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婶婶遣大师算了,大后日的寅时是个宜拜佛祈愿的黄道吉日,百年难遇,相看之余倒还能诚心拜拜佛祖,武安侯夫人也觉得甚好。
你婶婶想着你患了病,便也邀了我同去,母亲虽知晓你无事,但寻思着去拜拜佛也未尝不可,一来能坐实你身子的确不好;二来,近日侯府多灾多难,母亲着实怕了,想去多添些香油钱。”
“大后日的吉时为何后日就要去?难不成还要在相国寺住一晚?”
“寅时太早了,咱们一路摸黑赶过去,还要登山,怕出事不是。”叶榛哄着她,“你便陪母亲走一遭,同佛祖好生参拜,你的婚事尚未定下,母亲心里实在难安。”
林音只得点头应下。
叶榛交代半夏准备出行的物什,在西跨院待了一阵儿,又同她说了一会儿别的便走了。
母亲走后,林音转了转荷包上的璎珞,心思怔忪,婶婶此番行事定是又有甚么幺蛾子。
上一世蔚林玥分明嫁给了苏子曾,怎这一世却又看上了苏四郎?
没寻思出婶婶到底在打甚么主意,林音午膳也没用下去,午憩时做了噩梦,醒来时额前俱是冷汗。
林音刚拿帕子拭了拭,便听半夏来报,说苏姨娘来看她了。
苏姨娘?
婶婶在她这里栽了那般大的跟头,腿刚好利索,这苏姨娘还敢来?
左右她现在是疯的,林音头发也懒得梳,就在床头坐着。
苏姨娘并未带丫鬟,只身前来,款款进来时,林音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倒是明白了些为何府内小妾众多,二叔却独宠于她了。
苏姨娘身形婀娜,看不出生过两个孩子,一张小脸十分精致,瞧着很是温婉和善,比张扬跋扈的婶婶顺眼颇多。
林音记着自己的戏,没理她,只是将脸埋在膝盖中,想着让她快些走。
半夏道,“姨娘,我们姑娘身子不舒服,不爱说话,要不您改日再来。”
苏姨娘却施施然落座,自顾自倒了盏茶,饮了一口道,“茶凉了,换壶热的去罢。”
半夏唤了小厮去换,苏姨娘又道,“素闻三姑娘身边的半夏姑娘沏得一手好茶,我嘴馋得很,能否尝一下?”
苏姨娘摆明了要将她打发走,半夏迟疑地看向林音,林音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半夏刚关上门走远,只听苏姨娘道,“后日相国寺之行,三姑娘定要当心些。”
林音心中惊了一下,从膝盖中抬起眼皮瞧了苏姨娘一眼。
苏姨娘解释道,“今日琅儿去同夫人请安,无意间听到夫人意欲陷害三姑娘同苏四郎。”
苏姨娘这么一点,林音心中了然,怕是婶婶瞧她如今傻了,便想打着替蔚林玥相看的名义,将她送上苏四郎的床。
威远侯府没了她这个嫡女,以后自然不会事事都压蔚林玥一头。
她原本只想盯着婶婶一家,现如今婶婶自己送上门来,倒也不怨她不念旧情了。
寻思了片刻,林音终于开了口,“苏姨娘支开半夏,只对我说这些,是瞧出我在装傻呢?”
“三姑娘眼神澄澈,心思通透,白璧无瑕,上天垂怜,定不会将此等恶事降在姑娘头上的。”
这苏姨娘夸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最起码哄得林音心中十分舒坦,当真是个八巧玲珑的人。
林音看向苏姨娘,“苏姨娘为何要帮我?”
苏姨娘的语气淡得很,“只是看不惯这种腌臜事。”
“高门后宅,腌臜事多了去了,这么些年,婶婶对府内的姨娘也没少做过腌臜事,怎到我这里,姨娘便看不惯了?”
“三姑娘不信我?”
“不,我信你,但我不白承人情,姨娘有何要求,同我直说便是。”
苏姨娘沉默了几息,才道,“琅儿是我的心头肉,只是她的婚事被夫人拿捏得死死的,我没本事,无法为琅儿出头,二爷也做不得夫人的主,若三姑娘真想还这份人情,可否请大夫人为琅儿寻一门好婚事?”
“好,我会去同母亲讲。”
苏姨娘见林音应得这般爽快,惊了一瞬,很快低头道谢,“妾便在此替琅儿谢过三姑娘了。”
苏姨娘谢过她便起身要走,林音留了留,“饮了茶再走吧,半夏的手艺确实不错。”
“不了……”苏姨娘笑道,“待久了,夫人要疑的。”
苏姨娘掂了掂手中的瓷杯,“这杯子,不算贵重吧?”
林音摇了摇头,便见苏姨娘将其狠狠往地上一摔,慌慌地拨乱头发,打开门,步伐行得极块,边走边喊,言语间还带了些委屈的哭音,“三姑娘,妾不过是好心来探望你一番,你缘何这般撕扯殴打!”
林音:……
倒是比她的戏好。
半夏端着茶壶回来便见苏姨娘衣衫凌乱地跑了出去,帕子掩着眉眼,隐有泪珠滴落。
不由规劝道,“姑娘,你不该打苏姨娘的。”
“呃……”她没有……
?
翌日,邓伏南其实辰时便至,在那处香行前等了许久,心里难免有些忐忑,这间铺子他查了一下,是威远侯府的产业。
此时,早市已开,正是东大街最繁华的时候,络绎不绝的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邓伏南想不通,镇国大将军兼威远侯蔚缜素来中立,为何要搀合进安王的事里?难不成,他也开始在夺嫡之争中站队了?
巳时到时,有掌柜模样的人喊住他,“可是邓先生?”
邓伏南点了点头,掌柜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家姑娘已经到了,在里面等候先生。”
林音是从后门进来的,在二楼的一处雅间坐着。
邓伏南来时,她正素手在石臼中调着香料,听见珠帘拨动的响声抬眸看去。
她其实很讨厌邓伏南,邓伏南这个人太过聪明,太精于算计,又十分狠毒,仿佛这个世上,只有柔弱的花娘,值得他动一动那颗坚硬的心。
在她死前,这个人已然快将沈策送上储君之位。
却还是行差一步。
许是在沈策收拾了孙家、携了美人归后,他再不愿与之为伍,也再没心思为沈策那样的人辗转周旋了吧。
林音从回忆中抽回神,才招呼他,“邓先生坐吧。”
女子的声音清冷得很,隐隐还含些不耐,邓伏南撩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
邓伏南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姑娘,十几岁,鬓未梳起,尚未嫁人,却出手阔绰,随随便便就送出一间旺铺。
“敢问可是蔚三姑娘?”
林音不是很喜欢看邓伏南的眼睛,光芒过盛,仿佛能看到你心里去,让她很不舒服。
林音不再看他,低头专心地捣着香料,“邓先生既然来了,我说的事,便当先生应了。”
“是……”邓伏南顿了顿,“只是在下想知晓,姑娘为何要毁了安王?”
“我似乎没有向邓先生交待的必要……”林音巧笑着,“我可以选很多人来对付安王,即便不选,失去了孙家扶持的安王便也如丧家之犬。即便有邓先生妙手回春,也差了其他皇子一大截。但却只有我能救你的花娘。”
邓伏南的手指在桌下捏紧,慢慢握拳,他隐隐有了种这个姑娘并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挫败与心慌之感。
“既然姑娘有那般多的选择,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在下帮忙?”
“因为你是沈策最为看重和信任的人……”林音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而我,也想让他尝尝被人蒙骗的滋味。况且,邓先生太厉害了,我不想让沈策有一丁点儿翻盘的可能。与邓先生为友总比为敌要好。”
“好……”邓伏南直视着她的眼睛,很快下了决心,爽快道,“合作愉快,蔚三姑娘。”
林音依然执着于手中的石臼,放下手中的捣子,端起闻了闻,她没有调好,味道有些冲鼻。
林音扇了扇,“这香料真真难调,若有机会,还要向花娘请教一番。”
邓伏南却突然站起,向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若花娘真能有个正经营生,在下愿一生为姑娘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我说到自然会做到,这铺子已经是花娘的了,赚多少银钱都与侯府无关了。邓先生不必向我行此大礼,咱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林音想了想,话音转开,“邓先生这般惊世之才,当真不想辅佐新君,名垂青史么?”
邓伏南眼睛动了动,微笑道,“愿得一人心,白首永不离。除此之外,在下别无他求。”
他这般笑起,不似之前的阴狠执厉,倒像是个温柔和善的翩翩公子了。
林音也终是对他笑了笑,“你今日便去安王府,劝谏安王明日便启程去相国寺祈雨吧。”
邓伏南滞了一瞬,问道,“此举何为?”
“邓先生的推算之术是极好的,宿州大旱已久,若算得后日寅时是不可多得的祈雨良机,想来沈策不会放过。山路难行,况且需头一日前往布置好香台祭案,未防误了时辰,便只能在寺中借宿一晚了。”
邓伏南有些迟疑,“万一真降雨了,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平白给安王挣了名声?
林音肯定道,“雨不会下的,还不到时候。”
邓伏南心里定了定,这蔚三姑娘,当真不是他能把控、琢磨透的人。
“在下能否多问一句,姑娘此举何意?”
“我可是好意……”林音笑着,“待沈策从相国寺回去,邓先生自然就知晓了。”
“以后有消息邓先生可告知花娘,每日我都会派侍卫去花娘处走一遭的。这铺子生意红火,先生往来多了,总会有人起疑。”
方影震惊地瞪大了眼,再次挠挠头,姑娘口中的侍卫,不会又是他吧!
林音一一交代完,起身送邓伏南出去。
这蔚三姑娘神秘莫测,邓伏南从她眼中看不出甚么,见林音起身,便也拨开珠帘出去了。
这间铺子的生意果然十分好,其所卖的伴月香膏,更是有价无市。
这伴月香膏是专供宫内的,拿出卖的份额少之又少,以致铺子内每日都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邓伏南跟在林音身后,不由感叹,威远侯府果真是堆金积玉,这样日进斗金的铺子,竟说不要就不要了?
二楼也有不少小厮来回奔波取货,林音站在楼梯边,不留神便被撞了一下,方影离得远了些,邓伏南只得伸手扶了一下,“三姑娘,当心些。”
林音站稳,颔首回礼。
楼下似有目光直视而来,林音回看过去,便见得岚青正提着一盒香膏,视线略过众人,直直地看向她,眸中神色莫名。
然后又平静地转了回去,脚下不停,跨出了铺子。
林音雀跃举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悻悻地收回,笑容也僵在唇边。
前些日子刚亲过她,今日又怎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