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许笑得很开怀,“表妹,你看,是个傻的呢。”
林音也跟着蹲下,摸着小黑猫的头顶,它似乎感受到温暖的掌心,便也往上蹭了蹭。
“表姐,它们还这般小,咱们带走能养活嘛?要不等它们再长大点儿?”
吴婶道,“我就说过阵子再给二姑娘送去,二姑娘性子急,非要来看看。”
“那……”宋清许想了想,“奶娘,给我留两只行嘛,我一只,小表妹一只。”
“行的行的……”吴婶揉揉宋清许的脑袋,“都给二姑娘留着。”
“那行,表妹快挑一只,你总做噩梦,便要这只黑的罢?我便要那只头顶有花的。”
林音爱不释手的摸着,“行,我就要黑的那只。”
两人选好猫崽子,吴婶便要留她们用午饭。
林音确然有些饿了,又怕回了府,姨父姨母看到自己的脸会多想,便着人回去报了一声,留在吴婶处吃了。
吴婶安置他们坐下,便要去厨房。
宋清许皱起眉,“那刘翠娘呢!连饭食都不做么!你年纪这般大了,还日日在灶台前围着?”
“她……她身子不好。”
吴婶搓搓手,“再者说,二姑娘素来爱吃我做的,我去给二姑娘做几道拿手菜解解馋,也让表姑娘尝尝老婆子的手艺。”
宋清许忍了几下,看着吴婶搓在围兜上的手,干涸的手上裂了好几道口子,还有处洇着血。
吴婶慌着迈开步子,腿却有些不稳,又趔趄了一下。
宋清许扶住她,“奶娘,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西屋睡着?西屋潮得很,你腿脚又不利索……”
宋清许终是伸手拍在桌子上,“我看她是又欠收拾了!她莫不是还睡着呢?我找她去。”
宋清许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吴婶忙追,“二姑娘!二姑娘!”
林音扯不住宋清许,便也只得跟上。
宋清许三两下来到东屋,砰地将门踹开,床上果然还躺着个人。
听见声音不悦地皱皱眉,“娘,你做好饭放在堂屋便行了,待我醒了自然会去吃的。”
宋清许脾气上来,一脚将桌子踹翻。
“刘翠娘,在本姑娘好说话的时候快点儿爬起来。不然我一把火便将你这屋子烧了。”
床上的人见来人不是婆婆,爬起来一看是隔壁的宋二姑娘,慌忙套上外衫起身。
“二姑娘来了……”刘翠娘扯扯头发,瞪了吴婶一眼,“这……二姑娘来了,娘咋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昨晚为了补贴家用,做了些绣活,今儿便起得晚了些……”
宋清许冷笑几声,“和你说?说了让你起来演戏?你去梨园唱曲儿得了,戏子都没你会唱!”
“这……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二姑娘咋能说我是个戏子呢?”
“好人家个屁,做饭去!本姑娘今日要在这儿用午饭。以后我会天天来,若你再敢怠慢我奶娘,我便拿把刀剁了你!”
刘翠娘自知惹不起宋清许,应了声,汲着鞋便跑出去了。
吴婶顺顺宋清许的背,“二姑娘何至于生这般大的气。”
“她都那般欺负你了!我焉能不气!你还总替他遮掩!不如便休了这婆娘,嫁进来这么些年,甚么也不做,便只欺负你,你也就任由她欺负?宋府离得这般近,你搬回去住得了,总归不缺奶娘的一口饭,干啥受她的气!”
吴婶叹口气,“二姑娘,吴放是个老实的,样貌也不好,休了这媳妇,哪里还能再娶得到?若硬要休妻,她可有得闹呢,我都这把岁数了,是真不想再看她闹,我就是放心不下吴放,本想着待翠娘生了娃,日子总能好过些……”
“那也不能天天让你做活啊!”
宋清许说着竟呜咽起来,“你手都裂开了!路都走不稳了!你总不让我管,总不让管,我不过就是想让你过得舒坦些……”
“哎呦,我的二姑娘,哭甚么……”吴婶手足无措的哄着她,“老婆子不会哄人,表姑娘快帮着劝劝……”
林音上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表姐,你这般哭,不是更惹了吴婶难过?”
“我才不会哭……”宋清许孩子气地抹了把泪,扯过吴婶,“走,咱们去堂屋,等着那婆娘上饭。”
宋清许发了怒,刘翠娘手脚麻利了许多,很快便端上来几个菜,一道汤。
碗筷放好后,她也落了坐。
宋清许斜她一眼,“你还想坐下吃?谁给你的脸?这宅子的地契是宋家的,吴放管着的铺子也是宋家的,我是主,你是仆,你凭甚么和我一桌吃?”
刘翠娘一脸不悦,“那我婆婆……”
宋清许将吴婶的碗递过去给刘翠娘,“还不快将饭给你婆母打上?吴婶是我乳娘,宛同母亲,你是吗?哦,我忘了,你孩子都没生过呢。”
刘翠娘更不满了,但仍是将饭打好,摔在了吴婶面前。
林音扯扯宋清许,“表姐,你这般羞辱她,待咱们走了,她定还要寻吴婶不痛快的。”
宋清许不情不愿地哼着,终是放过了刘翠娘,“你盛一点儿,自行去厨房吃罢,别让我再瞧见你。”
刘翠娘没有盛饭食,跺跺脚出了门,隐隐还「呸」了一声。
宋清许拿起竹箸,“奶娘快些吃罢,吃完你便收拾一下同我回宋府住。吴大哥的日子得他自己过,他自己娶回来的婆娘凭甚么要委屈自己老娘?
奶娘,你这般惯着吴大哥,反而是害了他!你总不能陪他一辈子,日后,他和这刘翠娘的日子照旧不好过!”
林音也道,“吴婶,表姐说得有理。不若你先回宋府住上一段时日?”
吴婶的眼神隐有些松动,但还是说,“我……待吴放回来,我问问他。我若走了,那刘氏定然要闹的……”
“你问他……”宋清许话还未说完,吴放便跨进堂屋。
他前几日出了城去别处采买粮食,宋府要的数目有些多,便耽搁了些时日,今日才归。
吴婶见他回来,接过他手中的米袋子,问道,“差办得可顺?”
吴放「嗯」了一声,倒是兴致不太高,耷拉着脑袋,见宋清许还有个陌生的姑娘在,也只是行了礼,“二姑娘来了。这位是?”
“是我表妹。”
“表姑娘……”
宋清许咳了咳,“吴大哥坐罢,我正要同你说说奶娘的事。”
“我娘?”吴放不解,“我娘如何了?”
“如何了!”
宋清许气不打一处来,“你娶回来那婆娘是怎么对我奶娘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么?吴叔去得早,奶娘一个人将你拉扯大,你就这般对她的?”
吴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之前说过休妻,哪怕和离也成,刘氏好一番闹腾,动不动便要抹脖子,要我和娘都陪葬,娘又盼着吴家有后,我心里知晓,便一直忍着她,可我时常不在家……”
吴放说着,直直跪了下去,“是我不孝。”
林音拉拉宋清许,“表姐,莫再说了。先吃饭罢。”
“对对对,先吃饭。”吴婶哄了哄宋清许,“二姑娘莫气了,其实都怨我,是我怕刘氏同吴放闹,又怕他休了妻讨不到媳妇……”
吴婶眼眶也红着,将吴放扶起来,吴放还未坐多久,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想同二姑娘借些银子。”
倒是吴婶惊了,“好端端地,你借银子做甚?”
吴放支吾道,“我……我想赎个人……”
“赎?”
吴婶一巴掌打过去,手指颤抖,“你个混账……你逛窑子去了!”
吴放垂着头,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是有次他同人谈生意,那是个大主顾,喝了好一通酒,尤嫌不过瘾,非要去西边的万春楼。
他自然是不敢去花街柳巷,怕家中婆娘恼怒,再牵连母亲。
只是这桩生意算是大的,生意又谈到一半,他便只得跟去。
那大主顾点了一个姑娘,让他在雅间等着,便搂着姑娘云雨去了。
只留了雅间内的姑娘还在弹着琵琶曲。
那姑娘见吴放颇有些局促,不由道,“公子可要点我?”
吴放不敢看她,只是摇着头,“我……我已娶妻。”
那姑娘笑起,“来这万春楼的,哪个不是娶过了妻,想尝尝外头的滋味?公子不试试?”
吴放仍旧摇着头。
“我叫芸娘。公子呢?”
“鄙姓吴……”
芸娘笑意盈盈,“吴公子还想听甚么曲儿?”
吴放道,“姑娘弹累了,还是歇歇罢,我不听了。”
“歇歇?倒是没人让我歇过。”
芸娘弹了好一阵子,确有些累了,将琵琶丢去一旁,松松手指,靠在榻上,对他道,“呆子。”
那之后,他便偶尔去万春楼点芸娘,甚么也不做,便只让她在雅间内歇着。
起先芸娘还笑他几句,他不爱说话,芸娘也不再说话了,便真的就在榻上小憩。
但他被刘氏管着,银子不多,去得也不勤。
后来赶上旱灾,万春楼便关了门。但是楼里这么多姑娘,没了恩客,实在是养不起,妈妈又不舍得将他们放了,便想着低价卖了去。
很多富庶人家瞧上了谁,便都去赎走了。
芸娘性子不好,牙尖嘴利,总爱得罪人,便被剩下了。
今日他路过万春楼,便见那妈妈将她打出万春楼,跪在街前乞讨。
芸娘嘴角通红,脸侧肿着,淡漠地瞧了他一眼。
便又错开了视线。
他心有不忍,只是囊中实在羞涩。唯有让她不再弹曲儿,只歇上片刻的本事。
今日见了宋二姑娘,他咬咬牙才提出这般无力的请求。
宋清许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我母亲管得紧,我……我其实没甚么银两,要不,我去凑些金银首饰,吴大哥拿去当了罢?”