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安见玲珑高兴,就扶她下了车:“久别重逢是喜事,不过如今到了家,还是先回家再续旧。”
黄绢给徐知安见礼:“婢子黄绢见过姑爷,饭汤都好了,是先吃饭还是要卸东西?”
“先卸东西。”
赶大车的车夫们都有一身好力巴,各人卸各车子的东西,大约小半个时辰,东西就全摞在院儿里了,他们也不留着吃饭,拿了钱,就赶车离开了。外城里就有大车店,花几个子就能住一宿,待明天城门一开,他们又要往通州回了,如果运气好,回去的时候还能遇两个主顾。
画角将苏北带来的被子送进主屋,就搭在外屋的案上,没往回屋去,转身又去归置玲珑的衣物了。
贺嫂子与黄绢一道儿,将吃的东西搬进厨房,点上灯先大致归整一番,这些东西都在一处装着,赶明儿还要分一分,这里亲友多,都要送一些的。
平湖将笔墨纸砚书册搬进书房里,徐知安的书房陈设很简单,有书案,书柜,带锁立柜。书柜很大,上面书也多,不过尚没装满,将新带来书装进去,许就满了。立柜里放些重要物什,砚台笔墨纸张和刻章、素锦帛笺等都装里面。
玲珑穿了披风,提着灯笼,被徐知安带着先粗略看了看这个院子的格局,就是典型的四合院,二进院,连前院带后院,一共十一间屋子,除了正屋,别的屋子都不大,所以才留出了那么大一片空院子。
后院的倒座房当了库房,几人将绸缎扛进去放好,松江布暂且放外面,京里少雨,在外放一夜,不怕淋湿。不甚要紧的东西也暂且放外面,今儿累了一天,饿的也够呛,还是先吃口饭再计较。
江上行了半个月,衣裳就没脏过,上了岸,才行了一天,衣裳就全灰了,鞋上也全是灰土,头发是全被帕子包住才幸免于难,这风尘仆仆的灰样子,得洗洗才能睡。
徐知安是江南人,睡不惯土炕,所以,他修楫房子的时候,就把正屋的炕扒了,换成了木床,结果那年冬天险些冻出个好歹,第二年,又将木床移出去,重新砌了炕,那年冬天总算能睡个暖和觉。
老制式的火炕是挨窗户台的,为着方便家里女人们坐炕上就着窗口的亮光做针线,徐知安新砌的炕,把窗户台那儿留了出来供人行走。
“怎么想着把那儿留出来的?”玲珑就好奇。
徐知安就笑:“夏天挨窗户那头最热,冬天挨窗户那头又最冷,再一个,炕太大费柴火,索性就砌小些,原先那炕,能睡五六个人,这屋就两个人住,要那么大的炕没甚用处。”
这倒也是。
原还想着要与黄绢说说话,结果洗过脸,收拾好住处,人就困的不行了,玲珑强撑着精神脱了外衣,就穿着今日的里衣往炕里边一滚,抱着一只枕头就睡着了。
徐知安洗换过进来,看见玲珑己睡实沉了,不禁俯身摸摸她的额,这两天,着实是累着她了,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从苏北出来就没喊过一声辛苦,这两天上上下下的多了,她也是来来回回的忙前忙后,把一应事情打理的很是妥当。
又见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睡,不免失笑一声,从她手里抽过枕头,又把她手臂放回被子里,也睡下。
第58章 亲戚相聚 维枃家的热闹
前一夜兵荒马乱似的忙了半夜还未归置完东西, 大家都累的够呛,索性就那么撂开睡了,想着天明后再接着归置。入京第二日, 天将五更, 天色微明,平湖画角黄绢贺嫂子几人就起了,就着微明的天光先将细布抱回库房。
玲珑还睡的沉, 徐知安却已经醒了,他将玲珑搭在被子外面的胳膊重新放回被中,掩了被角, 轻巧的起身穿衣。
京中这个时节, 也是好时节, 早间清凉, 泥土解冻后泛上来的湿润气息,闻着很是清新,当此时节, 最宜读书。
江南仕子来京城后, 总有一阵子是极不适应的,春秋干燥寒冷, 冬日更是冻的受不住, 风也冷硬,带着北方特有的刚烈凛然, 让新来的南人总是有种种的不适应。不过住了两年, 徐知安也稍稍习惯了,冬日依然难挨,春夏时节只要不刮大风,其实是很舒服的, 清新又干爽,不像苏北,这时候几乎天天有雨,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湿的难受。
屋檐下砖缝里长了一株蒲公英,夹缝又细又紧,拘的它只生了两片细瘦的叶子,倒在开了一朵金黄色小花,小花新开,一开门就嗅到股清香。
徐知安想摘了这朵花放在玲珑的枕头上,想了一瞬,到底没摘,且让她就这样生长着,玲珑起来一开口就能看到一支花,想必心里也会生出欢喜来。
玲珑果然是很喜欢这支小花,徐知安一开门,吱呀声就吵醒了她,见身边己经没人了,她也忙起身,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披着头发出来,准备梳洗。
走到外屋,正想唤画角,却见徐知安开着一扇门,蹲在门口低头不知在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
“看花,你来,昨夜里新开的一朵小花,正在门口的砖缝里。”
“欸?”玲珑甚少见徐知安这样。
挤过去一看,果然有一朵小花,花朵比院里的蒲公英小了一圈,细茎探出砖缝,怯生生的开出一朵小花来。
画角端着水过来就看见,微熹的天光下,两个人蹲在门口,在关注看一朵小花。
“姑娘?”
徐知安站起来,对玲珑说:“你先梳洗,我去书房看一会儿书,吃过早食,咱们去守直兄家里一趟。”
“哎,晓得了。”
洗漱完,画角一边给玲珑挽头发,一边说:“我昨天晚上和黄绢姐姐一起睡的,听他说,枃大郎家里如今十分热闹,咱们家大姑娘家的常姑爷和他的族兄在大郎家里住着,还有个姑娘的姑姑家的表兄也在,说是淮南老家也来了两个乡亲,三姑娘家的陈家姑爷也常去……不大的院子,住的满满当当,大奶奶别的不愁,只愁每日的吃食。又说幸亏咱们院子上年种了许多菜都给了大郎,要不然,连招待亲戚的菜都拿不出来了。”
玲珑是听徐知安说过,维枃的宅子也是小二进,不过房间不甚多,中井也小,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住,确实是挺让人头疼了。
“你交待一声贺嫂子,给大郎家的东西,将菜干子再多添一些,笋干也多分一分,薰鱼也多带几斤,他们家人多,带少了吃两顿就没了。”
画角就为难:“咱们留剩的也不多了。”
玲珑说:“我带了菜籽,等阿兄上了职,咱们就多种些菜,这阵子么,野菜干菜夹和着吃就好。”
“晓得了。”
今日要出门,画角挽的髻子偏正式,花簪钗子用的也多,看上去好生雍荣……衬着她的嫩脸,像小孩子装大人相。
抽掉两支钗子,才算有了两分清丽模样。
厨房里,贺嫂子在做面叶汤,面少汤多,挽了些嫩野菜苗撒进去,就算好了。又捞了两颗糟蛋,一碟子酱芥丝,数片胭脂脯,充做小菜。
黄绢虽然觉的这面汤稀的能照见人影,小菜只够两口的量,很是稀奇却不说话,估磨着江南人家就愿意这么吃。只问过贺嫂子说暂时不吃那几颗菘菜时,就洗了个略小些的坛子,把菘菜切几半压里面,倒上些盐水,积上,十来天就有酸菜吃了。
贺嫂子冷眼瞧着,这丫头可比画角有眼色,做事也利索,说话还有分寸,手脚也勤快,眼里有活儿,不声不响的就把厨房都拾掇妥当了。
画角太老实了,老实人都笨拙,做事比着伶俐人就差了点儿。
再一问,原来是与姑娘一起学过礼的,虽学的不全,用在做事情上,也尽够了。
贺嫂子就说:“你这样的妥贴人,想来大奶奶是很看重你的。”
黄绢笑笑,没搭话,就是她这样的人,大奶奶才不敢很用。关家陪嫁的丫头婆子多,大奶奶跟前不缺她一个。
……
维枃家离徐府隔了三条街巷,也在外城,这一片地方住的几乎全是小京官,有讲究体面的,门前洒扫的很干净,有不讲究体面的,门前就倒泔水,还有小孩子光屁股蹲在墙根儿拉屎,几家门前能听到朗朗读书生,几家门前能听到妇人高高叫骂声。转过三条街,才进了一个小巷子,往里走,第五家就是。
房子也老旧了,不过能住人,因为是赁了住的院子,租户也不好多花银钱修楫屋子,就这么住着。
维枃去上职了,家里由管家照看着,管家与徐知安相熟,见了徐知安先叫了声“徐小郎”,又转口叫了声:“徐姑爷。”
玲珑从车里下来,那管家就紧着行礼,唤了声:“二姑娘。”
便跟身边的小子说:“去告诉奶奶一声,说苏北的二姑娘和徐姑爷过来了。”
拿的东西多,平湖和画角黄绢三个吭嗤吭嗤往里搬,却见里面又走出来几个人,三个随从样的人跟着平湖几个帮忙往回搬,那几个书生样的人,过来与徐知安玲珑两个见礼。
“可是二妹妹,二妹婿?我是常永志,你们的大姐夫。”一个长相清朗的男人过来说。
玲珑只在微南时远远见过一次这个大姐夫,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早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见过大姐夫。”两人拱手作礼。
常姐夫说:“多礼多礼,我再与你们介绍,这位是我族兄,字治平。”
“治平兄。”
那人拱手还礼:“不敢不敢。”
又指一位蓝衫书生说:“这位是姑姑家的三表兄,字怀远。”
徐知安与玲珑又见礼:“怀远表兄。”
怀远表兄很随和:“啊呀,多礼做甚,都是亲戚骨肉,寻常相交就是,就唤我三表兄就是。”
然后跟玲珑说:“妹妹许是忘了我,我跟母亲去过徽南,那时妹妹将将五岁,算一算,十数年了。”
玲珑隐约记得姑姑当时是带了一个表兄,只是他不常来后院,多是在前院与兄弟们玩儿,所以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于是她不好意思的说:“`我忘了。”
三表兄也不计较,很开怀的说:“你忘了也是应该的,小小囡囡嘛,是记不得许多人许多事。”
然后话头一转问道:“我听说你们是去了冀中,外祖父外祖母身体可还健朗?”
“嗯,还算健朗,只年纪大了,免不了生出些毛病来。”
“如此就好,你姑姑常常挂念,写信来也只说一切都好,思量着父母对儿女也是报喜不报忧的,实是放不下心。待考后,我亲去冀中一趟,见过二老,也能安你姑姑的心。”
“如此才好,祖父祖母定是很高兴的。”
“哈哈哈,妹妹一个小小姑娘,说话老气横秋的,怪让人稀罕。”
玲珑:……礼貌呢?
“哈哈哈,不逗你了,快进去吧,大表嫂己经迎出来了。我们与妹夫说一会儿话。”
玲珑转过身,果然见一个年轻小媳妇走过来了。
第59章 亲戚相聚2 维枃家的热闹
关氏是个很知大体的人, 这阵子家里来了这么多人,每日的吃住都是一个大事项,她心里肯定也是为难的很, 但不论在维枃面前还是在客人面前, 从不说一句艰难的话。
这回也是得知玲珑送来了不少菜子腊味腌鱼,才无意间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总算是解了我的大为难了。”
来家的亲戚都是南方人, 她自小在北方长大,南北饮食差异甚大,她拟好的菜品总怕不能合亲戚们的口味, 偏这时节, 又弄不来其他鲜菜, 整日除了腌菜就是白菜豆腐, 再是换着花样吃,连着听许多天,也吃腻了。
又与玲珑说:“我在家时, 有时家里也来客人, 有亲戚们,也有老家的乡邻子弟, 我记得六年前那届春闱, 家里来了二十来个人,连同随从们, 四十来个人, 每日一大早,母亲就开始发愁一日的饭食要怎么安排。头年秋里砸了一场冰,地里种的秋菜都没了收成,只剩些萝卜, 家里就腌了许多萝卜,一冬上只能吃腌萝卜。吃到打春,腌萝卜也没了,就去城外找野菜,一出城,地里都是人,为着一篮子菜打架的也有,生抢的也有,到了柳树绿了,叶子都捋回来吃。我家里也没菜,就烙些面饼,煮一锅稀粥,好歹让人家都吃饱,吃了一些天,家里人嘴里都生了疮……今年比那年可强,妹夫在院里种了菜,都由我们家收了,一半儿积了酸菜,一半儿放地窖里存着,原想等你们上京来,就分你们一些,也省的你们来了之后没菜吃,如今是一颗都拿不出来了。不过家里生了些豆芽子,也能对付一阵子了。”
玲珑说:“嫂嫂是真辛苦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还要与我大兄说道说道才好,也让他知道些你的辛苦,要不他还以为你是天仙下凡呢,要什么只管随手一掏就能得到。一家子几十口人呢,又要吃的饱,还要吃的好,可不是为难死个人。”
关氏就笑:“难怪你兄长们说你是个妙人,果真是个妙人。”
玲珑可听不得这个,觉着不自在,就说起别的:“我听说陈家姐夫也在京里,怎么今日他不在?”
关氏说:“那是个好交友的,诗也写的好,人长的也体面,自来后就有许多人设宴请他,你大兄说他今年中不中在五五数,且由他去吧,若能交几个好友,倒是益事。”
“这样?那二姐姐可好?”
关氏叹息:“唔,过的倒还好,只她那个性子,宁愿委屈了自己也要把事办妥贴,只图个周全落声好儿。冬上她家大嫂子又有了孕事,她婆婆就说让她先帮着管几天家……她家里几个妯娌,说是和善人,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家心里不痛快,就不动声色的难为她……她也是要强,什么都不与婆婆说,径自辛苦着,年前,累的落了一个胎。如今也将养着,今年头里,我是忙的抽不出身子,只看了她一回,身体倒还好,只瞧着有几分灰心。”
玲珑听的也陪了一声叹息道:“……这样?那我明日瞧瞧她去。”
关氏说:“也好,你们姐妹,也好说话,你也劝劝她,万事先撂开,暂且将养身体,什么事能有自个儿的身子重要呢。”
玲珑点头:“正是这话。嫂嫂是个明白人。”
关氏就笑:“我明白又能做什么?得她也明白才是。”
说着,就该吃饭了,关家陪嫁的两个丫头,很利落的进来收拾好桌子,婆婆提来饭食,丫头们一留摆开,两荤两素,一个羊肉萝卜汤。
荤菜一碗油笋蒸腊肉,一碗炖羊肉,锅里炖的羊肉,肉舀出来当了菜,汤里放了萝卜再添水熬一熬,就是汤。一个素炒豆芽,一个熬菘菜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