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兄弟:……亲妹子,才说你别使小性子,这就又使了?
不得已,又再三拜托徐知安多包容玲珑的小性子,若她处事不得体或是做了错事,千万不要打她骂她,再不行,把她送维枃那里,让维枃教她罚她……为了这个妹子,生是操起了当爹的心。
玲珑越听脸越木,她是多靠不靠谱才让这几个现场升职当了爹?
好在徐知安可靠,他说玲珑一切都好,不会发生这那的事,若是她做差了,必是他没教好的原故,内兄们完全不必担心。
玲珑看自家几个兄长:……学到了吗?这才是哄妹妹的正确方式。
顾家兄弟:……唉,行舟兄自求多福吧。
……
三月行船,其实挺舒服,不冷不热,也不必受风尘外面,东南风一起,帆子一扯,一天就能驶出百多里,夜里会歇在渡口,或是错过渡口,就将船停在人烟多的地方,不敢夜行,怕与别的船撞上,也怕遇着水贼。最安全莫过于跟在大商船后面,即使夜里歇在江心,也不担心水贼摸黑上来。
行了五六日,正巧遇上了一艘同往京城去的大商船,那船主正巧往随园求过字,从船头看到徐知安后,就将大船靠过来,顺着绳梯下来,与徐知安见礼。
然后两艘船就连了铁链,一同行驶,一同歇下。
那船主姓黄,也是海商,不过近年的海上生意不好做,黄家就撤了许多船队,不敢再往海里去,留了几艘大船,只走福建到扬州府丶宁波府,两湖至京城的内陆商线。
然而,如今的内陆商线也不好做了,一路走来,又要受官府严察盘剥,又要打点漕运上的魑魅魍魉水鬼混子,行至京城,货物至少得失四成。入了京城也不安稳,为着和气生财,各处都要打点一番,有轻拿轻放的,自然就有欲壑难填的,还有那杀人不眨眼的,一一都要打点到位才能在京城占得一亩三分的安稳地方。这且不算,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京里的档头团头三教九流也不能轻视,一样要打点……一遭一遭又一遭的,十成的货,也只能挣两成的利。
天下商家,无不怀念成祖爷在的时代。
那时的海商,拿出来一家就能撑起朝廷半个国库,如今的海商,连那时一两分豪富慷慨都够不到。
苦水倒了一船。
他与别的官员学子可不敢说这些,怕人家说他浑身的铜臭味,再被人以冠冕堂皇的借口盘剥一层。徐知安身份特殊,他母亲就是从前的大海商世家之一的随家的家主,他身上流着商人血液,也懂得商人的处境之艰难,故而与他说这些,完全不必害怕被骂被盘剥。
这就是单纯的吐苦水,徐知安如今的官职,还不值得他搭上去,又嫌途中无聊,找个能说到一起的人说说话。
人家可比徐家讲究的多,带来煮水吃茶的茶叶是明前小叶,茶点也精致,饭食更与随家菜有的拼……不过自他喝过一次徐知安的茶后,就软磨硬泡的磨着用自已的二斤上好明小叶前茶换了徐知安二两窖制竹叶清茶团。
黄家主吃茶也讲究,茶只喝第三遍,三遍后,茶叶就要新换,他来徐家的船上,每日换下的茶叶集起来有半篓。
玲珑就每日晚上坐船头钓鱼,饵料舍得下,钓上来的鱼就多,这么多鱼也吃不完,玲珑就让贺嫂子将鱼划开,腌渍一夜,挂船上晾两天也就差不多被吹干了,再用赤沙糖和收集起来的茶叶薰几个时辰,薰的鱼肉嫣红又带着茶叶的清香,只简单的清蒸一下,味道就无比鲜美。
一路钓,一路晾,一路薰,到冀中河段时,硬是装了两麻袋才将薰鱼都装完。
第55章 冀中光景 顾大伯的是非观
三年未见, 顾大伯与邹氏未见变化,顾祖父越发清瘦,胡须全白了, 顾祖母的头发, 也是白多黑少了,所幸面色红润 ,看着比以前还胖了些。
顾祖母一见玲珑面就抱着她开始哭, 老太太都哭了,别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邹氏抽了帕子拭着眼角说道:“你那时一走, 将老太太多半的魂儿都带去了, 一日里问许多遍“玲珑可走哪儿了?江上风大不大?吃食可顺意?”, 直到收了你的信, 她才不问了。只每日里提不起精神,饮食也少,可唬的我不成, 只能叫你妹妹们多去她身边闹腾, 好歹闹了两分精神,又叫姨娘们整日与她说话教她打牌, 这才渐渐好了。”
她这一说, 老太太就哭不下去了,怪不自在的责怪邹氏:“说这些做什么, 白惹她哭一场。”又笼着玲珑说:“你别听你大伯母的, 我那时是正遇着春乏了,没精神,又没个正经打发时间的事情做,不习惯。”
这才看到了堂下站着的徐知安, 对他说:“好孩子,我是许久不见孙女了,这才失了礼数,你不要笑话。大家也见了礼,都是一家子骨肉,很不必拘紧,你先与你五郎几个去前面吃茶说话,玲珑儿留这里,也与众姐妹说说话。吃饭时,咱们再坐一处说话。”
五郎迫不及待的拉着徐知安走了,这个人在顾大伯家里的名声极佳,一是维枃信里多次提及,说他为人宽和周到;二是他文采好,正经二甲传胪士,顾家兄弟都是读书人,对着学识渊博的人有着天然的尊敬,如今既是一家人,自是要多亲近一些。
顾祖父就左右为难,他又想与孙女说话,又想与孙女婿说话,偏偏一个被孙儿们拉去了,一个被老妻霸占着,连一句话的空儿都不留给他,几番要开口都被老妻抢了话头。
顾祖父:……好生让人气恼。
最可气的是,顾祖母见他坐着不动,直接开口撵他:“你也去前院与孙女婿说话吧,你在这里,我们娘们间说个话都不自在。”
顾祖父:……简直岂有此理。
眼看着他是搭不进去了,只能气哼哼捋着胡子往前院去了。
哼,老夫不与妇人计较。
顾祖父一走,四娘子五娘子六娘子顿时围过来,从祖母怀里将玲珑抢出来,叽叽喳喳围住她问将起来——
“二姐姐,我在信里要的明纱可带来了?”是六娘子。
“带了,好些颜色,够你用一阵子的。”
“六妹,怎么能一见面就要东西呢?你二姐姐事情本就多,你还给她添麻烦。”是四娘子。
“不算麻烦……”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要了,你要苏北的胭脂水粉,你能要得,偏我就要不得?”
“等等别吵……”
“二姐姐别管,她俩自来撞上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饶谁,习惯了就好。”是五娘子。
“唉?以前没这样啊?”
“自三姐姐出嫁,这两人就结成了新冤家,先不管她,让她们吵去,二姐姐可带了香丸来?”是七娘子。
“哦,都带了,姐妹人都有,就是寻常的夏日薰香。”
“二姐姐惯来嫌虚,你先时寄给夫子的那款“春莺啭”,我们都品过,极是清新。夏香也用过,初闻着略苦,后就转清凉了,最是醒神,你不知道,去年夏天母亲盯着我们学缝衣裳,幸亏有这香团醒神净心,要不然,手指头非让针给戳成筛子眼不成。”又是六娘子。
“呵呵,不至于,真不至于,好歹也学了几年针线,哪能真就非往指头上戳,又不是闭住眼睛戳。”
“……真闭上眼睛戳呢。”六娘子叹气。
“夏天乏困,香团清幽,燃了它正好能睡个好觉。”七娘子解释。
“还有脸面说?一件夏衫硬是缝到冬雪落了才缝好,袖子还一只长一只短的,你今年夏天就穿它。”四娘子恨恨的点六娘子的头。
“……给八妹妹穿么。”六娘子心虚道。
“你缝的可丑,我才不穿。”八娘子如今说话也利落了。
玲珑笑开来,真是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见了面,当然要分礼物,家里仆妇抬了两个箱子进来,玲珑指着一个说:“这是给四姐姐的添妆礼,我父母捎来的交给了伯母,这是我的心意,不值当录进册子里,就单给你送来了。”
四娘子带了些羞意,谢过玲珑。
玲珑又指着另一个箱子:“这里面是我给姐妹们捎的礼物,各自都分开包装了,写了名字……画角,钥匙给我。”
画角自腰间数了把钥匙,取下来递给玲珑。
“给大姐姐的绣线并药丸香膏子;三姐姐的五彩绳并珠钗,也有几款香丸;四姐姐的胭脂香膏香丸;五妹妹的绣线彩带香丸;六妹妹的明纱香丸珠串;七妹妹的彩笺毫笔颜料;八妹妹的布制小狗。另每人一样的珊瑚珠串子并几样江南时兴的花簪。”
东西用细绸包着,姐妹几个一拿到头就打开包裹,江南富庶,这些东西也精致,尤其绣线并彩绳,那颜色鲜亮的让人爱不释手。
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再贵重了,她们也不敢开口,只这些就足够让她们高兴了。
邹氏在几个女儿跟玲珑要礼物的时候,微皱起了眉头,只玲珑在这里,不好说她们,等玲珑将礼物找出来分给众人后,便平复了眉眼。
老太太只管笑呵呵看她们姐妹们闹,邹氏就酸溜溜的说:“您老人家这心可是偏了,玲珑姐妹都在您膝下长大,不说眼界,只论性子,个顶个的温婉可人,您来了也有几年,咱家几个女孩儿可是半分没学到您的本事,瞧着就比玲珑差了些。”
老太太实在习惯了邹氏这样的性子,也不生气,就说:“你是看谁都比自家孩儿乖,我瞧着可都好,活泛就活泛些,礼数上差不了就好,她们还能这样快活几年呢?小姐妹们几年没见了,自然要高兴一回的,她们都是有分寸的孩子,可做不出失礼的事情来,要礼物是她们姐妹间情份好,东西也没多贵重,就是彼此间的情谊。咱家养不出眼皮子浅的孩子。”
邹氏叹气:“照您这话,就没比自家更好的孩子了。”
老太太理所当然的点头:“可不是?咱请了夫子正经教养过的,读书识字,知书达礼,也通琴棋书画,上次我听着,这城里能教女孩子读书识字的,除了崔家,就只剩咱们家了。”
好不骄傲的样子。
邹氏只得笑,这老太太一个字都不识,偏生会讲出许多道理来。
……
这几年连年灾殃,冀中这块儿,不是干旱就是起涝,去年好好的天儿,开春种了种子进去,苗子刚长半匝长,一场倒春寒,几乎全冻死了,后来官府借了种子让农户种上,倒是补救了些,麦子偏又在暑天扬花,又逢着几天阴雨,到收的时候,麦穗多半是空的。麦穗一空,夏粮就收不上来,只能上折子祈能免了粮税,粮税虽免了,冬天依然没好过。今年眼看快过了种地时节,许多地里还没下种,这是农户手里也没了种粮,可这,官府也无能为力,只能由着他们往南方去逃荒。
为着这些事,顾大伯的官也做的不安稳,他的考绩标准就是钱粮税赋能不能按时按量的收缴,连着两年未缴钱粮税赋,他的考评又落了下等,半阶都升不了。
今年荒了许多田,趁着价低,顾大伯买了不少地,他家儿子多,不得不多为儿子们打算一番。
玲珑和徐知安来冀中,顾大伯是极高兴的,顾父与他说过试田的事,他也知道试田的种子都是从徐家得的,就想问徐知安关于新粮种的事。若这粮种适合在北地种植,那么,朝廷必会首选中原地区为新粮种种植区。
别的官员敢不敢接这个任务他不知道,但他必是敢接的,因为他手里有维检带回来的种植方略。新粮种高产,与民有益是一件事,另一则,关乎到他的考评功绩。许多年没挪过一步了,是以,必要想个法子挣些功绩了。
徐知安与顾大伯一席话过后,就知道顾大伯与顾父不是一般样的人,顾父端肃纯粹,顾大伯油滑功利,是非心排在利弊之后,行事前先思量这事能予他多少利益,然后才考虑这事该不该做。
朝堂上,内阁众人其实更喜欢用顾大伯这样的人,圆滑,懂规则,利与弊一目了然,有陋习,也有底线。用简单话讲,是个会做官的人。
顾祖父的为人也端肃,顾父似是随了他。
顾祖父常与顾大伯话不投机半句多,与徐知安却极说的来,说到欢畅处,也会抚须而笑,手里一直捏着一柄如意杖,挠痒痒的动作做的很坦然。
饭间,玲珑也见了那磨的光滑的如意杖,吃饭时放一边,饭后就忙不迭的拿起,一手端茶饮,一手使着杖杆儿往后背挠。
怎么又生出虱子了呢?
顾祖父慢吞吞说:“身上无虱子,如胸中无墨,眼中无书,失了哪一桩,都不自在。”
这老学究架式!
玲珑又看顾祖母,老太太怪不自在撇过头:“又不让我动针线,也没别的活计做,好歹让我找点儿事儿做。天怪冷,谁耐烦见天儿的换衣裳,着凉了可怎么好?”
玲珑:“那也该三五天换一换。”
老太太:“可不管用,头儿晚上换上干净里衣,第二天早上就生出来了。”
“……用热水擦一擦。”
“天这样冷,谁耐烦。你这样大的小娘子,怎么尽与虱子过不去?”
玲珑:……彻底无语凝噎了。
第56章 老太太的人生道理 十成的人生对半分开……
第二天, 大娘子小夫妻也来了。
颜大人的丁忧期快完了,还是没得到起复的消息,一家子从老家又回了冀中, 颜大人一直得不到起复, 难免心里着急,又想用妻子嫁妆和家里的产业打点上面,可惜颜太太早就心冷了, 嫁妆捏手里一分都不拿出来,一家子嚼用全靠那些产业的出息,颜大人实不敢把它们都卖了。就这样, 现在依然是个候补官员, 起复的日子遥遥无期。
颜四郎恰在今年考中举人, 颜太太的心思顿时全放四郎身上了, 她是不指望丈夫了,但儿子还是能指望得上的,手里的嫁妆越发捏的严实, 就等小儿子考上进士, 给小儿子打点一番,好歹谋个官职, 以后她就跟小儿子过去。
这个期间, 怎么都离不了顾家的,颜太太还想借一借顾家的力, 于是回来又变的往常一般, 也不与人去交际,也不搓磨几个儿媳了,不止如此,还经常打发颜四郎去顾家请教课业, 或有要紧事,也准他带妻子过去。
徐知安来冀中,顾大伯就给颜家捎了话,果然次日一早,颜太太就打发儿子儿媳回一趟顾家。
大娘子已怀孕六个来月,看着面上有些浮肿,别的还好,比前几年又安然了些。
老太太还是很心疼大娘子的,她见大娘子脸上肿,手上也肿,知是一个冬天缺了绿叶子菜,就跟邹氏说:“玲珑带来了些南菜干子,你让厨上给珍珠儿弄来吃,地里的野蒿子荠菜也能薅了吃,再是个贱物,好歹是口新鲜味道,剁了肉馅包成骨朵儿(大馄饨),吃着也香。”
邹氏也心疼女儿,问道:“你也会些吃食的法子,冬日没吃的,怎么就不知道发些豆苗儿来调济胃口?这会儿亏了口,孩子也要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