫡亲的骨肉,姐妹们在一起多亲香亲香。”
哗啦啦围过来七八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扰的玲珑头晕眼花,在此之前,她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患有脸盲症的,今天突然发现,她或许、可能,患了一些脸盲症。
这个先拉着玲珑胳膊说:“我是你二姐姐,家里还有个大姐姐,去年冬天出阁了。”
玲珑从顺如流的叫道:“二姐姐好。”
转过头就忘了这位二姐姐长的什么样,只记得穿了一件枚红单襦。
那个又拉着她另一只胳膊问:“听三姐姐说你十一岁了,我也十一岁了,只不知生辰是哪日?”
玲珑回答:“十月初五日,不知你的生辰是哪日?”
对方答:“我是三月初十,确比你大些,你需唤我四姐姐了。”
玲珑抿嘴一笑,略带羞涩:“四姐姐。”
依旧比她高多半颗头,穿着粉白单襦。
接下来就是五妹妹、六妹妹、七妹妹、八妹妹,个头终于都比她小了。
又跟五六个堂兄弟们见了礼。
歇了会儿,大伯父大伯母就带顾祖父顾祖母去给他们收拾出来的住处。
在三进处的一个院子,院子很大,院里有个小厨房一口水井,种了不少花草,都是寻常花草,只为了装点院子而已,最可观的是长了一株老梨树,估计很有年头了,枝头稀疏挂了些小小的梨苞。
顾四娘指着一丛刚出了花苞的花草说:“看,快开花了,那是我们几个种下的凤仙花,就是染指甲的花儿,过些日子,我们一起染指甲玩儿……玲珑妹妹,你们染过指甲吗?”
玲珑回说:“也染过,我和大姐姐三妹妹也在后院儿种过丹蔻草,姜黄叶,捣来染指甲的。”
顾五娘也问:“用丹蔻草染的好看么?凤仙花的汁子染的总不十分红。”
玲珑说:“要添姜黄叶,再滴几滴食醋,捣了木炭条,和在一起,包在指甲上,这样就红些。”
说着就随一行人进了屋,冀州属北方,家家烧炕,这屋里的卧房也彻了炕,很大一盘,能住五六个人,卧房隔墙后就是小厨房,彻了两个灶口,夏天不烧炕,烟就从另一边的墙壁出去了。冬天烧炕时,烟要穿过炕再从另一边的墙壁出去。
一色新的被褥衣服,家具却是家常用的七成新,擦拭的很干净。现在的家具,木料好,作工也好,看着也不错,就是用起来不甚灵巧。
顾祖母看着一色新的被褥,有些责备的说大儿媳:“用不着这么贵重,太破费了些,我们的被褥也是冬上新絮的棉,前两天才拆洗过,也能用。你们孩子多,省下钱来给孩儿们买纸笔才是。”
顾祖父却说:“大儿媳有此孝心,你受着就是了。”
顾祖母便再不说破费之类的话了,又问大儿媳:“玲珑在哪里安置?”
顾伯母说:“与她姐妹们住在一处,也好说话玩耍,行礼己搬后面去了。”
又见顾家二老面色倦怠,便收起了想说的话,扶着顾祖母进卧房说:“父亲母亲,可要先歇会儿,我把侄女安置妥当再来。”
顾祖母点头:“也好,这一路也累的很了,天气也热,我们大家都歇一歇,别让孩子们闹的狠了,小心中了暑气。”
一个略平头正面的丫环过来,利落的在炕上铺了一张毯子,放好枕头,扶顾祖母上炕,退了外衣,脱了鞋子……顾祖母被这么侍候,怪不自在的,然后又想,亏得这几天日日洗澡换衣服裹脚带,要不可要给儿子儿媳丢脸了。
儿媳妇在,顾祖父不好脱衣上炕,听说院里有个书房,就让儿子带他去书房看看,过去之后,直接在书房歇下了。
顾祖母躺下,邹氏便带人轻手轻脚的出来,正想带玲珑看她的住所,顾二娘子却自动接手了这个任务:“母亲且去忙吧,二妹妹这边交给我们吧,必将她安置妥当。”
邹氏是真忙,听见女儿要帮忙,就顺势把玲珑交给二娘子三娘子,出了院门还不忘嘱咐:“之前给你妹妹做的衣服估计穿着不合身了,先找你四妹妹匀两件出来,明日让针线上给她改改再穿,今天先让她好好歇一歇,明天再找她玩儿。”
又对玲珑叮嘱:“好孩子,这会儿暑气正盛,回去喝一碗凉茶就去歇着,别迁就你妹妹们跟着闹腾,等歇好了,什么时候都能玩儿。跟你姐姐们去吧,若有不习惯之处,尽管说,不必拘紧。你先跟着姐妹们去,晚间咱们再说话。”
十一岁的小姑娘一路风尘走了这么多天,眉间倦色也浓,还是先让歇歇,之后再找她正经说话。
玲珑应道:“我省得了,伯母且忙去吧,我会跟着二姐姐过去歇息的。”
二娘子也点头应诺:“母亲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眼见玲珑无怯懦生疏之气,邹氏这才放心让她同自家女儿们回院子了。
邹氏处理好事务,先让人叫两个仆妇过来,询问顾祖父顾祖母一路行来途中琐事,又问小叔子家境况如何,家里三个女孩儿的性情如何……两个仆妇将自已所见所闻都回禀邹氏,却不敢做认何评价,只道顾母柔善,老安人也和善,留家里那两个女孩儿都很贞静。玲珑在家之时也贞静,行路途中却表现的很活泼灵动,主意也大,许多事都是她做主决定而顾家二老也听她的。又说顾二叔家家境略显窘迫,家里的宅子也不大,一家人的衣服鞋子都是家里人自己缝制的,吃食也不甚讲究,两个厨娘煮的都是平常菜品……
邹氏一边听一边思量,等仆妇们说完后,又问:“可打听过关于平家的事?”
两个仆妇点头:“打听过几回,只听说平家二郎中了探花,被贵人看上了,这才退了玲珑娘子的亲。”却没敢说玲珑被人说成没福气的事。
邹氏再没多问,打发两下仆妇出去,心知玲珑只是受了无妄之灾,所幸孩子年岁尚小,受到的影响也有限,况且又来了冀中,受到的影响就更小了。
有心想和丈夫商量商量,丈夫却陪在老公公身边,现在也没回来。罢了,索性吃过饭再仔细说吧。
第6章 冀中锁事 顾大伯家的女儿们
玲珑跟着二娘子到了她住的地方,粗粗打量了一翻,是一间东房,左右各带一间耳房,卧室在北边,待客区在中间,南边是小库房。卧室安了架子床,就是普通的木料普通工艺,挂了一帘粉色细纱蚊帐,里面的被褥也是一色新的,床头到窗户那一边摆了几个衣柜,都是上下翻盖挂了锁的,钥匙就在床角挂着。窗户边放了一张小几,几上放了水壶并杯子,再没别物。
待客的地方有一盘大炕,也铺了软垫,是女孩儿家喜欢的桃红色,上面摆了数个枕头,左右各叠着一撂被褥,用鹊登枝的苫单苫着。
地下摆了小椅,桌几,一人来高的置物阁上放了茶叶水壶杯子之类的物件,虽不十分细致,但日常用物皆在上面。
小库房尚在虚置中,里面只放了两口箱子,也加了锁,玲珑也不确定里面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